5.第四章

黎沅终究还是走了,带着对清和的无限眷恋以及对未来的满腔抱负走了。走时清和房门紧闭,黎沅竟是连再见他一面都是不肯,此后黎沅回到姜国组织了自己的势力,利用三年的时间将此前为他布下陷阱的人全部击垮,先前天真的少年已然蜕变成一个做事沉稳果断且又让人捉摸不透的皇子。

黎沅找人收集了许多的铜铃,终于找到了一枚同清和身上的铜铃声音相似的,他将它挂在腕间,每每听到铜铃声响起眼前总好像会浮现出那个清冷女子的身影。

他想他或许是再也见不到清和了,可是转念一想见不到也好,见不到他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想她了。

可是黎沅不知道,这个世上总会有那么些事情,出乎你的意料。

黎沅的父王为黎沅安排了一门亲事,娶亲的对象是姜国左相之女,黎沅娶亲之日就是将黎沅立为王储的日子,左相是黎沅一派的人,与左相的女儿成亲本是有利无害的事情,可是黎沅不知道这个女人将成为一个巨大的变数。

左相之女唤作钟素璃,是左相的独女,也是姜国出了名的才女,据说才华学识丝毫不比男子差,圣旨下来后一个月钟素璃就搬进了黎沅的府邸,虽说于理不合但是王上下的旨别人也不好说些什么,钟素璃搬进来的那天为表示慎重黎沅在百忙之中亲自抽空去接的人,这钟素璃生的很是耐看,唇红齿白,一双水灵的眼睛恭顺地低垂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黎沅看着钟素璃本能地想起了清和,那个女子从来不会有这种眼神,她的眼神永远都是冷冷清清却又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抗的魔力。

黎沅想到清和不免有些失落,差人将钟素璃安排到西苑暂住,衣食住行全按照他正妃的规格来,毕竟他日后登基还需要左相的扶持,显示对钟素璃的宠爱是件对他有利无害的事情,再者说这女人长得确实不惹人生厌,一眼便让人看出不是那种会惹是生非的人,娶这种女人做妻子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又或者说,娶的人不是清和,娶谁都无所谓了。

就这样黎沅怀着这种心理安然地渡过了半年的时间,期间偶尔会去西苑转转赏赐点什么东西,恰到好处的显示了他对钟素璃的喜爱。直到有一日他无意中被下人打碎的花瓶碎片割伤了手才发现事情出了些问题。

本应该是红色的鲜血可黎沅却看见从伤口处流下的血竟然是黑色的,明显是中了毒的症状。

我第一反应想到的就是钟素璃,然而事实也确实是钟素璃下的毒。我想黎沅当时找到下毒者的时候一定很想狠狠地甩自己两个大嘴巴,之前还认为此女无害,结果却被她下了毒,不过我想要是黎沅听过坊间那些说书人说书就一定不会犯这个错误了。

黎沅秘密地找了大夫来看,但面上却还是装作不知道,原先是怎么对待的现在就还是怎么对待,所有知道他中毒的人除了他的亲信孟行以外全部都被他用各种理由辞退,因为怕惊动了人不敢找太医,阜城的大夫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一个能解毒的。

黎沅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心里早已荒凉成了一片,若是早知道回来了自己还是得不到想要的,那还不如当初留在那个小山头上守着他的清和过一辈子,哪怕清和只当他是她的徒弟,也总好过这样死了。

黎沅熬了好几夜将自己身后事布置好,自己死了那些害他的人也不能好过,怀着这样的信念,黎沅掰着手指算着日期就等着毒发身死。

可事实总也显得有些难以预料,就在黎沅安排好后事之后的第三天孟行带了一个人回来,那人穿着一席白衣,头发随意地绾出一个发髻,面色清冷,腕上系着一个小铃,那清脆的铃声正随着她的走入而响起,黎沅几乎看呆了,眼前的人虽然做的是男人扮相,但那熟悉的眉眼依旧让他的手忍不住颤了颤。

“阿沅。”

“清……清和……”一声唤,似谓叹又似眷恋,三年的执念全落在了这一抹素白里。

我从看到清和进门开始就知道黎沅肯定是死不了的了,清和就像是黎沅命里的保护神,总会在他最危险的时候出现,救他于危难之中,而黎沅自从再次看见清和之后整个人也淡定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清和许诺能解他所中的毒,只是因为心里原本存着的一点小遗憾也终于被补齐了,就算最后逃不过一死也无所谓了。

清和在黎沅府邸一住就是三月,三月里清和用了各种方法终于将黎沅体内的毒尽数除去,孟行端着最后一碗药递给黎沅,看着黎沅皱眉仰头喝下后连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药喝下去之后,孟行端着空了的药碗退出了书房,待门被关上时的那一声轻响过后书房内又恢复了本来的宁静。黎沅皱着眉端坐在红木座椅上,眼睛盯着手中的文书,手中握着一杆狼嚎却是怎么也下不去笔,道不是因为文书的内容,而是因为此前下属传来的汇报。

从知道钟素璃是给他下毒的人开始黎沅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实际上却暗中安排了人对她进行监视,刚才派去监视钟素璃的人回来报说就在昨晚黎沅按例探望完钟素璃离开后清和便去了西苑。

想来清和这三月呆下来也发生了钟素璃的古怪想要去一探究竟,黎沅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禁不住便觉得有一阵欣喜,心道清和终究还是忍不住去了西苑,清和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可是欣喜过后却又觉得有些困扰,清和心里有他,可是这个他所处的位置又是什么呢?

是她的徒弟还是她爱的人?

黎沅一脸纠结地握着狼毫,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下撇去,看看静坐在椅子上正翻看一本诗集的清和。

我寻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又顺手在旁边的果盘里捞了个橘子剥来吃,书房中的气氛沉闷得很,我一边剥着手中的橘子一边观察着两人的动向,终于在我吃下最后一瓣橘子时沉默了许久的清和终于开了口。

“你体内的毒已经尽数清除,但你若是还想再活的久一些就离西苑的那个女人远一点。”

依旧是很冷淡的语气,可我总觉得冷淡的语气中又好像掺杂了一些类似于恼怒的情绪,就像我每次和小白闯了祸后阿黑来帮我们收拾烂摊子时的语气一样,冷淡中透着一丝警告和恼怒,可是黎沅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清和语气中的异样。

我看着他握着狼毫的手微微抖了抖,深黑色的墨汁从笔尖滴落在素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一大摊墨迹,我心里微微觉得有些惋惜,那可是草宜斋的宣纸据说一张便要千金,就这么被废了着实可惜啊。

我这边正掰着手指算宣纸的价钱,那边的黎沅却开了口,语气竟意外的带着一种疏离感:“那可不行,因为那里住着的可是我未来的妻子,师父。”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黎沅叫清和“师父”。

我心头一惊,连忙转头去看清和的神色,清和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除了翻书的手微微滞了一滞以外竟是连头都不曾抬起。

“五日后大婚,还请师父前来喝上一杯喜酒。”

听到这句话清和终于抬起了头,深黑色的瞳孔中波澜不惊,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黎沅看了许久,我本以为清和会一直那么看下去,结果却看到清和忽地收回目光,起身,拂袖离去,一如三年前黎沅说要带她走的时候一样,我看到黎沅眼中的光终于在清和踏出门外的那一刻全然熄灭了,这期间有什么碎了、散了、乱了也未可知。

五日后黎沅大婚,清和没有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黎沅在婚宴上将自己喝的烂醉,然后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洞房,再然后画面涌动我感到脚下地面一阵晃荡,周围的光线也渐渐散退,等到光线再次聚拢的时候我却发现我已然身在一片竹海之中。

前方的空地上此时正站着两个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对面而立,这样子的场景我不是第一次看见却是第一次在红衣人的身上觉出了一股浓郁到极致的杀气。

黎沅他竟是恨了?我心中不免有些诧异,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两人试图从中找出一些端倪。

“阿沅。”清和一声唤出,清清冷冷的语调中竟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凄凉,而黎沅却没有同往常一般唤出一声清和,相反在听到清和的呼唤后黎沅竟提剑直直地向着清和刺了过去。

黎沅的剑太快,我还没看清楚他的剑,便听到一声铜铃响,再然后我发现清和擦着黎沅的剑身略了过去,站在一根竹子上神情不明的看着身下一脸不甘的黎沅。

清和抬了抬手望了一眼自己的衣袖,我这才注意到黎沅刚才那一剑竟然划破了清和的衣袖,当年那个无论怎么用功都无法赢过清和的少年现如今竟然已经成长到这般?

清和的眼中又一次浮现出了那种类似于落寞的神色,放下被划破的衣袖看着下方赤红了眼的黎沅,一声轻叹似是谓叹:“阿沅,你的剑快了许多。”

“是你的剑慢了。”黎沅皱着眉,神情冷漠,猎猎红衣鼓着风发出声响,我这才注意到梨园穿着的竟然是喜服。

“你说得对,是师父的剑变慢了。”清和轻笑着开口,眼神竟是意外的温柔。

我几乎是要被这样子的清和吓得跌到了地上,往日里黎沅费尽心思想要博清和一笑,如今清和居然在黎沅提着剑想要杀她的时候笑了?我想这清和定然不是那原先的清和,可这提剑要杀清和的黎沅只怕也不是那爱着清和的黎沅了。

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动了动神识结果却发现一时之间我竟然连不上黎沅的意识,想来应该与之前的那阵震荡有关。

就在我失神的空档黎沅再次提剑向着清和刺了过去,黎沅红着眼眶一面将剑狠狠地刺向清和一面愤怒地大吼:“你不配做我师父!我从未见过哪家的师父会杀了自己徒弟的妻子!”

我嗔目结舌地站在原地看着上方一红一白两道身影纠缠厮杀,两人都是剑术高手,高手过招竟看得我几乎花了眼,也不知两人过了几招,我只看到清和忽然一个侧身向后方掠出好远,白色的衣衫随风飘拂,等到清和站定我才看到清和脸颊上那道细微的血痕。

黎沅竟然真的下手,伤了清和……

我看着清和抬手不以为然地拭去了脸上溢出的血迹,白色的袖口上也沾染上了一丝殷红,像极了两人相遇时那满山白雪中的红梅,清和似乎觉得有些不满,轻叹了一口道:“阿沅,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黎沅的眉毛几不可见皱了皱还没及做出反应便看到清和忽地一下子就没了踪影,黎沅慌忙去找却发现清和已经提剑到了他跟前,再要去提剑挡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

黎沅终究还是打不过清和。

一阵衣料被划破最后刺入人身体的声音响起,纵然知道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但我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喊出了一句“小心”。

我曾设想过许多种清和死去的方式,但从来没想过会是这种,清和的剑刺进了从黎沅身后袭来的一个黑衣人的身体里,而黎沅的剑却刺进了清和的身体里。

清和是被黎沅杀死的。

我看着黎沅抱着清和的身体从高空中落了下来,然后再看着他双手颤抖着想要拔出已经没入清和身体中的剑,再听着他一声一声地唤着清和的名字,语气沉痛绝望全不似先前绝情冷酷。

清和勉强睁开眼睛去看黎沅,眸中的冷淡终于化成了柔和,勉强笑着半是叹息半是内疚地道:“阿沅,对不起。”

鼻尖有清冽的白莲香,却又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而变了样。

“阿沅,我不知道,那你女子对你这么重要。”

黎沅伏在清和的身上哭的像个受了伤了小兽,呜呜咽咽地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阿沅,我没杀她,我只是放了她,让她跟着她的心上人走了而已。”清和的意识已经快要涣散,强撑着一口气拉着黎沅的衣袖道。

其实清和不知道,黎沅早在察觉钟素璃是下毒者的时候就知道了,钟素璃是被人利用的,他的二哥黎挽挟持了钟素璃的心上人,逼着她给他下毒,就算不能杀了黎沅也能够挑起黎沅同左相之间的矛盾,因而黎沅才一直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阿沅,别去找她了,放了她吧,算是,我求你了。”

“嗯,好。”黎沅勉强从喉咙中挤出两字,看着清和安心地绽开了一个笑容,抚着清和肩膀的手力气又重了几分,试图想让意志接近涣散的清和清醒一些。

“阿沅,别,别怨我,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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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淡淡的语气中夹杂了太多的无奈与其他,那些抽丝剥茧的情绪缓慢溢出,再难平息。

“清和,清和,清和。”黎沅一声一声唤着怀中女子的名字,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清和,我没怨过你,也没想过要杀了你。”

“清和,你知道吗?我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我才一直都不肯叫你‘师父’,因为……哪有徒弟娶师父的道理。”黎沅面上苦笑,灵魂已然沉溺在回忆中。

“上回叫你‘师父’我是故意想气你的,你别生我气,清和。”顺手理了理怀中女子凌乱的发丝,黎沅眼中全是溺爱。

“清和,你放走那个女人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我只是气你明明同我行了礼却还是要离开。”悠悠扬扬的声音飘渺的仿佛来自虚空,我这才知道原来清和早在花轿抬出前就同钟素璃掉了包,同黎沅拜堂的人是清和,入洞房的人也是清和,可就算是这样了清和依然要走,依着黎沅的性子自然是要生气的了。

“就算是再不知礼节也不该像你这般呀,清和。”轻声的谓叹,嗔怪的语气似是在叹息。

“清和,有句话我一直想同你说,可是一直没敢说,就怕你听了生气。”黎沅将脸贴着清和冰冷的脸,神情中透着无限的眷恋。

“清和,我爱你,我不想做你的徒弟,我想娶你,你……可愿意?”

簌簌的风轻抚发间,空气中淡淡的白莲香缠绕在风中,依稀之间似乎又听见了铜铃清脆的响声,我想我终于知道黎沅的执念所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