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凉之时,治理鸿河水的工程必预先的设想要早半个月便开始动作起来,虽然最终没有从转运使大人那里争取到河清兵这样的专业治水工程兵种,不过却借来了原属郾城的两千三百多壮城兵。壮城兵虽然论专业‘性’不如河清兵,但是其重要功能除了修筑城池之外便是治理河道,两千多壮城兵发挥的作用亦是非常惊人。
这一次蔡州投入治水的人数总共超过了三万两千多人,其中大约三万左右投入到治理鸿河水的工程当中,还有两千多人是负责在上蔡和西平这两个临汝水的县继续准备淤灌——这两个县的淤灌工程其实原本并不在今年的水利工程范围之内,但是今年汝水沿岸大规模放淤所产生的淤田暂且不说,最重要的便是让一些县份原本非常贫瘠的土地变得异常‘肥’沃。
正是因为如此,两县的一些乡里上千户联合起来上书州衙,希望今年能够继续在这两个县放淤,淤深一尺,按照田亩数向州衙缴纳费用以助兴修——百姓也和商人一般都是趋利的,整个淤灌过程费时费力,但淤田的效果也与之成正比,一旦百姓和地主在其中尝到了甜头,不用你去催促他们自然会做出利于自己的决定。
王景范对于治下百姓主动要求淤田毫无疑问是十分欢迎的,由此而来的便是鸿河水的治理工程推进的更为得利——有汝水淤灌得利在前,即便一些官吏已经从治水方案中看出鸿河水的治理肯定不会有汝水那样油水多,但计划中一次淤灌八百顷到一千顷的土地,还是非常可观的。最重要的便是王景范已经征得了孙瑜的同意,将淤灌田地中的六分之一拿出来奖励在治河工程中表现得利的吏员——大宋的各种规章中并没有为吏员准备像官员那样的“职田”,而王景范在汝水的治理收益中已经开了个口子,这次鸿河水治理方案拿出来之后便先将这部分奖励拿出来刺‘激’一下底下办事的吏员。
十月天气已经转凉,鸿河水治理工程正在如火如荼的全面展开之际,王景范突然接到朝廷的行函——命他立刻回京释褐差遣。新科进士授官差遣一定时期间,朝廷要让进士们代还,召对,这个期间虽说没有明确规定,但基本上都是要满一任三年的。进士们的等级越高这个期间便是越有保障,状元都是在下一届‘春’闱之时由皇帝亲自召对,而进士及第、进士出身召对的时间大体就是一任,第四等同学究出身、同出身授官就未必会这么“准时”了。
王景范原本通过科举诏令料到自己肯定会按照常例在‘春’闱之年被召回京,这样他向上迈一步的时间便可缩短一年——虽说他中状元出仕时间绝对是非常早的了,至少莫要说吕‘门’g正这样三十多岁状元,就是苏易简也比他大了四五岁,若是按照他们的升迁轨迹,那王景范足可以成为大宋官场上的另一“妖孽”。不过即便是最乐观最看好他的岳父韩缜和韩绛,甚至是王珪,他们都不认为朝廷重臣会容忍一个年仅二十四五岁的年轻翰林学士出现——吕‘门’g正和苏易简那样的升迁轨迹并非人人都可以复制,才能、名望即便等若,但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正因为如此,提前一年回京迈过通判这个正七品官阶,王景范已是十分满足,至于馆阁之职以他年龄在他看来待着也未必能够有好的晋升前景,还不如在地方打熬资历。只是随着诏令的下达,王景范确实是被“震”了一下,而这样重要的消息岳父那边居然半点消息都没有提前透‘露’出来,这实在是诡异的很。
“这是好事,见复年少有为,陛下自然是看在眼中,如此招见复回京召对,必是予以馆阁之职……”孙瑜笑着说道。
王景范却是摇摇头:“偏偏在这个当口招在下回京,想来除了陛下下诏之外,一个七品通判还不值得政事堂诸公惦念,只是这未免有些与常规不和……”
孙瑜说道:“是不合常例,不过见复在蔡州任职虽短但政绩却是少有人能够达到,更何论蔡州、常州同是兴修水利,常州落了个劳民伤财的结果,而蔡州却如此欣欣向荣,这些别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田亩的增加就意味着户口的增加,这也是官员考课的一项重要内容。王景范在汝水治理工程中淤田近两千顷,都是不适耕种的咸卤之地,在经过淤灌之后变成膏腴之田,除了可以中原本的麦豆之外,有些淤田更可种植水稻。仅此一项便可增户三千有余,并且每年仅这些田地税收便可增加近两万贯的收入,这也是了不起的成就。
治理汝水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毕竟防治水患是治水第一要务,不过为了政绩要求和今后治水的可持续‘性’,王景范选择在治水的时候加大投入,淤灌、堤防共同建设——事实上做为纵向穿越蔡州汇入淮水的汝水淤灌潜力巨大,按照卢绍冉的推测汝水及其支流若是淤灌所产生的淤田至少可以达到上万顷田地的规模。
当然若是想要达到卢绍冉要求的规模,蔡州必须要征调十四五万以上的役夫才可能完成这项工程,而且这还不算加固修缮堤防。王景范自然不可能满足卢绍冉的要求,而卢绍冉也知道除非朝廷直接出手干预,否则想要一步到位治理好汝水无异于痴人说梦。出于现实的考量才会将治理汝水的工程分成几个部分,而这第一部分首要便是加固修缮堤防,尽可能多的淤灌咸卤之地变成良田,以此为资本逐步推进——治水工程越是向后推进,淤灌的成本自然也就越高。
王景范原本打算在两年之内彻底解决蔡州的水患问题,而汝水第一期的工程所产生的淤田所获颇丰,这治理鸿河水自然是谋求一步到位,其余汝水淤灌的潜力就要等后面的人慢慢来了。只是眼下鸿河水治理工程已经全面铺开,王景范面对眼前的这份朝廷行函真是五味杂陈——他倒不是舍不得这份政绩,有治理汝水的政绩在那里摆着,再加上他也不可能骤然被超常规升迁,自己眼下积累的政绩已是够用,他怕的是自己此时离开蔡州,孙瑜的身体又不是很好镇不住下面的油滑官吏,这蔡州的治水工程随着他的离开也就烟消云散了。
“景范在蔡州治水多仰仗大人鼎力支持,否则也不会这么顺妥,只是这鸿河水治理已是铺展开来,景范在蔡州则下面的小吏断然不敢欺瞒,怕就怕景范离开之后,治河官吏人心浮动,最终成了劳民伤财之举,则景范寝食难安……”王景范对孙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孙瑜也是自家明白自家事,他在这蔡州只是一尊被供奉起来的泥菩萨,所谓牧一州对他而言也就仅限于这汝阳城,甚至连城墙外他都无法顾及周全。这份行函偏偏此时来到,如同王景范的担心一般,孙瑜也知晓治水能够如此顺利还是多亏有这个辣手通判在镇住场面,他人一走怕是底下的各县官吏又要‘露’出本‘性’了……
“无妨!见复只管回京应诏,蔡州这里有老夫照看,想来是不会有什么大碍的……”虽然知晓王景范所说的恐怕很有可能会变成现实,但孙瑜知道这一切都只能是听天由命,王景范必须要回京应诏,而自己也不能挡人官路。
王景范肃容说道:“大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景范以为若蔡州不想重蹈常州治水覆辙,则必须当断则断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再有一月天气转寒,这治水功成与否全在这一月当中,宁可舍弃淤灌之利也当先保住修缮堤防要害,卢绍冉‘精’通治水大人当予以重用,若有官吏不从‘弄’虚作假者,必须严惩不怠……”
对于治水这个沉重的话题,王景范也不愿与孙瑜‘交’谈太深,毕竟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蔡州了。虽然说是让自己尽快回京,但是大宋朝的官有一点比较好的便是这无论卸任还是赴任,行程上并无什么紧要规矩。如王景范这般离任官员,只要接班的官员未到他便可以晚一些离任,不过类似于他这般情况,显然这蔡州通判一职可能要悬空一段时间了,甚至这个位子也许是明年‘春’闱之后新科进士高第的官位。
当然王景范也不过是拖上了五六天,除了将通判厅事务进行‘交’接之外,还将在鸿河水工地上坐镇的卢绍冉寻回,两人也是‘交’谈多时。对于王景范的突然离任这让卢绍冉多少有些措手不及,正因为有王景范的震慑底下的官吏才会老实的配合自己推进工程,他不敢想象若是王景范离开蔡州,那剩下来的治水工程该怎么办。
“河堤加固修缮已经大体完成,只是淤灌所开的斗‘门’正在建造,其余开凿沟渠之类倒是不妨碍鸿河水堤防,现在剩下来的无非是淤灌的一些工程了……”卢绍冉心中虽有些迟疑,但是还是一五一十的将治水工程的进度详细说了一下。
其实卢绍冉说的这些王景范大体上都知道,他所最为关心的已经并非是淤灌的问题了,而是最为要紧的地方加固修缮,在得到卢绍冉的确认之后,他总算是放下心来——到了此时他已无法控制治水工程,唯一关心的便是河堤的问题。不过淤灌的事情王景范相信有治理汝水的先例在前,百姓和当地士绅已然为其所动,今年上蔡和西平两县乡里自己出钱请放淤就开了一个不错的好头,只是自己不在蔡州底下的官吏可以在此上又可以上下其手,除非请放淤的是本地豪族地方官吏不敢惹。
“子明兄,世事变化之快已然不在掌握之中,景范此次回京多半是不可能再回蔡州任职了,真是有愧子明。若是依照常例如景范这般进士授官回京释褐差遣,多半是要入馆阁。不过景范已与岳丈早有商议,尽可能的从馆阁之职上脱身到地方上为官,只是这事情变化还需要时机……”王景范有些歉意的说道。
任谁碰上了这样的事都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这种事情都是好事,若是状元回京召对之后又改任地方官的话,反倒是少见。大宋科举出身的进士高第升迁之快一是中第之后立即授官,二便是快在这馆职之上,孙瑜自然不希望王景范此时离任,但对于官场中人而言能够在早期进入馆阁是难得的机会,就是卢绍冉心中也是如此想的,只是王景范自己心中过意不去而已。
“见复不必自责,此次回京召对是好事,这蔡州治水能有如此效果已是难得,唯独可惜的便是淮水的堤防尚未修缮,不过有孙大人在想必不是什么难事……”卢绍冉笑着安慰道。
王景范说道:“景范已经与孙大人商议过,眼下这淤灌之事能做多少算多少,唯独这堤防修缮万万不可轻忽,估计有孙大人余威所摄,今年还剩一个月的治水工程底下的官吏不会有什么大变,子明兄当趁此时对鸿河水堤防多多费心,而明年放淤之时则要警惕夏汛危机堤防……”
“今后若孙大人继续施以强力治水,子明兄还要多多费心,若是孙大人听凭下面官吏左右,子明兄过的不如意还请速速来京师不必空耗‘精’神……这治水当先治人,孙大人毕竟是年岁大了,已无甚‘精’力顾及此处,子明兄万万不可重蹈常州王逢源之覆辙!”王景范对卢绍冉颇为看重,这样的人不能白白折在这官场扯皮的事情上,他可不想看到卢绍冉如那王逢源一般疲累而亡。
卢绍冉笑着说道:“绍冉已记下了,若是在蔡州不如意定会去京师开封去寻见复,只是怕在下学识不足误了见复的大事……”
十月初十,知州孙瑜设宴为王景范饯行,他也终于踏上了回京的归途。看着越来越模糊的汝阳城墙,王景范心中也是颇为惆怅,就在昨天岳父的信终于送到了他的手中,中间也详述了这次意外提前代还召对的始末——京西转运使于其立上书朝廷,对王景范通判蔡州兴修水利一事大加赞扬,尤其是推行淤灌使得蔡州大受其益……
此时王景范这才明白过来,他虽然比王安石运气好些办成了事,但与王安石终究还是殊归同途——王安石被两浙转运使魏瓘所“捧杀”调离常州免其治水,而王景范同样是被其上司京西转运使于其立“捧杀”暗算。唯一不同的是王安石还有提点刑狱司的差遣继续在地方为官,而王景范则是被于其立“捧杀”到直接被皇帝召对——对于于其立极为夸张的夸赞,莫要说两府大臣重新熟悉了一遍去年那个年轻的不像话的状元郎,就是皇帝也被于其立的奏折所撩拨动了,干脆直接代还召对,看看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是否真的有那么高的才干。
京西转运使于其立的“捧杀”对于王景范只有好处,于其立这么着急复制了一遍魏瓘对待王安石的招数,也是看中了蔡州淤田这块‘肥’‘肉’——王景范在处理汝水淤田的事务上手段太过‘阴’损毒辣,几乎将本地和京师的买家来个通吃。现在蔡州治理鸿河水又要产生不少淤田,此时蔡州本地豪族想了法走通转运使于其立的路子,将王景范捧杀挪个窝好不再妨碍他们贱价吞下淤田。
对于这个结果,王景范只能无言以对,官场上对付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自己虽然将底下的官吏都照顾到了,但是对于当地豪族大户却是一味的镇压,也曾‘弄’垮过几个大户,只是却没有想到这正是让自己被人挤出蔡州的因由所在。不过背景深自然有背景深的好处,这等事情若是没有韩氏家族代为在京师中运作,恐怕连自己被调离蔡州的真正原因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此时王景范却能在第一时间内知道是谁在暗算自己,而人家的目的是什么,这些都能够打探的一清二楚,这是寒‘门’所不具备的。
原本王景范以为自己对转运使于其立也是恭敬有佳,该供奉的东西也不少,只是自己太小看他的胃口和当地豪族大户将自己挤出蔡州的决心。原本韩绛是第一个察觉于其立的行为有些不对头,但看看蔡州的局面也便知晓其想要做些什么,在想到数月前王安石在常州治水失败后的处境,韩绛便已明白于其立的动机了。
不过韩绛最终还是没有干预此事,而是顺其发展放任自流,毕竟这件事对于王景范而言虽是有些小小的遗憾,但助力却是很大。皇帝在看了于其立的奏折之后,自然不会忘记去年殿试《民监赋》中吹嘘自己的那个年轻少年,那是他钦点的状元郎,虽是年轻了些,但看了于其立的奏折之后,心中也想要知道当年的少年此刻见识、学识如何?皇帝便在看过于其立的表彰奏折之后,下令将王景范代还回京,他要亲自召对这个状元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