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2年3月13,阴历二月十五,
基隆湾,此时这座台湾北部的港湾内,十数艘兵舰泊停于泊区,湾内的舢艇不停的将新鲜蔬菜、水果装至兵舰上,这些兵舰上飘扬的旗帜既有清国的龙旗,亦有英国的米字旗,在这庞大的舰群中最为引人的恐怕要数那“定远”以及“镇远”两艘铁甲舰,在朝阳下两艘铁甲巨舰只显得好不威武。
“大家瞧着了吗?那就是咱们大清国的铁甲舰!”
站于舰艏的周柏廷,凝视着那两艘巨舰,双眼中满是憧憬之色,出身台湾永和地方大族的他,之毕业于船政学堂,在过去几年间一直于南洋水师任职,年前返乡时却意外的结识的袁世凯,待其得知他于南洋水师任职后,立即邀请其于台湾水师协任职。
而袁世凯之所以会任用周柏廷为台湾水师协副将,除去其意欲整顿台湾水师协外,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因其祖籍河南武功,除去与袁世凯是半个老乡之外,更重要一点是周家是开垦台北第一批人中的一员,是永和地方大族,袁世凯与台湾操办新政离不开地方大族的支持。
不过在就任台湾水师协副将后,周柏廷倒也没让袁世凯失望,一面整顿水师,招收壮丁,淘汰老弱兵丁,加强训练,从而使得台湾水师协面貌一新,战斗力有明显提高。一面引入西洋训练法,操练水师协官兵,虽说水师协船炮依然落后,最先进者无非就是现在他搭乘的这艘去年巡抚袁大人从北洋要来“镇边号”炮舰。可在过去半年间,水师协不负其期望的切断了大陆对台湾的烟土走私,从而令巡抚衙门可以顺利的推行烟土专卖政策。
正是凭着水师协对走私的打击,现在台湾的烟土专卖局每月方才能获利三十余万两,成为袁世凯于台湾开办新政。兴办洋务、操练新军的助力,而在另一方面,周柏廷也成为了袁世凯的心腹。
“于安,别光羡慕他们,有一天,本大人也会给水师协购进兵舰的!”
又一次袁世凯用言语安慰着周柏廷。在过去的一阵子,周柏廷可是没少提到购新兵舰之事,可对于袁世凯而言,现在最紧要的是办好洋务企业和新军,至于这水师……不是台湾一地能玩得转的。
“不过。这购舰所需颇多,还需要从长计意啊!”
话峰一转,袁世凯指着湾内的北洋舰队又说道。
“我差人向中堂大人那边询过,待到北洋定造的新舰回国后,这旧舰嘛,举许会拨于南洋几艘,到时候,我看看和中堂大人讨个人情。没准咱们也能要来两艘!”
相比于唐浩然所处的朝鲜丰富资源,台湾却没有丰富的资源供袁世凯建矿出售,唯一的基隆煤矿不过是刚刚出煤。但其煤质却远不如朝鲜煤,自然也就卖不上价,苦于资金不足的袁世凯,更多的时候只能请求北洋那边的帮助。
不过中堂那边倒也给他帮衬许多,就像这次联军进港,朝廷便划了50万两银子于台湾。正因如此。袁世凯才会对此次出兵极为看重。
“于安,这次咱们台湾新军派出一营兵协同。虽说你是水师协副将,可毕竟是咱们台湾军到琉球去的最高官长了。到了那,你可得督促好大家,千万别坠了的台湾军的名声,而且……”
话声微微一沉,袁世凯盯着周柏廷说道。
“中堂大人那边,可等着瞧咱们这新军练的效果,如若有所差池,只恐怕本大人这无法向朝廷交待啊!”
一声长叹中,袁世凯的脸上流露出些许忧色,可心底却又是难掩的激动,操练了一年的新军终于派上用场了,虽说只有一营兵,可关键是要让中堂和朝廷看到这新军与防军的不同,若是得到朝廷的认可,怕这台湾新军协即可扩充为一镇新军。
到那时……
“请大人放心,卑职绝不会让大人失望!”
心知此事关系到大人前程的周柏廷连忙应声说道。
放心?
离开了“镇边号”炮舰的袁世凯想着周柏廷的话,心里却又犯起了嘀咕来,怎么能放心呢?此次收复琉球属国,往大了说是朝廷的脸面,往小了说却关系到自己将来的前程,若是台湾军表现的不尽人意,到时候且不管朝廷怪罪下来会如何,若是让中堂大人那边失望了……
中堂大人……
对于袁世凯来说,相比于朝廷,他更在意的是中堂大人对自己的看法,尽管他未曾奢望过接替中堂大人执掌北洋,可袁世凯却清楚的知道,几十年承平下来,当年可谓虎狼的淮军,已经一茬不如一茬了,中堂大人去年之所以授意他于台湾操练新军,甚至还派来协员,不正是因为深知淮军之病吗?
对起于行伍的中堂大人而言,现在北洋的地位靠的就是陆海师,海师那边有北洋舰队在那撑着场面垮不了,可淮军这边,虽说现在淮军驻防全国,可战力终究不如过去……只能靠新军去撑场面了,若是自己练的新军撑不了台面,到时候如何向中堂大人交待?
心底这般想着,袁世凯又想到了另一个人——段祺瑞,那位中堂大人的乡老,现在台湾新军协的协统,这个人与商德全等人一般曾于德国留洋,熟悉西洋陆军,也正是在他的操练下,这台湾新军颇有一番气象。可气象归气象,这新军编练毕竟不过十个月,现在就派往琉球,会不会太早了点。
如若失利的话……一时间,患得患失的袁世凯发现自己全无法静下心来,对于好不容易做到巡抚一职的他来说,他自然不愿亦不能坐视自己因新军操练不利,遭受朝廷斥责,进而令中堂失望。从而影响到自己的前程。
“这可如何是个好啊!”
常叹一口气,袁世凯的眉头紧锁着,在船朝着栈桥驶去时,瞧着离码头不远在基隆街外的新军军营,他的手指了指。
“去兵营看看!”
“一二一……”
人还未进兵营。袁世凯便听到兵营中传出的带着闽南口音的口令声,与过去淮军皆从安徽、山东、直隶以及河南等地征兵不同,台湾新军的大多数士兵皆来自本地,这是袁世凯坚持的,通过对台湾驻防淮军、防营的视察,发现淮军水土不习,每至暑月相继死亡,更有甚者勇丁们更借口吸烟以避瘴毒,长久下去如何谈得上出操训练,于是战力遂不复以往。而相比之下,土勇营虽也有吸烟土之病,但却能适合本地气候。
正因如此袁世凯才会借练新军之机重定营制,新军征募改以土勇为主。不过与过去土勇皆由台湾本地士绅把持不同,现在这新军官长却皆出自天津武备学堂,加之四千新兵来自台湾各地。由此避免了台湾本地士绅插手新军。
当然,亦避免了如段祺瑞等人把持新军,进而架空他这位巡抚,正是这种官勇分置使得袁世凯能牢牢的以巡抚一职掌握新军。无论是朝鲜的经验也好,家中的教训也罢,他深知掌握兵权的必要,自然对新军的把持不会有一丝松懈。
“大人!”
原本正在同第三步队营统带训话的段祺瑞,一听说巡抚大人来。连忙结束训练,率领第三步队营的一众官长往营门处迎接袁世凯。
“我只是随便来看看,芝泉。来陪我一同走走!嗯,还有裕杰!”
亲近的同段祺瑞拉着近乎,袁世凯又同步队营的统带李深礼说了声,因为新军规模不大的关系,袁世凯能叫出每一个营统带的姓名,同样亦深知其爱好、为人。这李深礼毕业自武备学堂。过去于淮军中并不受任用,与袁世凯亦是同乡。是他从驻台淮军挖出十几名新军官长之一。
“是大人!”
段祺瑞与李深礼两人互视一眼,连忙跟着已经迈开步子进入的营中袁世凯。瞧着营中正在进行操练的新军官兵,袁世凯随口问了声。
“芝泉,以你之见,咱们台湾新军比之日军如何?”
“回大人,台湾新军械炮之精良远非日军所能及!”
段祺瑞说的到是实话,在编练台湾新军上,北洋衙门那边倒是极为大方,将新购的五万支五响最新式毛瑟枪中的一成划拨于台湾,且又拨发了十二门行营炮,论及装备精良自然非日军所能相比。
“我听说驻朝新军那边用的还是法国造的夏波斯,都是军械局的淘汰货,这兵勇之战士,可非全靠械炮之精良啊!”
与北洋中大多数官长迷信械炮精良不同,于朝鲜行伍的经历却使得袁世凯并不怎么迷信这一点,而不似他人一般,深信只要有精良械炮,即可凭炮利而败敌。
“大人教训极是!”
虽说已经到了台湾近一年,可段祺瑞还在适应着袁世凯与他人的不同,至少在不尽信械炮精良上他还在适应之中。
“裕杰,你说说,若是到了琉球,临一队日军,新军可有一战之力!”
“大人!”
深吸一口气,先看一眼段祺瑞,然后李深礼又沉声答道。
“台湾土勇自幼于乡间早习于械斗,悍勇非常全不逊山蕃,且又经十月苦练,多数枪法颇精且又勇于刺刀冲击,用施德尔洋员话称,其悍勇战力不逊西洋,自不逊日人,请大人放心,若于日人交战,卑职自当率全营官佐誓死效之!”
相比于段祺瑞,早在六年前即来台湾的李深礼却极为了解台湾土勇与大陆土勇的不同,与大陆大多数地区的安定不同,两百年间有大量移民来台,先来后到的族群之间存在诸多利益冲突。如灌溉水权、争取垦地、建屋盖庙等等。同乡移民聚集地相近,与外乡移民利益冲突时容易聚众私自逞斗,规模大者动辄万人、小则亦有数千人,长者持续数月,甚至能波及半个台湾,以至朝廷不得不派重兵弹压以为平定。
械斗发生后,胜利者常常霸占落败一方的房屋,并改建庙宇信仰。为了平息纷争或避祸,人口数量较少的落败一方通常迁徙到位置较不好的远地村庄或渐次与胜利者同化为因应。
因此每当械斗发生,双方便是不死不休,除去移民间两百年间不曾间断的械斗,其又因垦地与生熟山番之间亦时常发生争斗。如此一来,对械斗习以为常,每逢械斗便不死不休的本地人自然悍勇非常。
不过亦正因如此,作为营统带的李深礼每每碰到营中乡籍争斗时头痛不已,以至于现在新军中对待乡籍争斗,不问对错一率三十军棍,以维持营内秩序,这倒也许军营内清静了许多。
“誓死效之!”
沉吟一声,袁世凯瞧着那些肩扛五响新式毛瑟的士兵,语重心长的说道。
“此战非但关系我中国之藩蓠能否重归中国,亦关系我大清国际声誉,如果我等败退,届时恐引洋人之野心,如若引得洋人侵我大清之野心,届时你我可皆是大清之罪人啊!”
这一声感叹中,全是忧国忧民之意,只让段祺瑞与李深礼两人纷纷鞠首大声表着决心,全是一副绝不敢让大人失望,不敢让朝廷失望的模样。
“有两位老弟之言,世凯焉能不放心!”
在两人表述一番决心后,袁世凯便笑着说到。
“若是此次我台湾新军于琉球能一展新军之威,届时世凯定上奏朝廷为两位请功,一是请功,这二嘛,自然是将我这台湾新军编为一镇!”
袁世凯的话声一落,无论是段祺瑞亦或是李深礼皆是心头一热,对于段祺瑞来说,他立即想到了一镇统制的位子,而李深礼所想的却是一协协统之位,两人的心境各有不同,各却被袁世凯成功的挑起了其心中的野心来。
两人的神情变化落在袁世凯的眼中,他只是于心中暗自一笑,这若想让他人拼命效之,最简单的法子莫过于帽子和银子,相比之下……想到于朝鲜统监的唐子然,袁世凯反倒是好奇起来,他是用什么笼络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