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暑刚过,在热辣辣的太阳照射下,也就几个晌午头儿的功夫,翠生生的麦田里就滚起了金黄金黄的麦浪,辣辣的日头下,迎着热热的风,金灿灿的麦穗在相互碰撞着,它们已经被晒酥了,迎着风发出“沙沙”的声响,长长的麦芒在风中摇着、晃着,在人们心头刺刺的挠着……
熟透的麦子被乡农用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的,然后再用草绳扎紧,一捆一捆整齐地码在麦茬地上,只待着回头在晒场上碾出麦粒来。
明晃晃的镰刀是乡农在拂晓时分磨好的,那沉甸甸的麦穗中满是乡民们对一年的期待,承载着其一年来的希望。
而在远处的山坡上,一穗穗的高梁高傲地矗立着,微风吹来,一穗穗饱满的高粱随风摇摆,不过那高梁此时还未熟。那些依还泛着的青的高粱是附近的屯子种的,在东北只有移民村落才会种麦子,因为只有这些移民定居点才能享受到水利公司提供的灌溉服务,这甚至曾激起过屯民与水利公司之间的冲突——其试图如移民一般修建水渠引水,但却遭到水利公司的拒绝,双方的冲突激化时,屯民甚至曾破坏过水渠,但在警察以及移民点壮丁团的强力压制下,一切还是恢复了正常,在村屯接受保甲化整顿的前提下,水渠方才引入村屯,而至于其中的代价,几乎没有任何人会提及。
于官府心中“不服管教”的屯民地位不及移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即便是水渠引入了村屯,也不妨碍农业公司向移民点提供农业服务——毕竟农业公司是名义上的土地持有者,是东北最大的“地主”,他们自然更关心土地的产出,至于村屯的产量——也就与他们无关了。也正因如此,农业公司才会根据的区域、气候不同,提供诸如小麦、玉米以及大米、大豆的种子,并派出技术员指导种植。
各个移民点非但其种子由农业公司提供,公司还包销移民点全部产量,甚至就连同农民口粮,亦是需要购买,从而保证田地产出能够全部入库。
“官田一粒不动……”
坐在田垄上,刚刚收完差不多两亩麦子的赵老四瞧着身后,那一捆一捆麦子整齐地码在麦茬地上,种了几十年的地,赵老四还没见过啥麦子能长的这么密,而且麦杆还这么矮,不过只是刚过膝盖,不像关里的麦子,都能长到胯上了,让风一吹就倒,而且这麦子就和高梁似的,耐着旱,就像的高梁似的,甚至今夏天天旱着都不用浇水,而且收的还多,不过最终除了几十亩试验田外,其它田还是引了渠水浇了透。
可就是那几十亩留作对比的未浇水的田里麦子也长势喜人,远非高粱所能相比,在关内的时候,大家喜欢种高粱,是因为高梁耐旱,那就旱的再厉害,多少也能有些产出,几场雨下来,一亩地便能收个一百五六十斤,可麦子却不一样,若是雨水赶不上,没准就会颗粒无收,所以除了靠沟河的地,没有谁家里会种麦子。可虽是如此,大家伙都知道面比高粱米好吃,但高梁却能填保肚皮——一亩比麦子多打二三十斤实属寻常,有时候若是雨水跟不上,都能多打出五六十斤。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种高梁,可现如今,在这定居村里头,眼前的麦子却完全颠覆了他的认识。
这些麦子非但产量高,而且更耐旱,即使是那几十亩未浇水的旱田,瞧着也能打出二三百斤来,纵是耐着旱的高梁,也远无法与之相比,这如何能不让赵老四激动。
“这一亩地至少有400斤吧……”
虽说现在这田里的麦子还没有过称,但赵老四却已经在心里合计起它的产量来,这完全是凭着往日里的经验。
对于种了半辈子田的赵老四来说,他从未曾想到一亩地可以打这么多粮食,而这意味着什么?即便是交公租和地税,剩下的粮食都足够他们一家人老少天天吃上白面馒头,而且是想吃多少吃多少。
“就是关里头的东家,也不定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吧……”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关里头的东家,也没有几家能一年到头吃白面,他还记得村里头的那个按辈份要喊他声四爷的三儿,虽说家里头有百多亩地,可成天吃饭也就是比旁人家里多吃一碗高梁米,至于那油也就是用筷子往沾上一点儿,说起来,甚至还不如他们过的……
“得承恩,得记住大帅的恩情……”
心里念叨着恩情的时候,他却又忍不住想到了另一件事儿。
“就是不能尝尝这麦子磨出来的面是啥味道……”
赵老四在心里这么嘀咕着,虽说他们可以凭着供应证以及售粮凭证去厅里,从粮食公司买到足够一家人吃用的平价粮。
与关内的粮价不同,因为粮食实施统制的关系,东北的粮价分成议价粮与平价粮,议价粮是随行就市的价格,绝大多数百姓吃用都是以这种粮食,而平价粮则是以成本价销售,价格相对低廉,在东北只有关内难民能够享用平价粮,还有就是粮食完全被征购的“农业合作农户”。
而所谓的“合作农户”都是以移民定居点为单位。根据农商部的农业规划,其将农业研究院育成之良种,于东北三十六处原种场施行繁殖,然后送至省、县经营之劝农场再加繁殖,最后,再由农业公司于农民委托种植采种圃,待收得大量种子后,即完全收购,待来年制种配予农民。
而出于育种的需要,农业公司会将田间产出完全收购,以确保明年有大量种子提供给更多的移民点,因此为了补偿“合作农户”,则由粮食公司以新移民时期发放的“难民粮食供应证”以及“收购凭证”向移民出售平价粮,以确保其积极性。
也正因如此,如赵老四一般,纵使是辛苦一年,也无法吃上的一口田中小麦磨出的麦子,也难怪他会这么感叹。
田头由农业公司资助修建的水泥晒场上,刚刚晒干的麦子,被直接装进布袋中,每装几袋,都会一一过磅,每当那麦子被抬上马车的时候,赵老四的心总会随着微微抽动一下,对于像他这样的百姓来说,辛苦了一季,却未能尝上一口新面,委实太过可惜了。
“大,大,不是说粮食收了就能吃着新面做的馒头了嘛……”
晒场旁边刚刚放学的少年,不解的瞧着那麦子被抬上马车,这怎么会都装走了。虽说平日里白面馒头,他们没少吃,可毕竟不是自家田里的麦子磨出来的面,那都是平价粮。
“不是说,交了公粮之后,剩下的都是咱们自己的吗?”
正读着书的少年不解的大声质问着,相比于父辈们唯唯诺诺,这些在学堂里读了一年多书的少年们,却对那些城里人没有任何惧意。
“是啊,除了代收的公粮外,剩下的都是按照定购价收购的!”
少年人的质问让粮食公司的职员连忙解释了起来。
定购价,那是由统制委员会制定总督府批准的价格,粮食公司按这一价格收购,除粮食公司外,任何收购行为都是违法的,违反者会被定以“经济犯”,除被课以巨额罚款外,还会被处以五年以上苦役,其相比于关内的价格低了20%左右。
对粮食的管制是东北获取财利的主渠道之一,在通过粮食公司垄断粮食收购,通过定购价压低粮食的同时,粮食公司还垄断着原粮销售,包括公营面粉公司以及私人磨坊,都只能从粮食公司按牌价购买的原料,用于制粉或制米,并按牌价出售。
而这恰恰是东北地区管制的特点,对生产原料以及价格实施管制,其并不排斥私人企业,而原料与价格上的管制,保证了政府可以获得更多的农业利润用于工业建设。
“没办法,这些麦子都要用来制种,明年可是要推广几千万亩地……”
职员们解释着收粮的用意,是的,今年百姓种植的小麦,完全是为了制种作准备,是为了明年大规模的推广。
“再说,公司出售的面粉,也都是新粉……”
当粮食公司的职员们在田间地头称取着收成,计算着代收的税租时,在大连的粮食公司总部,电报却是不断从三省各地往这里汇集着,在大厅中,数以百计的核算员正在那里核算着移民定居点的公租数量。
对于粮食公司而言,移民定居点的公租才是最重要的,数千万亩田地公租是公司的根本,同样也是稳定市场粮价的根本,相比于关内,东北各地的粮价之所以不会因丰暴跌因灾飞涨,完全得益于粮食公司调济,而这价格上的调济过去是依靠进口,而现在则需要依靠公租——粮食公司的外汇配额,从今年开始就会被削减,这意味着诸如小麦、大米等市场上需要的粮食,都需要他们通过内购解决。
“预计大概可以收10至13万万斤公租粮,除此之外,今年统制配额是东北……”
在粮食公司的会议室内,烟雾弥漫着,职员的话语声中,一个个数字被一一道出来,尽管现在各地的数额还没有统计出来,但理论上的数值却已经计算了出来。
“考虑到对日本以及关内的大米出口,是目前粮食公司最重要的外汇获取渠道,我们认为,今年应提高朝鲜的米粮统制配额,”
外汇,更准确的来说是金银硬币进出口统制,使得即便是作为公营公司,粮食公司也需要遵守统制,而今年的猛然压缩,着实让粮食公司为之一难,所以其才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增加出口,以获得更多的外汇。
“如此一来,自然可以增加外汇收入……”
尽管东北与朝鲜都实施着严格的粮食统制,但是并不意味着这是呆板的统制,实际上的除去总督府规定的合同定购价之外,还有“议价”,不过只有在各地完成统制配额后,粮食市场才会在粮食公司的监督下,生产商才能以“议价”购买所需的粮食,从而保证农业与生产商都能获得额外的利润。
这是一个漏洞,但却是一个刻意留下来的漏洞,其旨在于必要时放开粮食统制后,不至导致市场的混乱,在统制期间通过的对私营粮市的控制,制定相应的市场规范、制度,进而为将来的市场放开作好准备。
“朝鲜统制配额的已经很高了!”
摇摇头,王俊一并没有同意加大对朝鲜的统制力度。
“现在朝鲜的大米统制是100万吨,这意味着朝鲜70%的粮食都在统制范围内,进一步的统制很有可能会影响到朝鲜的稳定……”
作为粮食公司的总经理,王俊一不仅要考虑到公司的上缴利润,同样更要考虑到稳定,考虑到统制后百姓是否能够吃饱饭。接着,他又抬头看着众人说道。
“你们记住,统制的目的虽然是为了获得建设所需资金,但绝不能以饿死农民作为代价,我们可以通过压低收购价,抬高售价的方式去获得利润,但绝不能让利润沾上农民的性命,那怕就是朝鲜人,毕竟,他们也是中国人……”
或许对于外界而言,粮食统制是为了避免“粮商盘剥,行以公购,令粮利尽归百姓”,但本质上不过是政府与民争利罢了,但这却需要一个“度”,超过那个度的话,很有可能导致一个影响到工业发展的恶性循环。
“再则,过度的统制,势必会影响到农民的消费,到时候工业消费品卖不出去,难道只卖给城市里人吗?好了,与其想办法在去建议委员会加大统制力度,不如考虑一下,明年的良种推广问题,和农业公司那边协调好,如果明年所有的移民点都种上新种的话,那明年,公司至少能上缴五千万,至于今年……”
想到总督府那边的要求,王俊一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会亲自去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