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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淅淅沥沥的下了下来,这场雨倒有些像是夏日的暴雨,来得猛下得大。在这倾盆大雨之下,天地万物尽是一片茫茫,几十米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一切似乎都被遮掩在由天到地流动的天河之间。
天地间白茫茫的,雾蒙蒙的。耳边只能听见不断的水声雨声,天地之间,别无他物。让人浑然忘记了,一场风潮正在这片土地上上演着!
一场革命的风潮,正如这大雨一般卷席着大地!
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当中,永定门外的京师火车站的出站口,一队队的官兵,正扛着旗帜武器,从城外的火车站不断的通过永定门进入京城。这正阳门大街那一个个泥洼,被雨水这般一浇,就成了泥潭。
这些穿着卡其色军装的北洋陆官兵们穿得本来就单薄,在泥潭当中冒着大雨挣扎前行,早已经人人透湿,寒风再一吹,人人都瑟瑟发抖的模样。可是仍然扛着枪沿着正阳门大街朝着前方挺进。
大雨中拖曳着野战快炮的骡马长声嘶鸣,喷吐着白气,拉着炮车快步前行,而兵士们跟泥猴一样滚成一团又拉又推这些管退快炮。
这一刻,军靴声盖过了雨声。数以千计的军人荷枪实弹的向着正阳门挺进的时候,在道路两侧,站满了百姓,人们就是这般站立的雨水中,满面欢色的看着这支突然北洋陆军,在一开始的时候,当这支军队出现在火车站的时候,站上的人们还以为这是满清调来镇压的部队,可随后,一面日月旗打消了所有人的顾虑。
但不知为何,在最初的欢迎之后,面对这突然到来的军队,人们的神情越变得越发的复杂起来,之所以复杂,是因为现在即便是再无知的人也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他们将要迎来一场改朝换代式的巨变。
当这种变化未曾到来的时候,他们曾渴望过,但当这种变化真得来临时,却有很多人茫然了,他们是在为未知的命运而茫然,不过这种茫然不知所措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在部队行进至天桥的时候,当部队与那些青年学生们汇合的时候,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需要看着那面旗帜,学生们立即满面笑容的向军人伸出了手,更多兴奋的学生甚至还把一名年青的军官高高的扛起来。
人们在那里欢呼着,这一刻,军队真的成为了国民的军队,是的,这是一支受命于国民的军队。
“先遣队立即封锁紫禁城,绝不能让人慈禧与光绪逃出紫禁城明白吗?”
在西直门火车站的候车室内,也就是北洋陆军第六镇的临时指挥部中,王士珍则不断的下达着命令。
“命令第二十三标在全城执行秩序,如果有趁火打劫的,一率枪毙……”
命令只下达了一半,王士珍又改口强调道。
“仅限于外城……”
这一句话无疑将人口数十万的内城排除在外,对于这道命令,没有任何人会质疑,实际上对于他们来说,这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每一次改朝换代,总需要伴随着流血,而他们的职责仅限于保护自己的同胞,至于那些骑在汉人头上扬威作福两百多年的旗人,根本不在他们保护的范围内。
在一道道的命令下达之后,那边王士珍便将指挥事宜交给了参谋长,然后直接进了贵宾候车室,在那里几个人正在等着他。
“王将军此次首举义旗,可为全国军人之典范!”
王士珍不过刚一进屋,盛宣怀便满面笑容的恭维道,此时的他完全抛弃了作为北洋洋务大总管的身份,抛弃同样也意味着得到,他在新朝得到了一席之地,保住了自家的财富与将来,在改朝换代的时候,每一个聪明人都会为将来作打算,盛宣怀无疑正是这种聪明人。
“盛先生谬赞,在下此举只是为了国家少伤一分元气!”
王士珍的神情显得有些复杂,就他内心而言,他并不愿意背叛对其有知遇之恩的中堂大人,可是深知中堂大人已经油尽灯枯的他却又不愿为他人所驱使卷入内战之中,在盛宣怀等人的游说下,做了一个他认为的,对国家最为有利的选择。
作为军人,他更多的是从军事的角度是看待问题——全中国没有任何一支军队可以抵挡东北军的进攻,相比于将来东北军进关内的生灵涂炭,他更希望这一切都变得更加平稳,就像现在一样,所有的兵火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国家少伤一分元气,将来就越早的强大起来,王将军,在下谢过将军这番爱国爱民之心!”
李光泽冲着王士珍深鞠躬道。他知道在这场“革命风潮”中,第六镇扮演的是一个何等重要的角色,北洋第六镇驻与天津与京城之间,是北洋陆军中的精锐,现在这支军队出现在京城,并攻克紫禁城的话,势必将会撇清事件与东北的联系,让整个事件看起来更像是“民众的自发”以及“军人的自发”,而不是阴谋。
“好了,我们不要互相吹捧彼此了,”
就在这时,张佩纶取出了一份早已拟写好的电报递给王士珍。
“聘卿,这有一份通电,你看看,以京师百万民众以及第六镇全体官兵的名义发出去!”
神情严肃的王士珍接过电报,略扫视一眼,一切正如他最初的猜测一样,这份电报是既是一份向外界表述立场的电报,同样也是一份“拥立”电报,电报是以百万民众以及第六镇官兵的名义请“唐帅登基为帝”,并进京主持大局。
“我知道了!现在我就令人直接从火车站发出……”
没有任何迟疑不决,王士珍立即作出了决定。
“还有一件事!”
李光泽看着王士珍,眼睛往北瞟了一眼,而王士珍则点点头说道。
“我知道怎么做!”
枪声响了起个钟头,在那阵阵枪声中,慈禧下了一道道旨意,召军机大臣,可是却连值班的军机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实际上,倒不是说军机大臣不知在什么地方,而是这宫外到处都是暴民,旨意根本就送不出去。
“李,李鸿章叛了……”
就这一句话,恍如晴天霹雳,无不惊惶失色,慈禧太后正要查问消息的来处,又听得帘子外面有个颤抖的声音。
“北洋的贼逆快要打进来了,老佛爷还不快走?”
定睛看时,跪在帘子外面的是荣庆,也就只有他,在最后关头拼了命进了宫来,一时在走动的太监、宫女都停住了脚步,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在慈禧太后脸上。
“走,走,现在去那?”
慈禧太后走向帘前问道。
“去东交民巷!”
跪在地上的荣庆直接说道。
“有洋人保护,老佛爷和皇上才不至于有性命之危!”
深知这可不是一般兵乱的慈禧,听荣庆这么说,她立即明白,这或是许是最后的选择了,现在只有洋人能保护她们娘俩了。
“荣庆,你说,这李鸿章当真叛了?”
“李鸿章叛没叛奴才不知道,可奴才只知道北洋军上万大军和快炮已经进了城,不要半个时辰,他们就会用快炮攻城……”
那话声不过只是刚落下,远处便传来一声巨响,不知是雷声还是爆炸声音,可却让慈禧的心头一紧,面对这样的危机,她的思路却更敏锐了,便询问道,
“荣庆。”
“奴才在。”
“车找着了吗?”
“找着了,一共三十二辆大车……”
“好,哀家马上就走。”
点点头,慈禧太后接着便吩咐:
“快找皇上来!”
就在慈禧下了这个旨意的当口,那边接连数声剧烈的爆炸,只让紫禁城也跟着地动山摇起来,这是北洋军炮轰宫城的炮响。突如其来的爆炸声只让李莲英心头一紧,连忙问道。
“老佛爷是先更衣,还是先梳头?”
“梳头?”
慈禧太后一摸脑后,方始恍然,现在要逃出去的话,不得先装扮成汉人模样嘛。旗人妇女梳的头,式样与汉妆的发髻不同,分两股下垂,名为“燕尾”,俗称“把儿头”,如果只换衣服,不改发髻,依旧难掩真相。
“先换衣服吧!”
转入寝殿后轩,等将黄袱包着的一套布衣布裙取了出来,慈禧太后不由得愣住了她在想卸了皇太后的服饰,便等于卸下了皇太后的身分,自此以往,也许号令不行,也许无人理会,遇到危急之时,倘或不能善为应付,而忘其所以地摆出皇太后的款式,也许就有不测之祸。
“不行!”
盯着这布衣布裙她在心里说。
“不能这么随便降尊纡贵辱没自己,这可是辱没大清朝的列祖列宗,更何况还要让洋人看到!”
这个念头不过是刚一冒出来的时候,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又听得“嗖”地一声,窗外飞进来一颗流弹。这下,性命之危的现实让她不再考虑了,让宫女伺候着,换了衣服,也换了鞋,摇摇摆摆地走到前面,自觉浑身很不舒服。
走到镜子前,慈禧太后自己看了看身上,解嘲地强笑道。
“没想到,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现如今居然扮成了一个乡姥姥?”
“要象才好……”
李莲英扶着她的胳膊说道。
“奴才伺候老佛爷梳头。”
李莲英已经多年未曾动手为她梳头了,但手法仍旧很熟练,解开“燕尾”,略略梳一梳,三盘两绞,便梳成了一个汉妆的坠马髻。
“当年封兰贵人的时候,那里会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再有这么一天?”
慈禧太后故作豁达地说。
“更没想到,我一个旗人,竟然像还要再做着汉人打扮,好活下命来……”
李莲英没有回答太后的问题,只是略停一下问道。
“请老佛爷的旨,除了皇上、皇后,再派什么人随驾?”
这使得慈禧太后踌躇了,宫眷如此之多,带这个不带那个,显得不公,倘或全带,又是累赘。到时候不定大家全都得搁在半路上,于是想了好一会,才毅然决然地说道。
“谁也不带!”
就这时候,正在寿皇殿行礼的皇上已经赶到了,慈禧太后不等他下跪请安,便立即大声说道:
“你这一身衣服怎么行?快换,快换”
于是宫女们七手八脚地为皇上摘去红缨帽,脱去袍褂,李莲英找了一件半旧玄色细行湖绉的薄棉袍,替皇帝穿上。皇上的身体瘦弱,而衣服又是宽襟大袖,又未束带,看上去太不称身,但也只好将就了。
其时各宫妃嫔,都已得到通知,齐集宁寿宫请安待命。慈禧太后自顾这一身装束,实在有些羞于见人,但既为一宫之主,出奔之前,无论如何,不能没有一句话交代。
“贼逆要攻进宫了!”
慈禧太后说得很慢,声音也不高。
“我跟皇上不能不走,为的是大清国的将来。你们大家暂时不必跟我一起走你们别怕,耐心守个几天,我跟皇上到了公使馆,看情形再降旨。”
话到此处,已有嘤嘤啜泣之声。慈禧太后亦觉得此情难堪,拿衣袖拭一拭眼泪,少不得还要说几句安慰大家,并借以表白的话。
“其实我亦舍不得你们,不过事由儿逼着,也是没法子!”
慈禧太后灵机一动,撒个谎说。
“我已经交代庆王说了他会跟李鸿章他们交涉,想来李鸿章也是我大清的老臣了,便是顾着面子,也不至留难你们这些弱女子,我和皇上那边,再和公使们商量着,到时候公使馆那边施加些压力,想来李鸿章他们也一定会好好儿保护你们,各自回去吧!”
宫中的妃嫔,谁也不敢跟慈禧太后争辩,而且看这样子,跟着两宫一起逃难,显是不可能了,便是出了宫,外头兵荒马乱的,没准也会性命难保。这样一想,就更没有人提出愿意扈从的要求,说着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皇太后、皇上一路福星,早日……回銮!”
然后在东华门前排班,等着跪送两宫启跸,最后两字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哭出了声来,任谁都知道,怕皇上、太后这么一走,是没有再回銮的可能了。
这大清国都要亡了……
在慈禧太后,到此地步当然什么仪注都顾不得了出东华门急步往西而去,后面跟着皇帝、皇后。此外就是一大群太监、宫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