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龙当然不甘心,离开总督府便准备去召集部下,商议对策。还在街道上策马快走的时候,身后听到整齐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一队士兵正在行军。百余人的队伍,扛着步枪,拍着整齐的队伍,正在街上行军。周边百姓避让两侧,原本繁华的街道上,行人似乎感觉到了冲天的杀气,瞬间安静了下来,注视着这支军队。这是一支完全不同的军队,每一个士兵的脸上,都洋溢着不可战胜的自信神采。往日里南京城里的军队,跟这支军队一比,很容易就能看出不同来。
“着装统一,步调一致,精神焕发,龙行虎步。不愧为天下第一虎贲!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当的起仁义之师!”茶楼上传来一个人的声音,引得一片附和的叫好声:“好,说的好。柳先生,不如唱一段这个登州营的书吧。”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行军的队伍视周遭如无物,大步往前,滚滚而过。
登州营进城了,看见这一幕,赵之龙眼前一黑。之前陈燮带来的军队,那可是驻扎在城外的,现在直接进城了,这就是要接管城防了。一旦登州营控制了城防,南京城就是砧板上的肉了。可惜就算他明白这一点,也毫无办法来解决。
一干部下纷纷来到侯爵府,赵之龙说了事情,刻意隐瞒了陈燮说的那些狠话。他怕说出来,这帮人都能吓着了。随后一干部下将佐纷纷开骂。
“姓陈的不给大家活路走了,跟他拼了。”
“都回去,安排人手下去,让营内的兄弟闹起来。左右没了生路,不如拼死一搏。”
这个军官将佐都很激动。也没法子不激动。陈燮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断他们的财路。正所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这些将佐闹腾是必然的。也是赵之龙乐意看见的。他心里打的好算盘,别看陈燮说的杀气腾腾。左良玉能跟南京的京营比么?陈燮敢于斩了左良玉的两万人马,不等于敢在南京城里动手屠杀,那样的后果太严重。
这时候有一名将佐道:“各个城门都被登州兵接管了,嘿嘿,莫要忘了,这一位阁部大人,为了立威对左良玉部大开杀戒的事情。”
就这么一句话,现场立刻安静了下来。赵之龙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说话的哪一位拱手道:“侯爷,卑职家里还有点事情,先走一步。”说着这位转身就走了,赵之龙默默的看着他不说话,这家伙是徐家的人,自然不会太怵,说走就走了。
魏国公徐弘基虽然被架空了兵权,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军中古旧很有一些。这会纷纷站出来,跟着拱手告辞。这些人不是说有多么的伟光正。不在乎利益什么的。而是他们本身就没从军队中获得多少利益,自然不会为了赵之龙出来冒这个头。非但不会冒险,而且还要拖别人的后腿。这些人与国公府有利益纠葛。自然跟大发钱庄这个庞然大物有利益关系。
赵之龙根本就没想到这点,以为自己在京营之中经营多年,铁板一块了。殊不知在大发钱庄和登州联合商号这两个庞大的经济体面前,所谓的多年经营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早就给渗透的跟筛子似得,浑身都是眼。徐家的人带头,呼啦一下走了一小半,接着就是其他立场居中的人,这批人是最多的。他们看看这个场面。再联系自身的利益,很自然的有了选择。陈燮是什么人?三省总督。手握天下最强的军队,杀人如草芥一般的狠人。跟他作对。有这个必要么?虽然他们多少有些利益在里头,但是比起小命来说,不足为道。再说大明文贵武贱,陈燮现在是文官,他们拿什么来斗。煽动士兵闹饷,这是武将的拿手好戏。但是你也得分人不是,陈燮手里的军队,那是他一手带出来的登州营,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就这样,百十个将佐,呼啦一下又走了一堆,剩下的就是二三十人,都是一些跟赵之龙利益攸关的绝对亲信。刚才闹的最凶的,也都是这些人。
侯府之外,百米之外的一个两层楼上,一支望远镜正在盯着大门口看。不断的有人从侧门之中出来,还有人离开之后立刻奔着魏国公府就去了。
国公府内,徐弘基端坐不动,闭目养神。听着几个人在那慢慢的说细节,似乎这个老家伙睡着了,但是谁都知道,老徐家的老不死,那是个什么人物。带兵打仗他们可能没有继承老祖宗的能力,明哲保身的能力则早就锻炼成精了。
这些将佐在这时候过来,无非就是一个目的,煽动老徐出面,重新夺回军队的控制权。但是徐弘基是什么人啊?老朱家的皇帝,对这些勋贵的信任程度他心里很清楚。别看他是名义上南直隶的最高军队指挥官,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每次需要出兵,老徐家人的公爷出来站个台,事情结束了第一件要务,就是交回兵权。真以为皇帝会对这些勋贵放心,也不会有陈燮奉旨整顿江南军务的事情。
人心难测,君心更为难测。徐弘基在听完这些人的抱怨之后,睁眼看看大家道:“我知道了,都回去吧。”一句话他的态度就出来了,就是让大家稍安勿躁。一干将佐虽然不甘心,还是只能无奈的退出来。
徐弘基沉吟一番之后,吩咐人去备车,亲自走一趟总督府。这个时候,首先要搞清楚的还是陈燮的态度,其次在根据陈燮的态度做出选择。徐家看似在南京举足轻重,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要不然也不会南京的兵权实际掌握者是赵之龙。
徐弘基刚出门,陈燮这边就听到消息,忍不住冷笑了几声。这个老不死的,这个时候还惦记着火中取栗。真是服了他!大明朝这些勋贵的祖宗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好汉。到了明末,这些后代们沉沦至斯,不怪这些人本身。而是在庙堂的政治风向。比如在北京的英国公,当年的张辅是何等的英豪,历史上最后一代英国公,却被李自成拷掠银子致死。明朝中后期,英宗之后,这些勋贵受到了文臣集团和内廷权阉的长期压制。勋贵得夹着尾巴做人。当然也有自身快速腐败堕落的缘故,历史大概就是这样的一个趋势,不断的重复罢了。
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是一句典型的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扯淡话。人,还得看自己。
徐弘基这时候肯定不会给陈燮捣乱,甚至不会去惦记兵权。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会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跟陈燮做一笔交易,为徐家今后的富贵争取最大的利益。说到底陈燮不能把徐家怎么地,但是不等于陈燮就会买他的账。如今的陈燮,完全有实力撇开他们,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从江南全盘的改革思路去看待这个问题,陈燮的心里早有一个成熟的想法。
总督府内住着公主,自然不能中门大开。马车停在侧门口,见到了站在门口相迎的陈燮,这就是很给面子的行为了。徐弘基不敢端公爷的架子,今非昔比了。下车来拱手笑道:“冒昧来访,不敢当阁部大人在此相迎。”
陈燮露出虚伪的微笑,上前来做个请的手势道:“公爷不来,在下也是要去登门拜访的。”
江南之事,一味用强不可取。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在赵之龙面前,陈燮可以蛮不讲理的直接碾压过去,但是在徐弘基面前,这么做就没必要了。大明勋贵阶层固然是烂泥一堆,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一个局面。要改变一个这样的局面,依靠蛮力明显是最下乘的手段。换一个角度看这个问题,陈燮就有了定论。当初能通过利益杠杆来改变江南的格局,营造出如今的局面。为何不能继续这么做下去?只不过现在的利益方向,不在大明内部,而是对外的延伸罢了。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不变的推力。
一番客气之后,两人落座。朱媺娖没有出现,不是不给老徐面子,就算是嫁给陈燮,朱媺娖还是公主。她出来之后,不免有借君权压人的嫌疑。如果两家比较亲近,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不是泛泛的利益之交么?就是说没到那个情分上。
“老朽倚老卖老,叫一声思华可好?”徐弘基主动开口,陈燮微笑点头道:“老国公德高望重,自当如此。”这是很给面子的说法,不过国公一脉,倒也当的起这个说法。
“思华,登州营入城,各处城门接管下来,不知下一步意欲何为?如今西南战事未消,不可多生事端啊。”老家伙一副语重心长的架势,很像那么一回事,似乎在为陈燮考虑。
陈燮点点头道:“老国公所言极是,燮受命于君父,总督三省,不是为了个人的名利,而是为了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陛下所忧者,燮之所急也。”这个话说出来,徐弘基还真的不敢不信。陈燮现在的地位和身价,换成别的大臣,早就自己放弃兵权,回家做个富家勋臣。根本就没必要像现在这样,又捏着兵权,又不肯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