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阁

凤凰阁

青麓再度仔细看着身边那张陌生而平凡的脸,仍是觉得很是不自在,扭过头去不再看。

临渊这一回出门,却不是如同往日里一般轻装简行,相反,居然找出常衍送给他的一张人皮、面具,仔细地易了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才出了门。青麓端详了好一会儿,甚是不习惯地偏开目光,避过他的脸,腹诽着临渊这突如其来的易容的兴致。

临渊所说的一直想要去的地方,是这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名叫凤凰阁。

凤凰阁的门面做得不算大,甚至有些狭窄,大堂里烛灯通明,照得有如白昼。门口正对着钱柜,柜台后面坐着一个正在飞快拨打着算盘珠的三十余岁的青年妇人,梳着高高的妇人发髻,看起来正是这家店的老板娘。这妇人脸上垂着半块面纱,只遮住了右边半个脸,而左边半个脸容貌清秀,很是温婉。

踏进凤凰阁,立刻就有跑堂的殷勤地凑了上来:“客官里边儿请!”

临渊甚至特地改变了声音道:“可还有雅座?”

这跑堂的小二稍微为难地道:“这些日子人多,雅座都得提前订着,如今是没有了,客官要不……”

临渊本来不喜欢北周吃饭是往地上扔东西的习惯,才不想再大堂里头。不过既然没有雅座,他倒也并不非常介意,便随着那小二在大堂里面找了个空桌坐下。

小二一脸殷勤的笑容:“客官,您慢座。本店的菜品齐全,您要不要先看看要点什么?”

临渊伸手支着头,看着墙上贴着的斗大的字,第一次没有问青麓的意思便直接开口道:

“茯苓霜,藕粉桂糖糕各来两盏,胭脂鹅脯,野鸡瓜齑,鸳鸯笋,小青瓜,糟鹌鹑各来一盅好了。”

小二开始是点头如捣蒜,听到后面神色忽地有些异样,重复了一遍:“茯苓霜,藕粉桂糖糕各两盏,胭脂鹅脯,野鸡瓜齑,鸳鸯笋,小青瓜,糟鹌鹑各一盅,对么?”

临渊颔首,这才回头问青麓:“你有什么喜欢的?”

青麓一如既往地对吃食无甚意见:“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看着便好。”

小二帮忙抹了抹桌子,又给上了茶招呼他们耐心等着,便一溜碎步跑到了柜台边儿上,向着那原本在漫不经心地拨着算盘的美妇人悄声说了句什么。那美妇人听了怔了半晌,又反过来吩咐了那小二两句,便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和算盘起身,转身进了东厨。

青麓本在打量着酒楼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抬头恰巧看见这一幕,心中不由有些狐疑。等那小二又走了过来的时候,青麓便做着不经意的姿态问道:“小二哥刚才为何听了我们点的菜特意去寻老板娘啊?”

那小二倒是个没有城府的,只做了副神神秘秘的姿态压低了声音道:“客官,你是不知道啊,咱们酒楼有几条规矩。第一条规矩便是,这些菜里头,只有小青瓜这一样菜,每次都是她亲自下厨,旁的厨子都不许做的!所以啊,要是有客人点了小青瓜,咱们这些跑堂的都得去告诉老板娘!

不过像二位这样慧眼如炬的也不多,旁的客人可没这样吃到老板娘亲手下厨的滋味喽! ”

小青瓜?青麓抬头看看墙上贴着的菜品单子,小青瓜这道菜写在最后面,字小小的,确实不引人注意。

小二满脸堆笑,更是殷勤:“哎呀,我都快忘了,老板娘让我来带二位上楼上雅座去。二位客官请随小的来!”

青麓愈加狐疑地问道:“你刚刚不是说雅座已经满了,怎么如今……”

临渊一手轻拍青麓的肩膀,稍稍摇了摇头,青麓立刻会意,停下话茬,起身跟着小二哥上楼。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大堂的角落处,有两个被罩在厚厚影织下面的人,从他们进来之后就僵硬在那里,丝毫没有动过。

那小二哥倒是混不介意青麓问起的那个问题,等到青麓和临渊在空着的雅间里头坐定,才带着神神秘秘的神色继续道:“那是因为咱们老板也有条规矩,二楼位置最好的这个雅间啊,一直都是空着不待客。除非客人像二位这样,眼光过人,同时点了小青瓜、鸳鸯笋、胭脂鹅脯、茯苓霜这四样,才能进来。不过二位可千万别告诉别人这规矩,不然的话,大家都点……嘿嘿!”

青麓心中忽地一阵柔软,这几条规矩,分明就是为临渊定下的,那几样菜,恐怕正是临渊喜欢的,正是因为知道若是临渊来了一定会点,所以才特别让小二记着。而这间一直空着的雅间,必定也是为临渊空着,好确信无论他何时到来,都一定能坐在这楼里最好的位置上。

青麓自然已经猜到这店的老板必定是临渊的旧识。临渊带着人皮、面具本来是为了不打扰他们的生活,不曾想到这店主居然如此有心,通过这种方式认出了临渊。而他们看临渊带着面具,只当临渊不愿意暴露身份,便没有来相认,只在幕后为临渊亲自动手做道菜。

小二退出去,青麓浅浅一笑,看向临渊:“不跟故人打个招呼?”

临渊脸上带着人、皮面具,青麓看上去只觉得表情稍微抽搐了一下,想来其实是在笑,却并没有答话。

临渊忽地想起在青州遇到陆长青的时候,青麓无比紧张的样子。

那个时候,青麓害怕,害怕他因为过去的人或事而弃她而去,那个时候,青麓认定了他在看到自己喋血宫廷之后会嫌弃于她。说到底,青麓不过是因为已经失去了一切,便加倍敏、感地害怕失去他。而如今看来,她心结已经解开了大半。

临渊心里忽地一怔,果真是这样么?这种想法,有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他一时想不出来是什么地方,便把这想法抛开,不再细究。

上菜速度也并不是很快,等了有一会儿,小二进进出出好几次,才陆续把那几样菜上齐了。

这一套餐具与他们在大堂里看到别人用的完全不同,堪称的上是精致细腻,即便是在北周宫廷之中,也罕见这种程度的用度。

临渊举箸,见青麓正在细细观赏那盘子,不由笑道:“这套盘子,可是吕氏打造的。非要说起来的话,恐怕比起这整个酒楼都贵些。”

青麓这才出声惊叹一句。

临渊先是尝了一口那道小青瓜,又看看其他菜,忽地浅笑一声:“这一桌子菜,可不只有这小青瓜是老板娘亲自做的。怪不得比旁人都慢些。”

青麓跟着吃了几口,因为想着这都是临渊喜欢的,也只是略略吃了一些,填上肚子便放下了筷子,安静地看着临渊 。其实就青麓尝来,并没有发觉多么特别之处。她出生宫廷,本也少有她不曾吃过的东西,在加上这一桌菜俱是南晋风味。最多觉得这一桌菜的水平,确实可以媲美御厨。然而临渊眼里怀念的神色太过明显,青麓心里有些酸。

待到结账的时候,临渊唤一直在门口等着的小二哥进来,不咸不淡地道:“去唤老板来。”

小二哥听说要叫老板,顿时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慌了神,忙不迭道:“客官,有什么事情您说!不要唤老板啊!”

临渊浅笑,怎奈这张□□实在有些不合适,神色看上去颇有些狰狞:“去唤老板来吧,与你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想让你们老板亲自来结账。”

小二先是犹豫,随即想起之前来时老板娘吩咐他,这二位客人的一切要求都要满足,只得苦着脸赶紧道:“客官说的是,我这就去唤老板来结账。”

小二退出去之后没过多久,雅间的门才再度被人“吱呀”一声推开,这回进来的是一个脸色白净瘦小的男子,面上有书生气,然而脸上无甚血色,看上去应该是有旧疾未愈,想来应该是这家店的老板,他此刻脸上神情极其僵硬,双手用力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擦嘴用的毛巾,而他握着盘子边缘的手指都因为用力太过而泛出青色。

他身后跟着先前他们见过的那个蒙住半边脸的美妇人,那美妇人脸上神情不复轻松,也是诡异的僵硬。

那书生气的男人把盘子放到桌上的时候,青麓发觉他的手腕都因为太过用力而有些颤抖,那美妇人站在一旁,努力想要不去看临渊,然而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那边瞟。

那男人一放完盘子,便赶紧背过身去,急急地向外走,像是完全不想多做停留,又像是生怕自己再留下去会控制不住情绪,然而他的妻子却像是脚下生根一般,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挪动一步。就在那男人快踏出门口的时候才听到背后传来许久不曾听过的熟悉声音:

“阿仁,阿嘉,好久不见。”

一阵低微的撕扯声传来,他听见自己的妻子控制不住地哭泣出声:“公子爷……”

林仁步伐僵硬地转过身去,正看到临渊手里拿着刚刚撕下来的□□,脸上带着温温和和的笑意看着他,一如当年,却又不复当年。

林仁一向自负冷静狠辣,然而这一刻,却如同自己的妻子一般软弱地流出泪来,双膝一软,不受控制跪倒在临渊身前:“公子,阿仁没想过还能活着再见你一面!”

临渊上前去扶林仁起来,青麓随之起身,轻声巧笑:“临渊,你留下叙一叙旧吧,我是外人也不方便听下去,就先回幽澜苑了。”

临渊下意识地想叫住青麓,然而话到嘴边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好,我晚一点回去。”

临渊伸手按着额角,耐心地等着林嘉和林仁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忘川在发作,比起之前任意一次都更加剧烈,甚至比面对狐姬的时候都要更加剧烈。忘川发作有如凌迟,果然名不虚传,好些片段蜂拥而至,随即潮水般又退去,连临渊自己也不大清楚究竟回忆起了些什么。

林嘉和林仁是他过去的隐卫,从属于他得意的清鸣十隐卫,他们的名字都是他亲自取的,以临渊名字魏陵远第二字陵的音作姓,统统姓林。名字以加入的次序,按照十天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的谐音为名字。

林嘉,是甲字的谐音,是他第一个隐卫,从他还不会走路开始,就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有在打斗后紧急治疗。林嘉可以称得上是代替了半个母亲地位的隐卫,而她的丈夫林仁,是临渊当初形同谋士的隐卫。这二人曾经与他都甚为亲近,也因为如此,此时的忘川才挣扎地如此剧烈。

临渊只不过是偶然怀念林嘉的饭菜,早先也听闻过凤凰阁的名字,便特意前来,既然他们二人如此有心认出了他,他也不必再遮遮掩掩。只可惜,忘川不肯放过他罢了。

林仁好不容易止住眼泪,语调勉强恢复平常:“公子,虽说我知道你已经记不得太多,所以很可能不会想要见我们,可是我们还是……还是想要见公子,所以才订了那种规矩。公子不要怪我们,我们只是……”

临渊拿下按着额角的手,浅浅地笑,而那笑容罕见地并非浮在脸上,倒像是从眼角渗透出来:“阿仁,已经十年了,忘川的药力在一年之后便会开始因为接触到过去而发作、消逝,何况已经过了这么久?阿仁,我已经记起来不少了。”

林仁和林嘉皆是有些惊喜,又有些惶恐,林嘉有些颤抖地问:“公子爷,那忘川发作有如凌迟……”

临渊浅笑轻哼道:“凌迟?不过是有如凌迟而已。”林仁尚不明所以,林嘉倒是浑身一颤。临渊不甚以为意地笑道:“倒是你们两个,我说过你们不再是我的隐卫了,你们不也已经开了酒楼,过上平常人的日子了,又为什么还对着我这么拘谨,不惜为我订这种规矩?我要是不来,这个房间就一直空着么?”

林嘉和林仁皆有些激动,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自己的心情,临渊极其耐心地听着,带着那种浅淡而温暖的笑意。

他们絮絮叨叨地叙说着一些旧事,也不知过去多久,屋顶上忽地相继传来传来两声极轻微的响声。

敏感词最近貌似更新了……所以…………努力修改一些细节让它们不被和谐中…………

比如……杨思恒原来的武器的名字“长木仓”如今已经是敏感词了……所以他从此开始改用长矛了………

说起来杨思恒的原本的武器被和谐之后,我努力给他重新找一个,在确定成长矛之前,无辜设想了一下,大病初愈、身体还比较瘦弱、文官出身的杨大公子手持两把大柄斧头的模样…………好吧,我恶趣味了……那画面太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