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各自的除夕宴师篇

番外各自的除夕(宴师篇)

宴师独自笔直地站在清冷无人的大道上,寒风从耳畔不断呼啸而过。他压了压斗笠的边沿,稍稍挡住在脸上肆虐的寒意。

他原本在完成了暗杀李家老家主的任务之后,已经打算离开京城,若不是鬼公子突然造访了他的船。

那一天,把自己打扮得一如往常青面獠牙、身材异常魁梧臃肿的鬼公子落到他船沿上的时候,船身猛地一沉。而他正叼着一根已经枯黄的草茎,躺在船板上晒太阳。

一张漆黑帖子挡住了他眼前的阳光。

宴师没有动,只是睁开眼睛,淡漠地看着那张蓬莱店黑帖上白色石灰涂出来的大字,那是他熟悉的字体,他曾经亲手把着那孩子的手,教他写出来的字体。

“我想问问你,乌衣巷要不要接这个帖子。”鬼公子的声音一如往常粗粝难听,令宴师皱起了眉,“毕竟,发帖的人宴几不过七岁,又是你的弟弟。”

宴师随口吐掉嘴里的草茎,声音凉凉地,依旧平静如常:“鬼公子,决定乌衣巷接不接帖子,是你的事。”

鬼公子颔首,抛出一张暗红色的帖子,上面已经写好了墨黑的大字:“既然你没意见,那你去吧。”

宴师拾起那张暗红色的纸,盯了好一会才问:“他哪儿来六十万两银子?辽南府府库统共也没有。”

鬼公子摇头:“辽南府富庶,要是向民间尽力凑一凑,总是会有的。我还没把这个数字告诉他,他应该还没有开始凑钱。”

宴师把暗红色的帖子塞进怀里,随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扣在自己脸上:“你回信告诉他,这样的恶贼人人得而诛之,蓬莱店只开价一百两银子。我这些年赚的,没提出来用多少,大多都记在账上,估计差不多也剩三四百万两。这一单任务余下的银子你直接从我账上扣吧。”

鬼公子的眼睛从透过面具上的孔看起来有些阴郁:“宴师,你会怀着复仇的心去杀这个人么?”

宴师的脸几乎全扣在斗笠里,声音嗡嗡地传来:“怎么会呢?这个任务,是鬼公子亲指了砚公子接下的,自然是砚公子来做。而砚公子,不过只是个杀手罢了。更何况,我生性薄凉,对宴家本来也没什么感情。如今的宴师,不过是个船夫罢了。”

鬼公子在他身边坐下,随手从一旁拎过一坛子酒猛地灌了一口,叹了口气:“我后悔了,我当年或许不该提那个条件。”

宴师没接这一句话,沉默了半晌才道:“魉公子白粟死了对么?我还挺喜欢魉公子的。”

鬼公子又灌了一口酒:“有人发黑帖来,要买白粟的命,我一时觉得好玩,就发了乌衣帖给白粟自己,告诉他有人想买他魉公子的命。结果,他被人所杀,而杀他的人,居然把那张魉公子的乌衣帖插在他头上,冒认了魉公子。

呵,有人假冒魉公子,杀了魉公子。”

当初涂山居的罂粟妖白粟,并非是为魉公子所杀,而是魉公子本人。他常年居于青州以外要道上唯一的客栈,来往青州的信件多由此通过。蓬莱店假借的地址岭西郡在青州以西,信件多从青州中转。白粟便在此偷偷截下送往蓬莱店的信件。

宴师半晌没说话,鬼公子几乎以为他睡着了,这才听到一句:“杀了白粟的,也是蓬莱店的人,对吧?”

鬼公子手上一坛酒喝干,慢悠悠地转着酒坛子,没有回话。

宴师叹了口气:“这一单做完,让我休息个一年半载吧。我累了。蓬莱店或许要大乱了,我不想再卷进什么是非中去。

等这场风波平息了,鬼公子你要是还活着,再找我再回来。”

鬼公子声音轻飘飘的:“好。”

船身忽地一晃,轻了许多。宴师知道,鬼公子已经不在了。

他仍旧没有动弹,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他觉得有些惬意。

不像此刻站在大道上,安静地等待着冯羽带着援兵路过此处的他,浑身上下的暖意具备不曾间断的寒风统统吹散。

守岁的钟声还没有响起,还要等好一会。宴师不知不觉开始发呆。

距离他卖身给鬼公子已经过去三年了。

那时候,他的父亲、老将军谢径的亲信、辽南府元帅宴平社与一干妻妾被流窜到辽南的贼寇所杀,他父亲几乎所有子女全部被擒。

宴师那时不在家中,未被抓到。然而贼寇却提出了一个近乎可笑的命令:

宴家二公子一天不出来束手就擒,他们就当众杀一个他的兄弟姐妹。

这命令固然可笑,同样也恶毒。宴师在看到这一条的刹那,便明白,这绝不是一帮流寇,这是四大家族除了谢家以外的某一家派来剪出作为谢家枝叶的宴家的凶手。

他要是去,那便是自投罗网,宴家必定再无生还者。

他要是不去,那些兄弟姐妹们,便是因他而死。

他在那时候遇到了鬼公子,那个连容貌身形都隐在那臃肿的斗篷和可怕的面具下面的男人。

“以我现在能动用的人手,最多可以救一个人出来。”鬼公子这么说,“但是作为回报,你要成为乌衣巷的砚公子。”

宴师神色淡然毫不犹豫地答道:“好,救我小弟弟宴几出来,但是不要告诉他我还活着。不过我还有其他要求,查出这帮贼寇的首领,告诉宴几。”

鬼公子阴森森地笑了一声:“好。”

五天之后,宴几被救出。曾经偌大的辽南宴家只剩下宴几一个。传言二公子宴师为了救宴几已经身死。

而那个查出来的名字,是冯羽,李家最得意的家将,是宴元帅宴平社曾经最为要好的同窗。

同样,也是他的小弟弟宴几想要买凶杀死的人,他此刻在这里,等待着的人。

鬼公子最初提出要他入蓬莱店的条件的时候,他面上没有表示,心中却还隐约颇有些屈辱,宴家二公子居然要沦落到做一个见不得人得杀手。然而还没过几天,他便觉得这样的生活也颇为舒适,比起过去在宴家不断满足别人期望的生活,反而更加适合他。

蓬莱店的任务里要杀的人,多是因为江湖纷争,而江湖上的人,又有多少敢真正自称一句无辜?

他几乎是完全自由的,再也不用满足别人的期望。他用第一笔生意赚来的钱买了艘不大不小船,在任意的水面上飘着,若是愿意,便钓两条鱼,渡几个看得顺眼的客人过河,若是不愿意,他在蓬莱店赚到的钱应付闲适的生活也绰绰有余。

这样悠闲而惬意的生活,轻易地融进他的骨子里去。其实他还在宴家的时候,就不是一个标准的公子哥,他对宴家并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也只是想要救那个在他身边长大的,不受宠爱的弟弟;到如今,他也不是一个标准的杀手,他的姿态,对于一个杀手而言,也太过懒散了些。

他一直都只是宴师,不是宴家的宴师,不是蓬莱店的砚公子,只是这样一个天大地大之间,随意漂泊一只小船上的宴师。

远处有错杂的马蹄声奔涌而来,有人大声喝问:“来者何人?还不快让开!”

宴师嘴角懒散的笑意敛去,语调清亮:“有人买你的命,乌衣巷砚公子在此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个番外算是前面天狐篇最后一部分的详细说明。

天狐篇最后青麓和临渊是认为有人向蓬莱店买了白粟的命,然后由魉公子杀了白粟。

其实不是的,白粟才是魉公子,那张帖子是鬼公子跟白粟开的玩笑。而蓬莱店即将内乱,有人乘此机会杀了白粟。

好吧…………我承认,我只是突然非常喜欢宴师,忍不住给他加戏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