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正十一年九月初三,全大燕举行了武举的初选,在此之前,各地的父母官为审核应考的考生资格忙得脚不沾地,初选当天,提着笔墨考篮的考生排队进场。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武举到底要考什么东西?为何第一场要带笔墨考篮,跟考文试的考生一样啊?
范安柏为弟妹们解惑,“武举虽是着在武技,却与文试一样要考策论、兵法的,目不识丁的还没法子考。”
“那,杜大嫂奶娘家的儿子不就考不了?”范安岳有点幸灾乐祸。
范安柏瞄他一眼,见他收敛神色,才道:“刘家小哥儿识字的,他从前是在高家私塾里当差的,他爹是在私塾里做杂役,父子两都识字,听说还跟人习过武,练过拳。”
范夫人听了诧异的道:“这么说起来,这孩子应该不错,可惜了!如果不是他娘作死,留在杜府兴许大有出息呢!”
“可是这样他就不能去考武举啦!”范安阳觉得说不定刘奶娘就是想脱籍,才这般作死的呢!
范安岳嗤之以鼻道:“你以为武举好考啊?策论可不是识字就写得出来的!”
拍拍弟弟的狗头,范安柏详加解释:“不过听说这一回重开武举,把这旧例改过了,这内场只消能默写出‘武经七书’当中一段,满百字即可,错漏字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外场的两试能过,便能取得武秀才的资格。”
范安阳看杂记,当中曾经提过,武帝时,曾开武举,后来好像爆发弊案,牵连甚广,文科弊案牵扯的只有文官,武举却是文武百官尽皆涉入。牵连太过,朝廷最后只得停了武举。
其原因似乎就是武举的内场,武人目不识丁者众,却要求内场要策论武经要达标才能接着考外场。于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集体舞弊,杂记里头对这件事只轻描淡写的带过,范安阳也就看得一知半解。
“外场考些什么?”几个丫鬟们也拿着女红,边做边听着。
范安柏捧着杯茶,慢慢的道:“外场考两场,皆考弓、马及技勇,第一场驰马三趟并发九箭,需有三箭中靶,方为合格,不合格者。就不能接着考第二场。
“第二次步射九箭,一样需有三箭中靶才行,接着考技勇,技勇又分拉弓、舞大刀及搬石,弓分十二力以上。十二力、十力及八力,弓号自选,限拉三次,大刀分一百二十斤、一百斤及八十斤三个号,自选一号,需挥刀过顶,前后胸舞花等动作。第三项搬石头,分四号,有三百斤以上、三百斤、二百五十斤及二百斤,石号亦是自选,指定动作为要将石头提至胸腹之间,借助腹力将石头底部朝左右各翻露一次即可过关。”
范安柏说完。屋里的人全静默了,各个都在想象那些东西和画面,步射、骑射?这年头有多少人会骑马?偏偏外场是从骑射考起,光这么一项,就能刷下不少人了吧?哦。不对,应该说,内场考试,就已经刷了不少人。
那些地痞流氓识不识字还两说,对他们来说,让他们默写武经七书的一段百字内容,怕是比登天还难吧!瑞雪姐妹两个常常大厨房、二门上串门子,听那些婆婆妈妈们闲聊,知道外头有不少人盼着能藉武举翻身,听到大少爷详加解说后,不禁咋舌,“连内场都考不过,还怎么考外场啊!”
范安阳心道,这些人可别失望太大,反将怨气出在乡里乡亲身上才好。
不得不说,范安阳还真有点乌鸦嘴,还真让她猜中了!武举初试内场考完,各地出现不少乱子,地痞流氓们本就是闹事的主儿,本来抱着希望,能捞个官位混个官身的,就算是个武秀才也好!一样是秀才不是?
可是没想到,竟然要识字,写不出文章没关系,但要会默书!摔!老子要是有那个慧根,还会混到市井当混混?可是听说这是朝廷里那些白胡子老头儿们想出来折腾考生的,大伙儿都很气,他们离得远,咱们瞪不着,但离他们的近的父母官,就被记恨了!
为此,丁三舅上京的行程又拖慢了些,得先安排好属官们的工作,安抚好这些民众,才能动身,否则还没到京里,任上乱了,皇帝会给他好脸色看?
高大老爷也耽搁了!不过他老婆不受影响,当武举初试在考第二场外场时,高大夫人抵达广陵城。她才住进杜府,高大嫂也带着孩子来了。
一下车,高大嫂很明显的感觉到与前次的感受不同,而且前来迎接的是杜府的嬷嬷,这招呼人的手法娴熟,口条清晰明快,与小姑子那个不着调的奶娘拔擢上来的人,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这是怎么回事啊?
有心探问,谁知领路的小丫鬟只会傻笑,却是啥都不清楚,只会用“不知道,不清楚,姐姐们没说过。”来回她的话。
待见了婆母,打发走孩子们,高大夫人才问女儿:“我听说你给奶娘脱籍了?”
“是。”杜大少奶奶自小就少与母亲相处,虽然一时冲动做了决定,但见到母亲问及此事,心里其实没底。
“你做的很好。”高大夫人微笑赞扬女儿的作为,捧着茶的高大夫人其实也很忐忑不安,女儿还娇娇小小的时候,就让婆婆抱走了,她担心被婆婆养废了,太婆婆出手,把女儿接过去她身边养,这是好事啊!可是,她们母女却因此分离多年,这距离不是一星半点的,想说什么心底话,都得先在心里拈量下,这么说妥不妥,女儿会不会怨她管太多?该管她的时候不管她,她都出嫁为人妇、为人母了!她才想要教她些事,会不会有点太迟了?
可是长媳信里跟她说的那些事,看得她心惊啊!深怕自个来得迟,女儿被刘奶娘撺掇着,与女婿生了隔合,这夫妻之间一旦有了缝隙,可是非常容易叫有心人趁虚而入啊!
当年那个朱姨娘不就是这样上位的吗?这些年可费了她不少功夫收拾,那贱人没生养。如今又年华老大,不受宠的妾室,在内宅里还不人人踩,再也没了引以为傲的姝丽艳容。想翻身?也得看看她这主母肯不肯。
这回出门前,她还特地问过丈夫,回京后势必要回老宅住,老宅人多屋少,要怎么安排姨娘们?说来她那个相公也是凉薄的,跟她说没生养的妾室全打发了吧!至于要怎么打发?他没说,他一个大老爷儿们,那管这么多,内宅事全由妻子作主好吧!
于是,高大夫人临出门前就将她们全打发了。愿嫁人的,就给份嫁妆,不多二十两,屋里老爷赏的、自个攒的,全能带走。不愿嫁的,便交给人伢子发卖去。
至于卖到那儿去,她就管不着了!
还别说,十个有九个都愿嫁人去,那位朱姨娘还是第一个点头嫁人的,高大夫人自个儿吃过的亏,她真心希望别让她女儿也受同样的罪。
打量过女儿身边的大丫鬟一圈。见都是太婆婆给的那四个,至于她婆婆和妯娌给的那几个二等的、粗使的全没看见,刘奶娘也不在。
“我给刘奶娘一家一百两银子,他们买了房就搬走了,奶娘那儿子还说要去考武举呢!”
“真的?”见女儿肯定的点头,高大夫人便笑了。“那好,日后他若有出息,你奶娘一家就等着享福啦!”
杜大少奶奶点点头,高大嫂也点头,出不出息还两说。但盼刘奶娘甭在外头拿小姑子当靠山,惹出祸事来连累人。
高大夫人知道女儿来了广陵年余,从未去丁府拜见丈夫的姑祖母,气得脸都白了!再一问,竟都是刘奶娘教的,高大夫人除了恨极了刘奶娘,也自责自个儿没用心,想着女儿在太婆婆跟前,诸事皆有人教,她就不多事,省得老人家心里不舒坦。
当晚,高大夫人对着心腹丫鬟及嬷嬷道,“早知道,我就不该顾忌太多,什么都不问不管,回京送嫁那会儿,我就觉得奇怪,我那么用心的挑的四个丫鬟,怎么会主子要出阁了,她们却抢在头里嫁人,原来都是这刘奶娘作的鬼!”
“大姑娘也太心软了!要是没让她一家脱籍,您来了,正好名正言顺收拾她,如今却是想动她都不成。”
不对,高大夫人隐约觉得有那里不对劲,她生的女儿她知道,刘奶娘犯了事,女儿大概只会把人放到陪嫁庄子上去,眼不见为睁,至少还养着她一家,只是女儿的陪嫁庄子都在京城,京城……
女儿在老祖宗跟前,很少出门,但刘奶娘则否,高家里外、庄子上、铺子上的人都识得她,若真把她送回京城庄子荣养,难保她不会假借女儿的名义做些什么事,但是在广陵城就大张旗鼓给她一家脱籍,给了银子置了宅,刘奶娘还能跑回京城?
想到一路北上,听到的那些传言,就算刘奶娘日后想要再打着杜大少奶奶奶娘的名头出去招摇,也没人会买她的帐吧?
高大夫人心道,这该不会是女婿安排的吧?高大嫂过来了,她面色铁青,将刘奶娘新做下的错事说给婆婆知道,“怪不得要在广陵给她脱籍了!对了,她不是跟个媒婆算计几个大丫鬟的亲事?”
“您放心,您姑爷早给她们说了亲事,都是府里的管事及小厮,都是机灵能干的。”
高大夫人一听松了口气,“这我就放心了!大姑爷这是真心替大姐儿想,将来这四个大丫鬟还能回头来给大姐儿当管事媳妇!”
“是啊!不然他交代总管来办这事就好了,这是在给小姑子做脸呢!”
“你得帮我去点醒她,让她待小叔子要好上再好,不然怎么对得起姑爷待她的这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