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晨最是折磨早起的人,要从睡得暖呼呼的被窝里爬出来,真是件痛苦的事啊!
丁家长房西跨院,樱花林旁有栋三间带耳房的屋子,前有抱厦后有退步,小小的两间退步里住着两个三等丫鬟,她们两个是表姐妹,大的叫采芝,小的叫巧芝。
其实这两间退步真不适合住人,屋子年久失修,夜里不时灌进冷风,常常把两姐妹冻醒来。
天才蒙蒙亮,采芝就爬起来了,就着洗脸架上木盆里冻得人牙齿打颤的水洗了把脸,巧芝也起了,两表姐妹穿好衣服,就听到门外叫唤声。
“采芝你们两醒了没?”
“醒了醒了!”采芝快步走去开门,门外还灰蒙蒙的,站在门外的女孩也是三等丫鬟,采芝将她迎进门,巧芝站在角落打量着来人。
来人与她们同是三等,但穿着打扮却比她们姐妹精致华美,巧芝的眼盯着来人头上、耳上的赤金首饰几要冒出火来。
“你来干么?”巧芝口气略冲的问。
采芝忙制止她,“你做什么?”对这个表妹,采芝有点无力,她们都被小姐厌弃了,如今从平州过来的丫鬟们还有谁理会她们,难得梅芝过来,她可不想把人给气跑了!她可是赔尽小心,赔上小姐以前赏赐的一支赤金灵芝簪子,才让梅芝答应帮忙的。
来人冷哼一声,打量了巧芝一眼,“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计较。”梅芝转头与采芝开门见山的道:“前儿无意中听到了曲书和曲琴她们在说悄悄话,你们之前就是太张狂了!仗着小姐看重,就不把她们四个放在眼里,你的年纪又与曲绘一般大,她们四个向来要好,怕曲绘被你挤兑出去,所以就在小姐跟前,说了你们姐妹的不是。”
采芝怔悚不解。巧芝却已经气得蹦蹦跳,梅芝说完便急着走,采芝回过神来,想要留她多问几句。却被梅芝婉拒,“我是趁还没去小姐房里当差的空档溜出来的,不好待久,就这样子啦!我走了!”
采芝再三道谢,才把人送出门,看着梅芝的身影消失在正房旁,她才转回屋里。
却不知梅芝一出门就鄙夷的撇了下嘴角,一支不值什么钱的簪子就想要她帮忙,哼!曲书她们四个是大丫鬟,而采芝她们两是不得用的三等丫鬟。靠向那边是再清楚不过的事!
再说,她们姐妹得势时,可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过,如今失宠了,才出那么一点东西。就想要人帮忙她们?梅芝快步走回正房,廊下一容长脸的俏丫鬟正候着她,见她过来,忙把手里揣着的手炉递给她,“怎么样?”
“应该是信了。”
“那就好。”俏丫鬟拍拍梅芝的肩头,两人一起走回耳房,耳房里正在烧热水。准备给丁筱清的洗脸水,守在小炉子前烧水的女孩见她们进来,忙起身倒了热茶给她们。
“曲书姐姐,咱们真要听容嬷嬷的话,帮着小姐……”算计男人?梅芝把后头四个字隐在嘴里,没说出来。但屋里众丫鬟谁听不懂呢!
“杜二少爷可是相府的孙少爷,要是小姐真能嫁给他,可是他的福气哪!”方才去倒茶的丫鬟道。
容长脸的曲书道:“小姐还没及笄,容嬷嬷有些操之过急了!”
坐在角落的曲棋撇了下嘴,“她是急着在小姐面前立功。这么一来,可就没邱嬷嬷和黄嬷嬷她们两什么事啦!”
“容嬷嬷也实在是很厉害,瞧瞧才来多久,就哄得小姐什么都听她的了!邱嬷嬷她们屡劝不听,她一来,说个两句就收服了小姐。”曲书若有所思的道。
正说着话,一个貌美娇小的丫鬟挑了厚绒门帘进屋来。“原来都在这儿呀!动作快些,小姐起了!”
来的是四个大丫鬟里的曲绘,丁筱清的几个丫鬟里,就数她生得最美,香扇坠儿似的娇小玲珑,虽只十四岁,但流露出的妩媚风情,是曲书几个都及不上的。
她也是几个丫鬟里,最惹容嬷嬷生厌的,自容嬷嬷来了,已跟丁筱清提了数次,想要把她逐出去。不过曲绘的老子娘是大夫人最信重的陪房,又是自小侍候丁筱清的,所以丁筱清一直没听容嬷嬷的。
曲书她们三个倒是很为曲绘操心,那容嬷嬷不是好相与的,被她盯上,可不是件好事。曲绘才十四岁,也不好去信给她老子娘,以要发嫁为由把她领回去。
私底下,曲书她们除了为曲绘之事操心,也怕发生在杜大少奶奶那四个大丫鬟的事,会发生在她们身上,杜大少奶奶胡涂,轻信人,但至少那人是奶大她的奶娘,而自家小姐呢?容嬷嬷持着大夫人手信而来,还领着四位先生,这身份应该没问题,但是,容嬷嬷到小姐身边侍候之后,总是不经意间编派着大夫人的不是。
大夫人那么疼小姐,处处顺着宠着,要什么给什么,容嬷嬷却还编派她的不是?这真是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怎么挑唆着让人家母女失和呢?
可是做为下人,她们只能暗为大夫人抱不平,面上却丝毫不敢露痕迹。
“你们说,容嬷嬷这么急着把小姐和杜二少爷凑到一块儿,是不是怕杜相在京里,另为杜二少爷许亲?”
“哎唷!就算杜二少爷订了亲事,那又如何?咱们小姐还怕没人家求嫁不成?”几个丫鬟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等到水热了,曲绘总算没忘自己来的本意,带着梅芝一起端水进房去侍候丁筱清起床了。
同时,在客院里住着的范安柏兄弟和杜云寻正在小院里练拳,杜云寻练得时间较久,动作虽是行云流水,却没什么劲道,同样一套拳,卫放打起来是虎虎生风,他打起来就显得有些气虚。
卫放只得让他放慢速度来练,这套拳对范安岳来说,却是再适合不过。他年幼气足,练习至今衔接的动作虽不甚流畅,但架势出来了,很似模似样的。范安柏很有自知之明,他跟在杜云寻身边,动作缓慢的跟着杜云寻打着拳。
方嬷嬷和范安柏兄弟的奶娘们一起站在廊下张望着,范安柏的奶娘看了一会儿就先回去,使人去备热水,范安岳的奶娘朱妈妈则与方嬷嬷闲聊起来,不知不觉就说到了杜大少奶奶的事来。
“听说昨儿又砸了东西?”
“嗐!”方嬷嬷长叹一声,身边侍候的丫鬟全数被拘起来了,现在身边侍候她坐小月的全是丁家的下人,都是丁老夫人钦点的。杜大少奶奶倒是想闹,想打人,可都不是自己家的下人,又是客居在丈夫的姑祖母家,杜大少奶奶气性再大。也知道得罪谁都成,就是丈夫不能得罪,她下半辈子全倚靠着这个男人,她只生一女,没有儿子傍身,现在又小产伤了身子,若是再把丈夫气走。她这日子怎么过下去啊!
桂嬷嬷也是头疼,高大夫人派她来照顾孕中的女儿,结果她把人照顾到小产了!大夫人还交代她,要劝着姑娘,跟丁老夫人服软,打好关系。修补跟小叔子间的误会。
万没有想到,自己一辈子的体面全没了!全栽在那些个不知轻重争宠昏了头的小蹄子们身上,因此只要找到时间,她便会溜去关着那几个丫鬟的屋子,狠狠的修理那几个贱蹄子一番。
杜大少奶奶小产也一样要坐月子。丁老夫人交代要坐满两个月,说是未足月就小产,对做娘的伤害极大,要她好好的休养,其实冬日坐月子并不难过,至少不会像夏天时,热得不行,偏还不能开窗开门,不能洗浴,冬天本来就冷,窝在屋里两个月不出门,对杜大少奶奶来说,其实并不陌生。
但是,自她小产后,丈夫就没露过面,女儿也因血气重,被丁老夫人抱去她那儿住,这就让杜大少奶奶痛不欲生了!本来是个不会多想的人,现在反而多的是时间,让她去思考,只不过,她想歪了!
丈夫没露脸,她认为是丈夫怪责她,没保护好孩子,细细回想那一天,自己为会生气,丫鬟们为何争吵,然后就让她想到了,那天那个害她跌倒的花瓶里插的梅花,是丫鬟们自杜云寻房里拿来的。
她很想找丈夫告状,更想质问小叔子,刘奶娘苛扣他用度,他为什么不说?他又不是哑巴,也不是傻子,为何不派人来跟她说?甚至亲自上门来跟她说?为什么要放任刘奶娘?
她忘了,杜云寻院里的方嬷嬷不是没派人来找她,是刘奶娘在旁边嘲讽了几句,让她把人赶出去不理不睬的。
虽然身边时时都有人守着,但杜大少奶奶却找不到一个人说心里话,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丫鬟,她们不知道她喜欢穿什么、吃什么或喝什么,不知她喜欢做什么,怎么逗她开心,她们只会守着她,看着她,她一生气,她们一点也不悚,态度是恭敬有礼,可却让她看了心里堵着一把火。
这些人她不能打不能骂,最后她只能砸东西来出气,看到那热腾腾的汤汤水水烫红她们的手,她就莫名的有种痛快感。
杜大少奶奶脾气越来越古怪,派去侍候的丫鬟不久就纷纷挂彩回来,看得丁老夫人心疼不已!都是十五、六岁水灵灵的丫鬟,才去侍候几日,就被烫伤回来。
二夫人带着这些挂彩的丫鬟过来时,范安阳正陪着老夫人说话,听了二夫人的话之后,心道这不会是产后忧郁症吧?不管是不是,这件事不能这样放着不管,今天她砸东西烫伤丫鬟,谁知改天她会不会就这样对待小念念?
虽然小念念现在是住在老夫人这里,但她娘总要出月子的,也总要回家去,叫老夫人怎么放心得下。
“不如请大夫来瞧瞧吧!然后让那几个犯了错的丫鬟戴罪立功,说不定杜大表嫂就是气恼她们害她没了孩子,可她又出不去,修理不到她们,这怨气越积累就越深,才会把气出在她们这几个身上。”范安阳指着那几个受伤的丫鬟道。
丁老夫人听了觉得有理,便交代儿媳去办,至于这几个受了伤的,自然是放她们回家好生养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