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池是大燕朝知名画师,上门访客不少,因此待客的大厅是三间不隔断的厅堂,正中一青地大匾,匾上庆余堂三字写得浑厚饱满,是严家先祖所书,黄梨木雕暗八仙案上设有四足青绿古铜鼎,悬着幅烟雨山水,色泽有些浊的琉璃醢,里头还摆了黄澄澄的大佛手,一边是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黄菊,地上一溜八张楠木交椅,画的两侧是梅花蒃体对联,范安阳没慧根,就没看懂过。
右侧以多宝格作隔间,前方放了一张黑漆翘几,应该就是严筠说的那张黑乎乎的翘几。左侧以槅扇相隔,若是来访客人多,就将多宝格及槅扇移开,不过现在客人就两只,自然也就没动。
严宅没正经当家主母,内外诸事全是由严筠一人操办,自然知道那儿能看到厅堂里的情况,却又不会让厅里的人看到。
范安阳跟着她从侧门进到厅堂,与厅堂仅以槅扇朿隔,范安阳一看,发现这儿竟有五六个人呢!见到严筠来,这几个在厅堂侍候的嬷嬷、丫鬟连忙跟她福礼请安,眼睛忍不住往她身后溜去,严筠不耐烦的摆摆手,问:“还在打?”
“已经没动手了,那张翘几已经砸了,是云老爷砸的。”说话的嬷嬷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厅堂里一男子声音喳喳呼呼的道:“明明就是你推我的,怎么会是我故意去撞的?”
另一人声音较低沉,“云师弟,你这说话不老实的习性,几十年不改啊!师兄我都替你觉得丢脸。”
“单师兄,你才需要反省吧?那么大把年纪了。火气还是这么大?”
单师兄的声音低沉很富磁性,云渡飞的声音略高,急迫了些,不然肯定比单师兄的声音更吸引人,范安阳才想到这儿,里头就传来严池的声音,不得不说。这老先生的嗓子比他两徒儿更好,卖相还好,仙风道骨的,还有一把美髯,年纪虽不小,但听严筠说,老先生很注重养生,早睡早起不说,每天一早还练拳强身。腿脚也有力,出门采风,爬起山来可快了!
严池开口了,单珏城和云渡飞两个只得乖乖听话,“那张翘几你们一人赔一半,也甭跟我说。不是你砸的,不是你撞的,不是你们两。那翘几还好好的,没事儿!”他冷哼一声,镇住了欲开口的云渡飞,“你们今儿来,不光是为了砸老夫一张桌子来的吧?尤其是你,三番两次的领人来堵我家的门,怎么,收你为徒对不起你啦?让你这样折腾我老人家?你在外头打着我名号的时候,怎就不觉得当我严某人的徒弟丢人啊!”严池沉着声道。
严池这话让云渡飞红了脸,严池当年并不想收他为徒。是他和他祖父软磨硬泡才使得老人家松口收徒,他这些年游遍大燕,没少拿严池的名头出来为自己添光。忙开口解释,自己带着妻女来求见师尊是来请安的,绝不是来给先生添堵的。
又道自己在外时,时常忆起先生殷殷教导,诉说着自己的孺慕之情,又说若无先生教导就无他今时的成就,内容就十分感人肺腑,只可惜他的长篇大论,被人冷笑一声截断。
单珏城当场拆台,“你在广陵书院教书都多久啦?怎么会最近才来求见先生?”又道:“明知师父最讨厌人不请自来,你还三番两次堵上门来。”
然后,两人又吵起来了!
范安阳听得傻眼,这两个吵得最后连当初在严家习画时,干的蠢事也翻出来吵了!如,云渡飞把单珏城要交的功课偷了去,送给城里青楼花魁,还慎重的跟花魁说,那是人倾慕她,特地给她画得洛水女神像,那花魁给乐的,万1没想到严池门下从不踏足**的单珏城会为她作画,与鸨母一合计,开了一场宴,主角便是那幅画,当天热闹非凡,众人皆知单珏城此人,因他与严池另一徒儿云渡飞是完全不同的作风,大家都好奇他的画作与云渡飞相比,孰高孰低,结果画卷一打开,竟是幅枯山枯水百枯图,画的是山水间百物萧瑟的景象。
花魁气疯了!不多时楼里姑娘的冷嘲热讽让她一蹶不振,原本鲜丽的容貌失了颜色,青楼幕后老板气坏了,他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栽培出的花魁啊!还没赚回本,就要挂啦!
于是他找上单珏城要个说法,为何要跟他过不去?单珏城也不是省油的,只问了几个问题,一,画是谁送的,二,画是谁收的,三,他从头到尾都不曾踏足青楼,怎么会为他楼里的姑娘作画?
幕后老板噎住,画是云渡飞送的,画是那花魁自己收着的,搞出那场赏画宴也是她自己出的主意,从头到尾,就没单珏城的事儿。
那老板自知此祸是因自家及花魁贪念而起,说起来单珏城也无辜,他还被偷了幅画呢!
因为此事,云渡飞连着好几年,不敢进梅州的青楼,也不敢进那幕后老板家的诸多店家。
云渡飞此时重提此事,是因那净莲仙子一事,他觉得此女这般作为,是出自那幕后老板之手,他觉得全是单珏城的错,他不该多嘴与那老板说话的。
单珏城却觉得自己平白丢了画,还被师父臭骂了一顿,教训他画室里侍候的人,得精心挑拣过,否则那天丢了性命攸关的东西,可就悔之不及了!
这个教训后来让单珏城躲过了政敌的陷害,不过他是不会为此感谢云渡飞的。
严筠听了直摇头,这云师兄自身不修,遇到了事就怨天怪地的,他怎不想想,若不是他多事去偷单师兄的画,还吃饱了撑着把画送给那个花魁,会引出那幕后老板找单师兄吗?
压根就没单师兄的事,好吗?
不过对云渡飞这个人,严筠也知一二,那就是个霸道的。也许是家中么儿,自小被宠惯了,做了错事都有人兜着护着,出了家门,以为所有人都该这样捧着他,没有这样做的人就该死。
“要放任他们这样吵下去?”范安阳问,严筠听到她的声音。才惊觉有个小朋友在旁边,厅堂那头两个师兄一个一口一个花魁,另一个则是老鸨青楼说没完,严筠替师兄们感到深深的羞愧!
范安阳倒一点都不觉得那有什么,反倒有些担心,“先生这许久都没出声,不是被气出个好歹来了吧?”
一经提醒,严筠马上反应过来,快步挪到槅门前透过花纹往里瞧。看到她爹提着小茶壸吸溜着茶水,细端详脸色没有不妥,才堪堪放下心来,“去,给老爷重沏壸茶,提醒他老人家。赶紧把事问明了,将人打发走,他小徒儿还等着交功课。”
管事媳妇应声而去。没一会儿严池又开口了!“别吵啦!都几十岁的人了,还跟娃儿一样,一碰到一块就斗嘴。你,先一旁坐了,你说,你到底来干么,那些废话就可以不用再说了!浪费你的口水,也浪费我的时间,直截了当的说,你来干么?”
单珏城一坐下。管事媳妇立刻奉上茶水,并悄声在他耳边道,“老爷子还有事要忙。一会儿请您有话直说,省得惹恼了老爷子。”
“多谢嫂子提醒。”接过茶盏的同时,递了个小荷包过去。
严筠看了忍不住道,“看来单师兄真是有进益了!”
被明言勒令别浪费口水的云渡飞吞吞吐吐的说出自己的几项要求,一,是想让女儿们拜在师妹门下当学生,二,是想请师父帮忙,为他引见杜相。
“让阿筠收你的女儿当学生?”严池面色古怪的看着云渡飞,这小子知道他在说什么吗?
他想退婚,不娶未婚妻,挑了个高官的闺女儿私奔,那你去啊!有胆私奔就勇敢的承担后果呗!他偏不,这小子怂样,把事推到老子身上,说老子相中他,要招他为婿,逼得他无路可走,才会与人私奔!狗p!
求官不成就把老婆丢老家,自个儿四处游走还打着老子名头出去,呸!真是不要脸啊!现在想让阿筠收他女儿们,还不止一个啊?当学生?他的女儿会受教?
严池年纪大,不代表他耳目不聪消息不灵通,他年轻时行遍大燕江山,结识不少友人,虽然不少不知根柢的被云渡飞这好相貌给骗了!可更多的是与他虚与委蛇一场,回头就给他捎信打小报告啦!
当然,云渡飞去广陵书院授课,巴着杜云寻不放,找范太傅的小孙子麻烦的事,他都晓得了!就连那个入了齐家当小妾的净莲仙子,说她是云渡飞之女,也统统听说了!
云渡飞大概不知道,他先生早将他一家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掌握住了!云渡飞不知妻子为何坚持要让女儿拜到严筠门下当学生,严池却是猜到啦!
云仙儿找丁筱楼麻烦的事,云夫人就算想压也压不下来!八字都还没一撇的事,表妹就找上门来了!谁家女儿这般嚣张啊?这样的亲事能做?云夫人想把女儿嫁给娘家侄儿,但不代表嫡母黄老夫人肯嫡孙娶庶女的女儿为媳啊!
要是这庶女嫁的是高官显贵,人才实在好,那勉强为之也就算了!偏偏是私奔闹得满城风雨的庶女,更别说因她,黄家的儿女婚事皆难,要是挑黄家庶孙,黄老夫人兴许会应,偏偏她们看上的是嫡长子嫡长孙!
云夫人一得知女儿找丁筱楼麻烦,就知女儿嫁回去黄家,机会不大了!便积极想辙为女儿谋前途,后经大女儿提醒,丈夫那个师妹,似名气不小,连当阳县主都曾聘她为其孙女教席呢!
她软硬兼施逼着丈夫来严家相请,谁知他竟灵机一动,想将他那些庶女,外室所出之女,也统统送来严家拜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