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小姐现在在圣德上学,感觉如何?”埃文斯亲自为她拉开车门,侧身,引她入门,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玩味,眼里暖意洋洋。
和周二时见面一样,还是这么个人,只是今晚戴上了眼罩,将右眼遮住,比那天的柔弱书生气便多了一份矛盾。大约是因为在路上听了弗雷的话,她如今看到埃文斯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容易走向极端。
灭门惨案,强自忍耐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大权在握,却又偏偏要顾全大局,未免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能自己亲自去盯着敌人,强自按捺,换作一般人,大抵早就疯了。
“还行,天天就是上上课,做做游戏,很自在。”在她看来,社团活动和做游戏是一个道理,与即将到来的军校生活相比,她简直觉得周一到周四是完美的放假。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就觉得,明天的军校入学式绝对不会简单。
“圣德高中现在这么放松吗?”埃文斯忍不住挑眉,帝国上下入学最难的高中,怎么在她嘴里,感觉就和幼稚园一样,压根不是个上学的地方,而是个放松的游乐园。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她轻笑,右脚先一步踏入元帅府,显然不想多谈。与一个高等军官谈论高中生活?不好意思,这个话题她觉得有点牛肉不对马嘴。
守卫们目光一闪,齐齐看来,见埃文斯与弗雷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边,像是为她引路,又像是特意放慢脚步与她聊天一般,三人并肩而行,竟没有一个人落后。
这种事,放在其他女性身上,他们肯定瞪瞎了眼,可是放在冷奕瑶身上,他们都感觉自己已经习惯了。开玩笑,第一次出现在元帅府的时候,直接围观了那么血腥的集体枪毙,她还笑得一脸意味悠然。想爱她身上找出一丝平凡女性的端庄贤淑,不好意思,纯粹是自己找虐。
“这个点还早,厨师应该还在忙着晚餐,”埃文斯看了一眼手表,冷奕瑶是放学之后直接过来的,路上几乎没花太多时间,现在连天色都还没有完全暗下来,他朝灯火通明的大厅看了一眼:“元帅还在办公室处理事情,要不然,我们去那看看?”
主人家在忙,自己在一旁偷乐什么的,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在赫默这里……。冷奕瑶笑笑,对于埃文斯的提议从善如流:“好。”
弗雷目光悚然一惊,心想,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有这么好的引导力,分明埃文斯也没做什么,可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把冷小姐引到元帅的房间去了,方便、快捷、直达目标,简直没毛病。
“扣扣”——
埃文斯在门口,敲了敲赫默办公室的门。
赫默正好在椅子上看完最后一段材料,听到叩门声,从资料里抬头,揉了揉鼻梁,“进来。”
三人鱼贯而入,冷奕瑶走在最中间,晕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上,一片余晖,宛若上好的画卷徐徐展开。赫默目光微微一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白天的冷奕瑶和晚上的她有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她那天穿着白色上衣、黑色裙子,站在人群中,清新醒目,宛若一片莲池里唯一盛开的荷花,让人一眼就挪不开视线,可今天,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里面随意搭配着一条淡黄色的连衣裙。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却分明笑意透着几分皎洁与距离。说是学生,但她的这双眼,每次都会让他忘了她的年龄。
“我听说你从藴莱那赢了圣德集团私立图书馆的钥匙。”他站起身,随意地用指尖点了点面前的几张椅子。
弗雷眨了眨眼,自动地往后站了站,并没有坐。埃文斯却没有客气,直接挑了一把稍微远点的椅子,随意一歪,顺手将桌边的茶杯捧起,微微屏息,任茶香将他整个人包裹住。
冷奕瑶看着埃文斯舒服得几乎要睡过去的表情,忍不住轻轻一笑,也不推辞,直接坐到了赫默最近的那把椅子上。对于赫默知道她在圣德高中的一举一动,她毫不意外。
“对,两把钥匙,一个是在沃克那边定时修改的密码,一个是藴莱的白金门匙。”她的手在灯光下,微微一翻,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张白金门匙竟然恰好落在掌心最中央,出现得无声无息,却又恰到好处。
微微阖眼的埃文斯目光一闪,眼睛从她的手腕处一路向下打量,竟没有发现一丝一毫的漏洞。她的风衣是没有口袋涉及的,里面的连衣裙又是贴身穿着,显然并没有藏身的地方。
那她究竟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这张卡?动作快得像是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攥在手心。
就连弗雷站在远处,也目光一滞。
赫默却只静静低头看了一眼她那小小的手掌,粉嫩白皙,像是只有他手掌的一半大小,在那张白金门匙上不过是蜻蜓点水般的目光一掠而过:“进去后,感觉如何?”
他自来爱书,收藏的藏书无数,却碍于事务繁忙,一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看,为了节约时间,才在那栋别墅里放了许多的书籍,以便随时翻看。倒是没想到,她自住进别墅之后,还进了圣德的私立图书馆。据他所知,那里的藏书,比之国立图书馆亦不逊色半分。
“方便,快捷。”她笑,手心一转,再一次,那张卡如同出现的时候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里面放了一台卫星2。0加密电脑,几乎外面能看到的书,都全部可以在电脑上瞬间下载。至于其他…。”她指尖在发尾绕了一圈,淡淡道:“那些奇珍异宝,我不是特别感兴趣,没看几眼。”
埃文斯前半段听得还挺有兴致,觉得这姑娘勤奋好学,竟然连2。0加密电脑都知道。可后面越听越不对劲……
奇珍异宝不感兴趣是什么鬼?不是说女人天生对这些东西毫无抵抗力的吗?
忽然想起那天和赫默说话时,赫默意味深长的那句,“你以为她是那么好拐的?”
此刻,再看看她一脸兴致索然的样子,终于明白了出路。
一个女人,对奇珍异宝都没有特别的爱好,那得是什么样的讨好才能正中下怀?
他忽然有点同情地瞥了赫默一眼。在对方发现前,他赶紧转开视线,低头又啜了一口茶。
“既然书比奇珍异宝更有意思,你对什么类型的书比较感兴趣?”赫默像是早料到她的答案一般,轻轻垂眉一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军事武器的著作,递到她的手边。
她指尖碰到那厚实的纸张,微微一顿,目光环视一周,像是这才发现,他的办公室里,亦满是图书,摇头轻笑:“这种专著我没怎么接触,现在只是对建筑学有点兴趣。”
她在别墅的电脑上,看的都是关于建筑的书籍和皇室机场的图纸,说这话,她冠冕堂皇,没有一丝遮掩。
赫默点了点头,目光顺着手上的书,微微沉了一分:“那你对武器改良怎么看?”
话音刚落,整间办公室倏然一静。
埃文斯端着茶杯的手凝在半空,差点嘴里的那口茶喷出来。他,他刚刚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赫默就算是再看中这小丫头,也不至于把军界里这种重要的事情随意用来问她吧。
前段时间,大肆处置了那些泄露机密的内部叛逆,为的就是提前为武器改装做准备,他即便在国外,听到风声也能猜出一二,可眼前这小姑娘……
冷家一介商人,她会知道这些?
关键是,以赫默的心思城府,竟然愿意将这些和盘托出?他就不怕她转头就将这些机密告诉别人?
冷奕瑶忽然抬头,目光对上赫默那漆黑的瞳孔,有那么一瞬,她几乎与埃文斯的表情一模一样。
她知道他在做什么是一回事,但他把她拉入局却是另外一回事。连军校她还没正式报到,就将这样涉密的事情像聊天一样随口脱出,他,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我没有接触过军界使用最广泛的枪械,但就上次看到翟穆身上的伤痕来说,减弱枪械后坐力,是目前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她顿了一秒,才继续把话说完。在D城酒店的那天晚上,翟穆进了套房后,赫默曾让他脱掉上衣,当时,她看的分明,那些是狙击枪后坐力强加于一处的结果。对于接受军事训练多年的老兵而言,尚且受不了,其他普通士兵又如何能承受?
“问题都知道,关键是怎么解决。”世界上,三个W原则,即“what”“什么”、“how”“怎么”、“why”“为什么”。他不信她看到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只有这么浅显的认识,相反,他怀疑,就是因为她知道的太多,反而不愿意轻易发表意见。
就像她刚刚所说的建筑学,她是真的并不精通,所以才会说的这么理所当然,不会就是不会,在学习,在研究,在深入。可到了武器的事情的时候,她的眼底没有一丝迟疑,就连刚刚那一瞬间的停顿,都像是精心设计过后的表现。那晚,他特意借着回别墅找东西的借口拿着那本书的时候,她的表情与现在,如出一辙。
冷奕瑶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专著,艰涩难懂的语言,对她来说,其实并不苦难。相反,她于枪械、武器这一块,与这个时代、国家所有人的见解和掌握都截然不同。可是,她才十六岁,一击用电子笔杠穿不锈钢桌面可以解释为将力学学以致用,赢下三十把飞刀的游戏,直接赢下圣德集团私立图书馆的钥匙,可以解释为走了后门,利用沃克的“泄密”来破解难题。那么,军事武器呢?她如果将所有的见解说了出来,这个屋子里的人会不会立刻将她锁在身边,不允许她一丝一毫地闪失?甚至从此,再也不容她走出半分距离。
届时,她又要如何解释,她脑子里的那些东西,是从何而来?
这么多次重生,她经历了太多的故事,有一个道理却已经深入人心。
大善近伪,大智近妖——这类人看似风光无限,但往往没有一个是善始善终。
“这书对我来说有点太深奥,”她半开玩笑似的将它推开:“我还没到那个层面。”
饶是坐在一边的埃文斯也发现,冷奕瑶现在的拒绝有点太直白了,压根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不想看,就是不想看,不愿意甚至是懒得找借口,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元帅,没有商量的可能。
“迟早要接触的。”赫默轻笑,眼底流光一闪。
房内三人都是一怔,只是,每个人的表情都截然不同。
埃文斯是恍然大悟,弗雷是震惊出奇,唯有冷奕瑶,是满脸诧异。
“你说什么?”她忽然搞不明白他这一手牌是什么意思了。
带她进白泽,引她入军校,她还能理解,这是要把她彻底拉入军界,但现在,武器改装还没有彻底落实,分明是高度机密的事情,他却说她迟早要接触?
赫默目光顺着她眼底的诧异一掠而过,良久,轻轻一笑:“进入军校,这些东西日后你都会学,迟早会碰到的。”
他这话,解释得也能理解,可房间的三个人却都觉得,他刚刚那话的意思,分明不是这样的。
只是,谁也没有揭穿,谁也没有戳破。
赫默轻笑,随意地将手中的书丢到桌上,“那些军械武器专家提了很多建议,但我不是很满意,如果你在图书馆看到类似的图书,不妨也看看,对你进入军校之后会有帮助。”
他今天提了两遍图书馆,为的真的是让她多关注军事书籍,还是在婉转地告诉她,建筑学的知识不过是歪门旁支,让她不要浪费时间?
但愿是她多想。
冷咿呀眨了眨眼,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节奏。
“叮铃铃”——
办公室的内线忽然响起,冷奕瑶和赫默对视的目光一顿,弗雷硬着头皮,自觉地接起电话,简单直接:“什么事?”
“上校,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是否现在用餐?”负责今晚就餐事宜的主厨小心翼翼地放低了声音。
弗雷抬头,看了房间内三人的表情,捂住电话的话筒,请示赫默。
“走吧,”他随手披上外套,目光朝着冷奕瑶微微一笑:“今天难得聚在一起,下次等埃文斯回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亦点了点头,毕竟,今晚主要的目的,是为某人饯行。
埃文斯抬头,一脸“你们别闹”的表情:“说的跟我八百年都不回来一趟样的,放心,我一定会常常回来祸害你们的。”什么叫顺杆子往上爬,眼前就是。埃文斯在无人看见处,轻轻撇嘴。他不过提议以饯行为借口,把冷奕瑶弄进元帅府,赫默现在简直是无师自通,拿他当借口拿顺手了。
四人有说有笑,一路走到餐厅,只见那个胖胖的大厨已经站在门口恭候。
“元帅,各位先生、小姐晚上好。”他低头,将身子近乎虔诚地弯下,脸上一片恭敬。
赫默摆了摆手,一脸随意:“上菜吧。”
大厨站起身,立马点头,目光却是下意识地从冷奕瑶面上掠过,心里盘算着,今晚的主食顺序,“请稍等。”躬身就下去开始干活,行动利落得与他那肥硕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
弗雷看了一眼桌上的低泡果酒,立马给主厨点了个赞,倒是有眼力劲。
一桌子的男士,唯有冷奕瑶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喝酒什么的,的确不适合。但,今晚如果不来点特殊的酒水,他怎么能成功劝她在元帅府住下。
嘿嘿……。
弗雷低头,下意识藏起脸上的笑容,走到桌边,给所有人倒酒水,轮到冷奕瑶的时候,特意解释了一句:“这是酒精度数最低的饮料果酒,今晚有海鲜,主厨特意挑选的,放心,不会喝醉。”
冷奕瑶目光顺着那微微起泡的果酒看了一瞬,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事实上,海鲜属于凉性食物,喝点酒的确有好处。不过,弗雷刚刚那一抹笑,有点瘆人的慌,他难道以为这点度数的酒就会放倒她?
她应该也没得罪过他。
还是说,军界的人都喜欢“丈量酒量”,看看别人的酒量底线在哪儿?以前她倒是见过几个老兵痞一来劲,死命地坑新兵蛋子。难道这种风俗,不管在哪都保留下来了?
“不喜欢喝的话,可以换其他饮料。”埃文斯简直给弗雷打败了,意图这么明显,就算是个瞎子都能看出他另有所图了。他赶紧加了一句,意图给他洗白。
冷奕瑶倒是摇了摇头:“没关系。”
赫默就坐在主座上,看她丝毫不拒绝弗雷倒得满满一杯的酒,原本想提醒一句,这酒看似果酒,实际上后劲大的很,这一刻,听到她无所谓的拒绝,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嘴边的话直接烟消云散。
酒水刚倒好没几秒,大厨就雷厉风行地端上今晚的大餐。
阿拉斯加帝王蟹,满满地盛在一个巨大的盘子上,用推车直接推进来。放在桌子正中央,几乎有一米长的蟹脚,让整个桌子都一下子变得秀气起来。
“从国外今早特意空运过来的海蟹,最新鲜不过了,蘸料在旁边,各位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选用。”说罢,摆上了十六个颜色各异的调味碟,里面的内容丰富多彩,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几乎这些调味料的品种,含括了帝国上下所有的口味,任君挑选,蛮可随意。
冷奕瑶目光一亮,除了那晚在“明星塔”吃过海鲜之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原汁原味的海鲜大餐了,特别还是这么霸气的上菜方式,这只阿拉斯加海蟹的大小,简直令人惊艳。
“调味料沾着混合起来,风味更佳。”大厨拿出几把公共餐具,其中秀气的银勺最为显眼,他示范地先拿起冷奕瑶面前的餐碟,用叠加的方式,一点一点地将那十六盘调味料以独特方式和比例调制出颜色亮丽的调味汁,摆在她的眼前:“您试试便知。”
大厨除了手艺精湛之外,脑子实在够灵,自从知道自己所有做的菜肴都是以冷奕瑶的口味为主,今晚所有的菜色,他都是直接跳过元帅,先为冷奕瑶服务。
冷奕瑶狐疑地抬头看了主厨一眼,见房内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她的目光落到赫默平静无波的脸上,沉吟了一秒,到底是耐不住眼前这色香味惊人的美味,拆下蟹肉,放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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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饱满弹牙的蟹肉像是打开了另一扇世界的大门。鲜、嫩、多汁、香甜可口,简直不足以形容这一口咬下去的极致满足。
她几乎是在入口的那一瞬,就情不自禁地闭上了双眼,满脸惊艳。
赫默漆黑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目光落在她那慢慢咀嚼的鲜花瓣的嘴唇,顿了一瞬,才移开视线。
埃文斯从头到尾把赫默的表现看尽眼底,忍不住在心底,斯斯地吸气。
不得了,不得了…。
这表情,这神态,分明是宠溺无极限……
他扭过头,去看弗雷,见他也是一脸呆滞的蠢相,忍不住右手一把捂住自己的脸。得,他今晚的飞机就走了,元帅暂且不提,弗雷这分明没有助攻的潜质啊……。
为了这么个小丫头,埃文斯觉得自己简直是操碎了心。
而身为主人翁的冷奕瑶,此刻却没有了四下留意环境的心,她已经被面前的美味完全俘获了身心。
主厨见她吃的一脸满足的样子,顿时心头一松,小心翼翼地看了坐在主座上的元帅一眼,对方朝他轻轻点了点头。那一瞬,他只觉得自己人生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奖赏,像是一下子被打了鸡血,立马道:“后面还有几道我的拿手菜,冷小姐别急,慢慢享用。”
说罢,也不待冷奕瑶有所反应,以与他吨位极不相称的速度,飞一般地奔出大门,往后厨跑去。
“你是在哪找来的这个厨师,这手艺,简直绝了。”冷奕瑶将手中的蟹肉尽数吞下,喝了一口果酒,终于有心思和赫默聊天。和周二的那顿晚餐比起来,第一次是满足,这一次完全就是惊艳了。
“你喜欢?”他避而不谈,却明知故问。
“喜欢!”抬头,两眼亮晶晶。如果说“明星塔”那晚,她的味蕾得到了释放,那么今晚,只有一个词足以形容——大开眼界。
食材的新鲜度以及烹饪手法的高超,完全不在一个水平层次。最最关键的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胖主厨似乎对她的口味极为熟悉,桌上所有的调料都是她爱吃且能吃的。
“喜欢就多吃点。”他点头,轻笑,随手将拨好的蟹腿又递了一支到她碟子上。
冷奕瑶没多注意,低头继续享用大餐。
埃文斯差点被赫默的这一手纡尊降贵弄得心跳都停了。
这,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高高在上的元帅吗?简直差把“宠溺”二字刻在脑门上了。
他低头喝了一口果酒,老老实实地也开始吃蟹,不过,为什么感觉自己吃的就是没有冷奕瑶那么香?他垂头,默默看了一眼自己桌子前面,没有人特意调制的酱汁与调料,拒绝承认,他吃的是阿拉斯加帝王蟹,而不是满满的狗粮。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蟹肉的温度微微有点凉了,显然已经过了最佳的进食时间,这时,胖子厨师像是掐好了时间算的一样,又推着一车菜肴进来了。
“滋滋滋”——
银色餐具盖着的食物发出明显的翻腾声音,像是刚刚从锅里才捞出,高温沸腾,压根无法停歇。
“这是什么?”冷奕瑶有点好奇地望餐车看了一眼,颇有点期待。
“这是油淋虾,”主厨翻开银质的盖子,热气腾腾是水蒸气开始在空中散开,他小心翼翼地用餐巾包裹住双手,侧着身子,一边从桌边上菜,一边解释道:“做法其实很简单,用最热的高温油淋上去,将最鲜活的虾的鲜美保留住,所以得名‘油淋虾’。”
这世上,大抵真的有无数的巧合和意外。冷奕瑶吃阿拉斯加帝王蟹的时候,一直低着头,桌上其余几个人也文雅地进食,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刚刚不知道是谁一个不小心竟然弄滴了一滴调味料在地上。大理石的地面,液体在上面,一旦踩中,便容易发生滑到。加上主厨身材壮硕肥大,肚子颇有点雄壮,压根没法低头看到那一处,结果,万中无一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他竟然捧着那高温的油淋虾,恰恰好好地踩中了那一滴调味料。鞋子与地面快速地发生摩擦,重心迅速不稳,他直接向餐桌滑去,而手中的油淋虾径自朝着埃文斯的方向倒去。
那一刻,时间像是一下子静止。
冷奕瑶眼睁睁地看着埃文斯就坐在主厨上菜的左手边,因为右眼戴着眼罩的缘故,主厨手上的油淋虾形成一处视线盲区,落下来的瞬间,他除非转过身子,否则,压根看不到一丝一毫。
而坐在主位和对面的弗雷离得太远,即便速度再快,也无法来得及阻止这一切。
刚刚还沾沾自喜、满脸得意的主厨,脸色一片惨白,只觉得手上的油淋虾简直和炸弹一样,即将把今晚所有的一切炸得支离破碎。下一刻,便是将他自己炸得鲜血淋漓。
那油温,光是听着便知沸腾至极,若是滴到埃文斯的手上,他几乎不敢想象!
绝望地闭上双眼,浑身开始颤栗,只是,下一瞬,他竟然没有听到餐碟落地、碎成一片的声音。
房间内,忽然静得可怕!
心跳如鼓,他不敢置信地小心睁开眼睛,先是眯起一道细缝,后来,目光顺着那一只纤细白嫩的手,一切映入眼帘!
那一只偌大的餐碟的底部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多出一只手。
分明小巧得像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可此刻,五指分开,大拇指、食指、中指一个使力,竟稳稳地托住那只餐碟,碟子上的菜肴此刻更是纹丝未动,连摆盘的造型都分毫不差,稳稳当当地停在那里——离地面只差十公分的距离。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坐了一会过山车,从摇摇欲坠,到直冲谷底,只用了一秒的时间,那一瞬简直是一个俯冲,差点要了他的命。
等他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此刻已经是后背尽湿,心跳微微放缓,他才晓得后怕。
如果不是坐在埃文斯右手边的冷小姐眼疾手快,今晚,他怕是万死都不足以赎罪。
“嘭”——
他双膝跪地,倏然跪倒在她脚边,脸上毫无人色,嘴唇一片颤抖。“谢,谢谢……”浑身哆嗦得,竟然连一句话都说不利索。
“下次小心一点。”她睨了一眼他满头冷汗的大厨,目光从他颤栗的四肢,到他恍无人色的脸上,片刻间,挪开视线。
对上地上那一处“罪魁祸首”。调味料在地上划开,像是一潭污泥,看着刺眼。
这次“意外”显然并非故意,但,却是她的失策…。
她抬头,看到弗雷的目瞪口呆,埃文斯的神色激动,最后,对上赫默那双眼底的汹涌澎湃。那一双眼,从波澜不惊到惊涛骇浪,像是只用了一刻,这一瞬,他的眼眸深处的惊喜,几乎扑面而来。
徐徐叹息,最后,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若不是路上弗雷说的那些话,她不会对埃文斯生出几分恻隐之心,今晚,这一瞬,便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能坐在“白泽”掌权人之位的人,怎么可能会连基本的防范之心都没有?
虽说眼罩将他右眼的视线全部封住,但这么多年的盲区,他应该早有克服的办法。
油淋虾倒下来的那一瞬,餐盘的平衡尽失,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滚热的油朝着埃文斯的手上泼去,脑子里还未来得及迟疑,便已经动手。
身体哪怕是换了无数个,但千锤百炼近乎完美的反射弧早已深入心底,她的手,看似纤细,却能瞬间将人击毙,从餐盘跌下到落地,需要的时间足以她出手。
而她也的确动了手,只是,之前尽数藏拙的功夫在这一刻,全然公之于众。
她垂下眼帘,近乎无奈地看了一眼手上的美味佳肴。
原来,人一旦有了执着,果然会付出代价。
万事留心,最终竟然毁在一盘油淋虾。
啧,当真是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好身手!”
得,果然。她闭着眼,耳边传来埃文斯近乎惊叹的称赞。
“没想到冷小姐小小年纪,竟然有这么俊的功夫。”埃文斯其实刚刚在油淋虾落下的那一瞬,浑身的肌肉就已经开始攒动。他虽然右眼看不清,身体的灵活度却远高于常人,多年来对听力的训练,也能准确判断那盘虾的具体位置,只待一个闪身,躲开便是。
可就在他准备动作的那一瞬,他转过来的左眼分明看到,她一个伏身,身体低到与地面保持平行,那动作,快到几乎眼前只看到一片残影,下一刻,她的指尖已经稳稳地托住餐盘,纹丝不动。
哪怕按照惯性,那菜应该稍稍移动分毫,可在她的手上,却并没有一丝变化。
快,已经足以让人惊愕,但她应对危机时,毫不躲闪、迎难而上的风范却更让他诧异。
但凡是个人,多少会对高温下意识产生躲避的意识,即便是他,第一反应也是闪开,她却丝毫不顾及那滋滋作响的高温油,直接伸手去接。
她是压根不怕,还是,对自己的身手已经自信到万无一失的地步?
这一刻,他分明听到自己的心跳缓缓跳动,又疯狂鼓动的声音。
这样的身手,即便是在白泽,他也已经许多许多年未曾碰到过。
原来,这就是元帅真正不动手的缘故。
原来,元帅一直放任她的原因竟然在这!
她分明是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一层保护色里,只在愿意的时候,展示一丝丝一缕缕。但便是这一丝丝一缕缕,就已经足以让所有人叹为观止。
自控力、反应力,她远超乎他的想象。这份不动声色的掩藏,更是竟然差点骗过了他的眼。
埃文斯忽然有点热血沸腾,第一次,第一次,对于一个女性,一个未成年的女性生出的灼热的斗志。
他只觉得寂静了许久的骨头在嘎吱嘎吱作响。这世上,除了元帅,他第一次发现,有一个人,或许比他强,比他更加复杂。脸上是一张稚嫩的学生模样,心底却是长有七窍,无人能及…。
面对冷奕瑶慢慢掀开的眼帘,他忍不住轻轻一笑,转头,朝向目光峥嵘的赫默,缓缓站起,肃容敬礼:“元帅,请允许我,提出一个请求……。”
弗雷坐在远处,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发生,几乎怀疑自己做了个梦。
那餐碟从主厨离手,到落地,一共连一秒都用不到,冷奕瑶怎么可能那么快?
快到,连那餐碟还未落地,就已经全盘掌握……
耳边传来埃文斯的声音,他抬头,望了过去,今晚的事,远没有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