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遗憾的是,我花了这么多年时间才发现,自己最在意的小丫头竟然受了这么多伤害,却没能陪在她身边,第一时间护她平安。”
屠峥转头看着正慢慢熟练琴键的女子,温柔一笑,深情款款。
任莲盈终于找到了手感,抬头与之对上眼,流畅的音符慢慢滑出指间,婉转的情意仿佛也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屠峥继续说着,“今天就容我自私作一回,这首歌我想献给我决定从此开始守候一生的小丫头,任莲盈。歌名叫《花开在眼前》。”
任莲盈目光一闪,岔了一个音,连忙低下头认真看着曲谱儿,可脸已经红得不得了,台下骤然响起小鬼头的叫声,长辈们的掌声,她都听不到了,只听到自己心脏隆隆的跳动。
——花开在眼前,已经开了很多很多遍,每次我总是泪流满面,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年。花开在眼前,我们一起走过了从前,每次我总是写下诗篇,让大风唱出莫名的思念。
这首歌的旋律很怀旧,配上男人略略低沉的嗓音,一句开场,就让人生出几分缅怀的情感来。
任莲盈弹着弹着,就开始感觉曲调听着这么熟悉呢?!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听过。只是当时好像并没有这些歌词,只有一个简单的、不断循环的曲调,在满是风尘的路上陪伴着她,日出醒来,轻轻地,唤醒她,月升睡去,又温柔地助她安眠。
……不知道爱你在哪一天,不知道爱你从哪一年,不知道爱你是谁的诺言。
——盈盈,别哭!青芙阿姨在天上看着咱们呢。
——傻盈盈,你还有哥呢,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盈盈,谁欺负你,哥帮你收拾他。
——盈盈,跟哥走。
她一下想起来,这是那年她丧母,噩号传来时她根本不愿意相信妈妈就这么没了。她哭她闹,笃定看不到母亲的遗骨就绝不相信。她禁食,一下瘦得跟皮包骨头似的,小小年纪差点儿得了抑郁症。
他在她闹得休克刚抢救回来时,就偷偷夹着她跳上了西行的火车。在并不怎么舒适的环境下,她吃的差,睡得也不怎么好,但是却奇迹般地从抑郁的情绪里爬了出来,长回了肉肉。
仿佛死过一回后,她跟着他一路踏遍山山水水。不知走在哪段黄沙路时,遇到同行的驴友大叔哼唱了这么个调调儿。当时不知道他们为了什么事情在呕气,他为了哄她开心,讨了驴友大叔的口风琴,练啊练的就练会了这首歌。
只有调子,没有歌曲,可是非常好听。
——不知道爱你有没有变,只知道花开在眼前,只知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痴恋着你被岁月追逐的容颜。
每每听到最后这段循环的旋律时,她就会忍不住哭出来。那时候年龄太小,哭哭闹闹一阵儿,情绪就慢慢变好了,心似乎也变得更坚强了。
原来,这就是那首歌的歌词吗?
不知不觉,她又模糊了双眼,一只温热的大手抚过,拭去她刚刚出眶的泪水。
——盈盈,还有哥在呢!
从他当兵之后,他们就聚少离多,情感这东西说脆弱是真的脆弱,那几年她在津城寄宿,认识了新的人,就真的渐渐淡忘了他。虽然,他每年也都主动找她,她却因着自己别扭的女孩子情绪,不愿意再与他接触往来。
可是人的情感,也很奇特。一旦唤醒了她,就像汹涌的洪水再也关不住,只想奔向那一个人。
——
已经等了很多很多年,生命中如果还有永远,就是你绽放的那一瞬间。
不知道爱你在哪一点,不知道爱你从哪一年,不知道爱你是谁的诺言。
不知道爱你有没有变,只知道花开在眼前,只知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痴恋着你被岁月追逐的容颜。
——
任莲盈想起以前好多好多事情,和母亲虽然只有八年的母女缘,可母亲离逝像是收走了她这辈子的情感。
此后的这些年,她似乎一直处于情感匮乏的状态,对于别人的付出和关心总是理所当然地接受,吝于给予,一个劲地吸收别人付出的爱,不仅是父亲,小城,屠峥,其实还有周冲。
周冲曾经生气地指责她,太自私,缺乏人情味儿。她从不以为然,可现在才猛然醒悟,自己其实是挺可恶的。
想到过往的一切,任莲盈突然哭得泣不成声,曲子也弹得不成调儿了。
屠峥只得坐到钢琴前,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清唱完了最后一段。
“……不知道爱你有没有变,只知道花开在眼前,只知道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我痴恋着你被岁月追逐的容颜。”
脸颊上略有些粗糙的指腹,抚过她**的脸,她只觉得格外的安心踏实,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和她的小时候。
他沙哑低沉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地抚过,就像西行路上那一个个黑寂、失眠的夜里,最令人安心的摇篮曲。
他用着自己的方式,悄悄的,不动声色的,一次又一次地帮她,帮她复盘自己的人生。
8岁时如此。
21岁的今天,亦如此。
人生又有几个13年,可以让她这样挥霍呢?!
她伸手紧紧抱住身边的人,其实他一直都在她身边的,“对不起。”
屠峥听着浓浓鼻音的话儿,有些无奈好笑,“哎,我这么卖力地表白,可不是想让你哭成这样儿的。”
要是能换成另外三个字,那就更好了。
可是他没有说出口,他向来耐心很好,他可以等她慢慢想明白。
其实到这份儿上了,她要是还不懂那就真成了愚木脑袋了,可是窥着台下那么多双家人亲戚的眼光,还有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小萝卜头,她就说不出口。至少,自己的表白得找个唯美点儿的时光,好好说给他听吧!
“哼,这都怪你,干嘛唱得那么好……那个怎么说的,听了都让人耳朵怀孕。”
“咳,你怀上了?”
“喂,你当着大家面儿,耍我流氓是不是?”
“盈盈,我是认真的。”
“哼,我还煮的呢!”
“……”
唉,少校同志的目光变得有些沉沉的,脸色变得有些无奈了,表情似乎渗了些小悲哀。套熊孩子们叫嚷的俗语吧,姑娘这是给了少校同志一万点伤害啊,太不负责任了。
任莲盈红着脸,下了台,躲到了小任奶奶身边。
屠嵘带头把巴掌拍得特别响,倒像是在喝倒彩似的。
屠峥走过时,他还故意凑上去调侃一句,“三弟,你这招唱歌表白太老套了,怎么不准备颗钻戒,直接跪下来求婚,那才够冲击力,一锤定音!”
屠峥只淡淡地扔过去一个眼神,一只手却揣在兜里。天知道,他在赶回来的路上就绕道去买了这枚订婚戒指。可看今天的情形,似乎还是太赶了点儿吧!也许她还是顾及她的外公外婆,还有大舅母一家的想法,不好意思当面就答应自己。看来,这晚上爬窗的活计,暂时是不能断的了。
……
“唱得好唱得好,哦,我们家小盈盈弹得更好,弹得更好!”
屠老元帅乐得直拍巴掌,毫不吝啬,赞叹不迭。可惜旁边的老友脸色却没好多少,还瞪了他一眼,只得放下手来。
这边长媳唐木香笑着对华苓说,“苓子,这两孩子看着多登对儿啊!要是盈盈没生病的话……哦,我的意思是要是治好的话,你们就别反对了。这都多少年了,可真是青梅竹马的感情,走在一起多不容易。”
“绝对不行!”屠政将酒杯一放,表情严肃,看向屠峥的眼神更带了几分严厉,正想说什么,却被一声软软的轻唤打断了。
回头,严肃脸瞬间变成了亲切和蔼,笑咪咪的脸。
“政叔叔,我以饮料代酒,祝您工作顺利,身体健康,和苓姨幸福美满,新年行大运!”
原来是任莲盈听了小任奶奶的话,跑来给长辈们敬酒了。这连老爷子都没敬,第一个就敬了屠政!元首大人面上红光闪闪,几分欣慰,几分感动啊,就和他视察下级时与他握手的基层民众们一样一样儿的——受宠若惊啊!
夫妇两喝了两杯,忙从怀里拿出两个厚厚的大红包,又得了姑娘甜甜的一声谢谢,高兴得暂时都忘了将儿子与姑娘隔离,还让屠峥给任莲盈倒果汁方便她敬酒。
“大叔叔,新年快乐!”
“小姑,你今年比去年还要年轻苗条好多哦!我得跟你好好讨教一下瘦身之道。”
“小姑父,您更帅了!”
屠萱笑着饮下姑娘敬的酒水后,又在丈夫耳边嘀咕,“你看大哥刚才的扑克脸,现在笑得跟朵儿花似的。盈盈叫他名字,可比叫大哥辈份要亲切多了。要是今天检察长不在,那叫声……”
曲扬连忙将妻子的嘴捂住了。
但是,周围的人都暗暗掩嘴偷笑起来,气氛搞得元首大人也面露尴尬,借口尿遁去了。走在去卫生间的路上,元首大人放心地笑起来。
要是陆盛喆不在的话,丫头兴许会叫他一声“政爸爸”,那今年跷这个班,就值大了。
其实是当年任莲盈在父亲再娶顾水华时,跟父亲闹过一段时间别扭。为了气陆盛喆,她有段时间就住在屠家,认屠政当爸爸了。不过还是有点区别,加了一个名字在前面。因为那时候,屠政的官职就比陆盛喆大了,才10岁的任莲盈觉得这样也许就能让父亲休掉那个讨厌的女人。当然,结果是个然并卵,但却让屠家的两位只生了一串串的儿子偏偏没有女儿的爸爸,享受了好一段儿时间小棉袄的幸福,偶时还闹了一两出“争女儿宠”的笑话来。
至今虽然过了好多年了,一谈起来,都是屠家两位军政大佬的笑话儿。虽然有些扫面子,可是屠参和屠政还是非常怀念,一有机会还会悄悄较个劲儿,能当个“女儿奴”,也是他们屠家男人的期待啊!
在二弟走后,老大屠参故意沉脸道,“小妹,大叔叔哪里就比政叔叔差了。我觉得,大叔叔和二哥、三哥一样,也是很亲切的。叫名字的那种,才是生份儿。”
这话,只惹来一片哄笑声。
……
任莲盈刚从卫生间出来,就被人拦住了。
哦,他们的包厅都是有内设卫生间的,拦住她的人当然是屠峥。
“干嘛?”她的眼睛还有些红,刚才补了下妆,现在看起来还是水汪汪的。
屠峥叹口气。
任莲盈刚刚竖起的紧张毛毛,立即平覆下去,“那个……今天人太多了。”
这算是对刚才他卖力表白一场却没收到“合适”的回应的解释吧!
“那个……”
屠峥看着慢慢朝自己蹭过的人儿,哼笑道,“我这次才离开几天,你就不好意思了?!”
小朋友都有这习惯,爸爸出门久了回来,就变成了陌生的叔叔,需要一段时间的相处才能又变回可以随便嬉笑的亲爸爸。
任莲盈立即抬头瞪过去,同时蹭蹭的脚步直接跨到男人面前,攥住了对方的衣袖,“我有件事必须现在问清楚,你得老实回答我!”
“好,夫人请问。”
“喂,什么夫人啊?人家现在还是黄花大闺女,还没嫁人。”
“很快,你就会是我屠峥的小夫人了。”
他的口气笃定,又认真得不得了,大手轻轻抚过她的鬓发,就像在巡视自己的所有物一样。要是以前她一定会哇啦大叫着逃开,今日,她握住了那只满是茧子的粗糙大手。
问,“你之前在碧城说的那个女朋友,根本就不存在,对不对?”
他一愣,就想笑,可是必须憋着,严肃脸,“哪个女朋友?我在碧城,最熟悉的好像只有你吧!”
她嘴一嘟,就打了他一下,“屠峥同志,人家问认真的。你说,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他眉毛一挑,状似沉思,“这个女人,好像最开始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
任莲盈愣了一下,“才不是,你明明就承认了。”一说出这话,她突然想起什么,面上一片红潮,瞪大了眼。
屠峥的笑容终于泛滥开来,“为了配合某只小鸵鸟,为夫的只能顺势而为,借机点拔一二,三番四次,五亲六抱,半夜里七上八下地爬人窗,冒着九成被护院犬发现的危险,十分小心,才好不容易让夫人愿意拔出埋土里的脖子,正眼看看为夫。”
“喂,你在秀你成语用的好嘛!讨厌,人家……要不是你老那么说,我也不会老以为……”
他伸手点了点她的脖子,“想来这段日子,镜子该是照了不少,可算明白了。”
一提这茬儿,姑娘终于故态复萌,抢起小肉拳敲了过去。
两人打情骂俏,还把前来卫生间的某些人给吓得退了回去。屠家小姑和三嫂安娜笑得合不拢嘴儿,还想偷拍照片呢,但被机警的少校同志给瞪走了。
屠峥一把将人儿抱进怀里,目光炯亮,问,“其他暂且不说,现在,我要听你的答复!”
“什么答复啊?”任莲盈还在臊,故意吊着不回。
屠峥耐着性子,一直追问,低头就去亲那嘴儿,还故意用“追加补偿”的新年大礼来诱惑人儿。惹得任莲盈爬在男人怀里咯咯地直乐,心想这男人也真是豁出去了,表白这种事情还耍这种花招的。
“说不说,再不说,我就煮饭了?”
“呀,你敢!爷爷们都还……”
终于吻到了。
任莲盈被惊得瞠大眼,又被提醒要闭着眼。可是没闭着眼,她眼里也看到了自己的本命宫莲正欢欣鼓舞地盈盈飘动着,仿佛在兴奋地呐喊着再多一些生阳之气,越多越好,真是太舒服了,这简直就是世间极致的好营养啊!
不知道为什么,任莲盈觉得自己的身子都变轻了,好像要飘起来了。
若是她能通过特殊的莲华水镜,就能看到自己的分身灵体有一半都飘出了肉身之外,一股股的淡金色的灵气穿过本命宫莲正用力地冲刷着她的分身灵体,带走一丝丝黑色的浊气,还她本来颜色。
“啊呀!”
不知谁低叫一声,惊醒了任莲盈,她睁开眼时,眼底浮现的重莲耀着红光,慢慢地才收敛进漆黑的眼底。她的视线意外地穿过了墙拐角,看到几道小小身影鬼鬼祟祟地跑出厅堂,朝隔壁大任家的宴会厅摸去了。
“峥,峥哥……”她忙拍了拍抱着自己的男人,“我好像看到小恶魔他们,还有小城,小桥……”
屠峥意犹未尽地放开人儿,努力平覆着自己的心跳,捋顺姑娘微乱的发鬓,才去追那几个小鬼。刚才他其实就看到了,只是太舍不得这温香软玉。
任莲盈立即拉住他,“我也要去。小城不是被小恶魔们带坏了吧?唉,我得减少他们接触的时间了。”
屠峥一笑,见任莲盈的动作比自己还快,似乎也变得灵敏了,便也没阻止。
……
话说,任、屠两家这边唱得开怀,还有明星演艺人员助兴,气氛好得不得了。
而任、周这边,先有牛春芹哭丧,好不容易被周志国安抚下来,任宝莲惹得一身尿骚臭跑回来向大任奶奶告状。
顾水芝气得差点儿就摔杯子了,喝道,“你们一个个的今天是存心来气老婆子我的,不是来给我过新年的是不是?老大媳妇儿,你是怎么教导孩子的?没脸没皮地追着男人到处跑,以为很有脸面是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有的矜持都没有,丢不丢人?自己在家里丢人就算了,今天还有客人!”
周家夫妇面面相窥,也没敢再多说什么。
此时,两家人真是五十步笑一百步,都没讨得什么好儿。
孙子誉连忙起身,插话,说准备了一件稀罕的药品,要让大任奶奶品鉴一二,终于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开,讨了个喜头。
这时候,酒店的服务员开始上菜,陆陆续续端来珍馐佳肴,浓烈的菜香味儿稍稍弥合了一下众人郁闷的情绪,然而两家人没注意在服务员身后窜来窜去的几个小小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