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正啊,你想不想名动四方,为天下人敬仰,让你父亲也自愧不如,把光耀门庭的重任寄托于你呢?去汴梁!你想要的一切,都能实现。”
紧靠着玉局观的一处高雅茶社里,一张年轻且白净的面孔说完这话,饶有兴致地看着另一张清秀的少年面容。当一丝红晕在少年脸上泛起时,那张大白脸发出了尖尖的低笑,少年人,总是这般心性,一撩就着。
王冲压下那丝智商情商都被对方打了三折的恼怒,自省道,之前也是用这般语气忽悠林大郎,现在却被人忽悠上门,真是报应不爽。
“傅大官方才说,梁大官和高太尉也为学生分说过?如此不止要谢傅大官,还要谢梁大官和高太尉……”
王冲转移着话题,对面这位捏着兰花指,媚笑如丝的锦袍男子,正是成都府路走马承受傅尧。今日傅尧约他相谈,将他心中未解之惑道破。
蜀地文案嘎然而止,卢彦达还遭了发落,原来不仅是傅尧和许光凝之功,竟还有梁师成的功劳。梁师成正在筹备万岁山工程,这本书不止给了工程实质上的帮助,也作了梁师成推动工程尽早开工的铺路石。这一点倒是王冲未曾料到的,不得不庆幸老天相助。
但在傅尧嘴里,还另有故事。傅尧说,他特意向梁师成提到了王冲是苏东坡外门子侄这事,引得梁师成另眼相看。谁都知道,梁师成自言是苏东坡出子(庶子),酷爱东坡字画书文,在京城招揽文士,诵苏文为乐。朝廷禁毁元佑党人书文,还是梁师成挺身而出,在官家面前说项,才让苏文得以保全。
就这点来说,梁师成关照王冲,自在情理之中。
梁师成之外,傅尧还说高俅也在官家面前为王冲美言过,这让王冲再度意外,不过再想想高俅曾为苏东坡书僮,似乎也合情合理。
尽管傅尧这话真假难辨,但至少傅尧会提这事,足证东坡的盛名,也说明了一点,令王冲感慨无限:“苏老坡在护佑着你”。
不过傅尧以为,梁师成要王冲进京去作门客这事,也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那就大错特错了。
“守正言差了,称咱家阁长便可,大官可不敢当。”
傅尧连连摆手道,大官昔日是都知以上的内侍才配得起的尊称。如今虽然尊称泛滥,押班、供奉官也勉强当得起大官之称,可他一个内侍高品,离这位置还是远了,更不敢与梁师成并列。心中受用,面上却不迭推却。
“待阁长回京,不须多久,便要被称大官了。”
王冲再捧了一句,傅尧受用的呵呵笑了,笑着笑着,声音就变了,连带看王冲的眼神也变了。此时傅尧已醒悟,身前此人不是受恩于自己,而是施恩之人。就靠着自己对《景数集解》的卖力鼓吹,梁师成将自己当作精通景数的专家,已调回京城,助造万岁山工程。这一回京,自然有的官升。
“入京之事,守正有何顾虑?要谢梁大官和高太尉,也只有入京才能谢到啊。”
傅尧终于品了出来,眼前这少年,可不只是博闻强记的书呆子,心性也不是那般单纯,甚至已超年龄,与将近三十岁的自己也能平起平坐谈事,绝非几句话就能说服的,他开始认真了。
席间正有一位少女俯首调茶,玉指纤纤,臂如嫩藕,皓白脖颈被黑亮发色衬着,如天鹅般撩人心扉。而茶香与美人体香混作一处,更令人心神恍惚。
当少女调好一碗茶,递给王冲时,王冲肆无忌惮地饱览着这个大约是二九年华的少女美色,目光甚至还沿着衣领探到了锁骨之下。
原本少女递茶时,还用手背擦了擦王冲的胳膊,像是姐姐调戏未经男女事的小弟一般。可在这般目光下,却抵挡不住,下意识地低头掩胸,脸颊泛起微微红晕。
傅尧神色正变幻不定,就听王冲呵呵笑道:“王冲年少,不仅学业未成,快活日子也没过够。帮梁大官作事,定有富贵,王冲喜欢,可辛劳该也免不得,这就麻烦了。”
帮梁师成办事!?十来年后,梁师成等人就成了六贼,身败名裂,下场极惨,他抱谁的大腿,也不敢去抱这几根啊。
尽管傅尧许诺说,入了京,至少是个将仕郎官身,若能得梁师成赏识,还能直入太学,几年后弄个进士出身轻松至极。可王冲却很清醒,绝不能跟梁师成搞在一起。
但拒绝也得有艺术,这一次脱难还有梁师成之功,若是太不给面子,难说会招来变本加厉的报复。
因此王冲就摆出了这般姿态,让傅尧大为意外。
“京城是天子脚下,想必规矩也大,那可不自在……这位姐姐好生面善,姓甚名谁啊?”
说着说着,王冲的眼睛又瞄到少女身上,话题也转了过去。少女紧张地转眼看傅尧,傅尧那大白脸已快青了。
这少女是对江楼献给傅尧的姬妾,曾是昔日小游江赛花的花魁之一,虽然比不得那些上厅行首,却也足以撑起脸面。今日傅尧带着她来,未尝没有以美色震慑王冲这个“乡下少年”,以此成事之意,却不想这家伙这般纨绔,竟然当面调戏起来了!
“守正若是愿去京城,什么美色见不到?就连李师师、徐婆惜、封宜奴、孙三四,亮出梁大官的名头,也是能亲睹尊颜,享得美福的。”
傅尧赶紧转移着话题,同时心道,这小子小小年纪,就贪恋声色犬马,便有才学,也不堪用。却不知王冲也在想,这傅尧器具真小,换个有心且大度的,道一声“这是咱家婢女,守正若是中意,自取了去”,还能把自己多逼一步。
眼角溜见少女朝傅尧递过去一个嗔怪的眼神,王冲赶紧端茶,怕笑容落入傅尧眼里。原来这少女跟傅尧感情匪浅,对了,这年头,太监本就能娶妻,跟女子之间也是有感情的,怪不得傅尧这般在意。
两人各有城府,来往一番后,傅尧终于放弃了招揽,更是怕了王冲总在自己美妾身上打转的眼神。他还遗憾地道,因为蔡太师作梗,原本要给王冲和集英社颁下的赏赐也没了。王冲自不在意,能在此事上全身而退,不沾一尘,已是最大的收获。
不过临别时,傅尧递上一封沉甸甸的银铤,自是能高升回京,还得了美差的谢礼,这倒是意外之喜。王冲美滋滋地接过,没半点客套推辞。傅尧是微微摇头,那美妾也暗暗投去白眼。却不想王冲满心正想着钱,这封银铤至少有三四十两。至于阉人和阉人妾婢有何观感,需要在乎么?
将银铤扔给陪同他来玉局观的邓衍,王冲道:“回海棠渡。”
邓衍一摸就知是银铤,再掂掂份量,一脸慨叹地道:“二郎是有生钱手么?怎么你得钱总是这般容易?”
王冲哈哈一笑:“这也叫钱?以后你才知什么叫钱。”
海棠楼,林掌柜啜着牙花道:“二郎,你别把钱不当钱,二百贯……可不是小数目。”
林大郎在旁一脸抱歉,显然是没说服林掌柜。
王冲自没指望林大郎从家中刮出二百贯来,只是先作铺垫,让林掌柜有心理准备,他问道:“林丈,若是你家能出一种新酒,芳香醇厚,三杯便醉,为他人所未有,能有多大收益?”
林掌柜斩钉截铁地道:“便是泸州烧酒,一般人也要三碗才醉,三杯便醉的酒,不可能有……”
王冲再要言,林掌柜又道:“便是真有,也算不得什么美事,三杯便醉了,喝来作甚?如此也卖不得多,自说不上收益。”
王冲一滞,心说寻常穿越客拿出蒸馏酒就是个宝,可听林掌柜这一说,好像还不为世人接受一般,看来自己又是一厢情愿了。
不过……三杯便醉改作三碗便醉就好,而且酒也只是一条路,王冲要林大郎找钱,要做的事重点还在酒精上面。
见王冲这神色,林继盛笑笑,暗道少年人终究不知世事,以为赚钱这事,靠一个念头就能成的。
不好直接泼冷水,林继盛拐着弯地道:“二郎,莫非你经了此事,再无心进学,想着赚钱了?林丈可要数落你一番,书中自有黄金屋,得了官身,中了进士,钱财自也随着来了,何须在这俗务中下力?”
书中那黄金屋其实就是座囚屋……
王冲暗自腹诽着,也不瞒林继盛,道出了自己想建学的想法。
“这钱还是用来买地,我想在海棠渡附近买一块地,就是那边,既离家近,也紧靠着海棠渡,来往和采买都方便。”
顺着王冲的手指看过去,正是官道以南的大片荒地,既有河滩碱地,也有稀疏树林,早前香莲玉莲装鬼吓王冲的河神庙就紧靠着这片地。
王冲顺口问道:“对了,还请教林丈,这片地的主家是谁?”
林继盛看了这片地好一阵,呵呵笑道:“主家正在二郎你面前……”
林大郎也道:“二郎是要买地?早说嘛,大半个海棠渡都是我们林家的!北面靠着宝历寺的那些田地也都是我们家的!”
怪不得……王冲汗颜,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么荒凉的一个渡口,海棠楼却还年年立着,始终不倒,原来本就是地主。甚至说不定这就是林继盛闲时弄出来的产业,他可不靠着座酒楼赚钱养家。
“办学校,这是文德之事,别说二百贯,千贯我们林家都愿出!只是这片地的话,就权作助学了。”
林继盛沉吟片刻,道出了这番话,胸襟与气魄让王冲也为之心折。
可这不是王冲所愿,“林丈好意心领,只是学校一事,很容易招来是非,华阳县学一事已是前车之鉴。王冲不愿牵连他人,这学校就由王家担着。不管是地还是学校,都得是王家产业,林丈馈赠可不敢领。”
王冲的意思是,这学校不能由大家凑地凑钱来建,理由冠冕堂皇,听得林继盛也连连点头,赞其敢作敢为。
“所以,二郎你要作出东西来,与我林家换这块地?”
林继盛明白了王冲的打算,之前说献土助学,是林家能分沾文德名声,现在王冲要一力包揽,林家自没有白送土地的理由,因此王冲是要用东西来换。
“可你说的那酒……真是想不出该如何卖,更不觉得会有人喝……”
林继盛还在摇头,却听酒楼中响起蓬蓬拍桌声。
“恁的还是这般淡!这天底下就没让洒家畅快一醉的酒吗!”
粗豪的嗓门,听起来像是个野和尚,定睛看去,却是个满脸络腮胡的道士。
小二赶紧上前分说:“这位客官,别说我们家的海棠春,便是城里的锦江春,也都是这般味道。”
野道士吼道:“软绵绵的不得力,这都是女人才喝的酒!”
小二讪笑着赔罪,知他是行走江湖之人,自不满意海棠楼这种风花雪月的格调,酒水不过是躺枪而已,满天下酒水都是如此。
听着野道士的嘟囔,王冲看向已经变色的林继盛,笑道:“看来不是没人喝,也不是卖不出去,是林丈这酒楼不合适。”
林继盛脸色变幻好一阵,咬牙道:“也罢,二郎你该是记起了什么古方子,就让大郎与你放手一试吧,要钱要曲任取。”
他眼中也充满了期待:“若是真能成,林家就用那片地,不,包括河神庙在内,统共六顷另八十二亩荒地,换二郎你的方子。”
王冲点头:“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