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善恶有分

三家村西面一处蓬屋里,男女正激烈争吵着,噪音几乎要掀飞了屋顶的茅草。

“王八你真是个贼王八啊!你那一脚可踹得好啊,生生把王二的魂给踹回来了!帮王二还了魂不说,你还代他证了还魂的事,你到底是帮我还是来害我的!?我何翠儿这辈子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屋里王何氏满脸恨意,指头戳着王麻子,那劲道似乎能在头骨上开个洞。

“再说一次,不要叫我贼……王……八!”

王麻子脑袋随着王何氏的点点戳戳摇着,额头正暴起青筋。

“王八”一词此时跟乌龟没关系,也不是骂人的话【1】,可加上一个“贼”字,就骂得很痛了。欧阳修在《新五代史》里说,前蜀伪帝王建少时偷鸡摸狗,大了盗驴屠牛,因为排行老八,乡人都称“贼王八”。

欧阳公名扬天下,这话就传开了,贼王八成了奸猾无赖之徒的代名词。蜀人曾受王建统治,贼王八一词在蜀地流传更广。王麻子正好排行老八,这就凑到了一起。

王麻子这老八排行是早年王家还能聚族时立下的,三家村王家在他父亲一辈散了,王八的排行也早已不用,王秀才家的儿女都只叫他二叔,就这贼婆娘时时用贼王八糟践他。本就懊恼不已,再被痛骂,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你还横啊你!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眼见着这笔财就要到手了,转眼就被你一脚踹飞!一百贯啊!至少一百贯啊!”

王何氏的指劲更大了,王麻子怒气快撑裂了胸膛,却始终有一层厚厚坚冰挡着,怎么也喷不出来。

谁让他这浑家比他势大呢?田地被他赌博喝酒给败光了,就只靠她带来的十来亩嫁妆田过日子,这还是其次,跟何三耳的亲戚关系更非同小可。何三耳不是普通干人,王邓两个相公家都有不少外事由他经手,在成都府都能算号人物。靠着这两桩,王何氏生生压着他,就连一直没有生育,他也不敢有所逆触。

王麻子喘着大气,强自扯回正题:“这会闹腾有什么用?王二郎说要质押那林院,你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王何氏也闹得累了,一屁股坐回床上,消沉地应道:“还能有什么章程?去找何三耳,看他怎么把活当弄成死当,咱们就只算是牵线,也落不到多大好处了。”

“王二郎既好了,何三耳也不会再惦记着,不如还是咱们接下来,看以后有机会……”

王麻子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就想着将那林院占为己有,在他眼里,那本就是他家的,只是祖父不公,划给了王秀才的父亲。

王何氏侧着脸道:“有个屁的机会!前些日子我就给何三耳递了消息,正侯着他有空见我。刘盛说,王相公家的大老爷快回来了,要找块清净地方作墓地,那林院正合适,何三耳要定了。”

“什么!?你已经找了何三耳?怎么不跟我商量好了再去!?”

刘盛是王何氏的表侄,在何三耳手下办事,王何氏就是借着刘盛才攀附上了何三耳。王麻子怒气再涨三分,怪不得王何氏总要他把林院卖出去,而不是留作自家产业,原来早通过刘盛跟何三耳谈好了?

王何氏本有些心虚,可见王麻子怒目而视,又骂开了:“跟你商量?你什么事能出个囫囵主意?这个家没我当着,你早喝风去了!再摆这猪肝脸,信不信我带了嫁妆回家,任你在这猪圈里等死?”

王麻子软了下来,真要让王何氏带走嫁妆,他可不知该怎么过日子了,讷讷道:“这家不就是你拿主意吗,只是别不跟我说啊……”

夫妇俩沉默下来,何三耳真心想要,王二郎就别想保住林院了,不必何三耳出面,就是让刘盛来转一圈,也能压着王二郎把活当改成死当。不过连带的,他们夫妇俩也没了好处,能落下几贯中人钱就不错了。

谁让王二郎忽然就好了呢?若是王二郎还傻着,何三耳就没办法抛开他们夫妇,如王何氏念叨的那般,一百贯就这么没了。

王麻子沮丧得无以复加,甚至也恨起了自己踹王二郎的那一脚,懊恼愧疚之下,他紧急开动那不怎么灵光的脑筋,找着挽回损失的法子。

想及王何氏说王家大老爷要回来,王麻子两眼一亮:“我们王家跟王相公家还能牵上点关系,虽然隔得太远,论不了亲,可早年三家村王家还在时,也跟王相公家议过。不如……咱们想法让二郎把活当改作死当,办妥了这事。再求何三耳跟王相公家说说,看有没有机会投了王相公家,作个旁户。”

王何氏一愣,寻思片刻,脸颊上绽开一片红晕,瞧着王麻子的眼神也变了:“真看不出来啊,你还能想得这么长远……”

真正意义上的旁户就是家奴,苦劳不堪,还不得体,本为良民所贱,当年蜀中王小波李顺作乱,响应者多是旁户。如今的旁户更多是说客户和投充户,客户就是佃户,没田没产,替他人劳作。而投充户则是把田地投到他人户下,面上也是客户,实际算作家人或是仆役。

有家有业的民人自不愿作这旁户,可如果能“旁”到官人户下,性质就不一样了。因此族中一旦出了官人,只要沾点亲的,都想着把田产名籍投在官人名下,如此就算是官户中人。田税、丁身钱米、科配、役钱役差等事都受护佑,再不是以前被乡胥肆意压榨的泥腿子。若是再能跻身家仆,那就是官人的身边人,更有一番前程。

王相公家历来都重光大门楣,五服之外的远亲有出色的,也会挑着入族,这可比一般旁户还要光鲜。如果能入王相公家,这辈子就稳稳当当了。王麻子随心一念,倒真是条富贵出路,不由得让王何氏刮目相看。

“王相公家大老爷回来,肯定要增人户的,这事有机会!也不等何三耳传话了,这两日我去找他!”

王何氏念叨着,语气再非往常的喝骂,而是久违多年的怨嗔,看王麻子的目光甚至还有了点仰角。

“有劳娘子了……”

王麻子的主意被认可,顿觉整个人光亮了许多。王何氏主动倚进怀里,眼眉含笑,更让他飘飘然,浑家那颧骨高耸,薄唇细眼,皱纹丛生的面目也变得诱人起来。

握住王何氏的手,指头在那冰凉凉的掌心里轻轻挠动,王何氏唧唧笑着,伸手往王麻子胯下一捏,飘着眉稍道:“死鬼,这倒硬得快,可得好好用劲!”

“努力!二哥能行的!”

山坡小院的林子边,稻草扎成的箭靶钉在树上,四五丈外,王冲咬牙切齿,满面涨红,正跟一张弓较劲。瓶儿拍着巴掌加油,可王冲卯足了劲,依旧只能拉到七八分满。

感觉后力不足,王冲不得不斜腕扬掌,羽箭呼地离弦而去,掠过草靶的边,咄声扎在书屋的墙板上。

打量自己那白白嫩嫩的细胳膊,王冲摇头慨叹,穷文富武这话真是精辟,王家败落下来,连带祖辈文武双全的传承也废了。

王家唐时从关中迁到蜀中,传承了唐人士风,一直坚持文武双习。只是一代不如一代,祖父还能开一石三斗强弓,王秀才已经只能开九斗。王秀才虽恪守家训,还要王冲和虎儿练弓习剑,甚至瓶儿也不例外,但已经只是个形式。

因此王冲更为不堪,别说王秀才所用的九斗榆木弓,就是手里这副只有三四斗力,用槐树枝制成的练习弓,王冲也不能拉满,至于虎儿瓶儿所用的竹条小弓,王冲可不好意思用。

尚幸身体原主的弓技还算熟练,随着记忆也传给了他,就只缺臂力。而且年纪也小,未来还有很大潜力,瓶儿再安慰道:“二哥比以前又有进步,差点上靶了”,王冲苦笑之余,沮丧也很快散了。

打量套在大拇指上,松松垮垮的牛骨扳指,这东西已有近二百年历史,褐黄本色上积出点点黑斑,王冲心说王家其实还有底蕴,不是连逢大变,哪能让王麻子夫妇那等人欺了。

王冲可非闲得无聊才来玩弓,他这个穿越客算不上最悲催,也绝谈不上享福。苦了一个月才完完本本“降临”,俏丽丫鬟、乖巧童养媳、美艳未婚妻,这些喜闻乐见的配备一个没有。上头虽还有爹,爹却自己坑了,拉扯着弟弟妹妹,还得为捍卫家产而战,什么改天换地的志向,挥斥方遒的意气,更是不沾半点。

这两日里,他连品味大宋风情,畅想新生之路的余暇都挤不出来,脑子转个不停,就在推演和完善对付王麻子夫妇的计划。

现在计划已进行到第三步,王麻子夫妇背后的何三耳即将入局。跟这种强龙地头蛇都沾边的角色对上,就得防备周全,兵刃不是用来杀人,而是保护自己。

循着这一世的记忆,王冲整理书房,从书房床下的木箱里找出了一堆兵器,除了几件祖传货,其他都是不值钱的杂品。祖传的桦木弓和榆木弓保养不善,已损了弓身,弓力大减,王冲兄妹的练习弓则跟玩具没什么两样。

几柄剑里,练习用的木剑除外,只有两口算是正经货色。可一口已锈了剑身,另一口套着黑皮鞘,柄端环首,没有剑格,倒不像是剑,有些像汉代环首刀。王冲拔了半天,都没把这柄颇有古董气息的利刃拔出鞘,估计已经跟剑鞘锈到了一起,不得不放弃。

除了弓剑,还有若干羽箭,同样已经生锈的矛头和匕首,甚至还有一副粗麻弦,该是弩弦。弩是军国重器,私藏违禁兵器者徒一年半,藏弩一张罪加二等,但就如私藏长矛是罪,只藏矛头就无罪一样,藏根弩弦可不犯法。

检视下来,家中最有威慑力的武器,反而是瓶儿手里那把充作菜刀的解腕小刀,那也是祖辈传下来的,时时在用,才一直锋利如新。

“靠己不足,就得靠人啊……”

见虎儿引着一个壮汉进了院子,王冲低声自语,整理衣冠,摆正脸色,急步迎了过去。

壮汉不过十八九岁年纪,高出王冲两头有余,估计超过一米九,膀粗腰圆,压迫感十足。可眼眉却很和善,蕴着一股农家子弟再纯正不过的朴实之气。

王冲拱手作揖,朗声道:“见过十一哥!”

壮汉慌忙回拜,嘴里嚷着当不得。他一下拜,影子几乎将王冲尽裹其中,像是树荫一般。

“屋里说话……十一哥,请!”

王冲转身直行,壮汉跟在王冲身后,特意收着步子,不敢抢在王冲前面。

“二郎真是好了,待人说话跟秀才公一个模样……”

王十一这般寻思着,一丝敬畏油然而生,要进堂屋时,下意识地蹭了蹭脚上的污泥。

他正是昨日那牵牛汉,担心王家兄妹出事,跟着村人一同在院外打探过。今日王三郎找来,说二郎有事商量,得知王二郎已经好了,王麻子也离了王家,王十一欣慰不已,没怎么多想就跟了过来。

“不知二郎要跟我说什么事,多半是与王麻子有关,若是要我出力,秀才公曾经教我读书识字,怎么也得帮一把。可要是太危险,或是犯王法,就只能拒了,家里就我一个独子,还有老娘在啊。”

被王冲大礼相迎,王十一心中打起了鼓,暗暗留了个心眼。

【1:自先秦到汉唐,历代都很崇尚乌龟,宋代沿袭,依旧当作吉物,跟“王八”无关。穿越客去了宋朝,骂人“乌龟王八”、“王八蛋”什么的,宋人会莫名其妙,骂“贼王八”才会激怒人家,但就跟“贼男女”一样,去了“贼”字,并无贬义。】

【元代时,世风开始贬龟,戴绿帽的男人被称为龟公,再到明代,才有将乌龟称作王八的明确记载,其关联可能是民间骂人“亡八”、“忘八”,意为“无耻”,文人再把《史记·龟策列传》里所述神龟的第八龟“王龟”,颠转为“王八龟”,由此王八成为乌龟别称。另一个来源则是古音里王八与“鸭”近似,而“鸭”在宋代就是骂人的话了,到元明时,王八成了鸭的代称。总而言之,穿越客若是在明时骂人王八,小心了,明人会认为你是奔着下三路来的,不是骂他戴绿帽,就是骂他当鸭子。】

第91章 美满如风难留痕第147章 崇政殿上听邪声第124章 危机四起明暗来第78章 胸有丘壑起帅帐第160章 烂泥相汇待聚炼第1章 华阳神童第25章 未曾发现的真实第8章 相公家的规矩第147章 崇政殿上听邪声第38章 当情当景各争鸣第163章 借力预推历史磨第19章 爹,不是这么坑的第79章 国事当先心自正第一版三十八章 石磨碾豆谁身碎第113章 思过思生负天命第56章 旧梦如烟新梦渐第113章 思过思生负天命第27章 历史之网第100章 百战初历试阵前第3章 二郎再世第104章 杀伐果断下手先第160章 烂泥相汇待聚炼第157章 事兴未醉温柔乡第56章 旧梦如烟新梦渐第112章 功成一峰再登攀第20章 再世为人正心性第3章 二郎再世第4章 兄长之责第5章 凡人之智第146章 用心至诚送鼎斗第167章 变中有变再生变第41章 我心为天根在易第18章 王门焚匾的善恶之名第129章 形势不辨自入毂第118章 盛衰之相知天命第95章 危崖之前未知险第6章 善恶有分第66章 百花待放兴业忙第48章 贤能奸邪一卷显第50章 惊风密雨争分秒第135章 成人成事善恶源第169章 洗却铅华夷事毕第28章 华阳县学第146章 用心至诚送鼎斗第29章 惊心散花楼第44章 君子以自强不息第3章 二郎再世第144章 深意锐志上新策第38章 当情当景各争鸣第35章 风未迷眼人自乱第68章 谁人天下谁载覆第42章 知书识礼炼废渣第55章 微澜虽灭怒涛蕴第99章 离愁在后剑在前第28章 华阳县学第20章 再世为人正心性第110章 功成僰亡思恶咒第160章 烂泥相汇待聚炼第75章 险战豺狼赌一线第150章 道法相争遇七仙第166章 巨碾滚滚挡者碎第115章 故地重游僰王山第99章 离愁在后剑在前第25章 未曾发现的真实第56章 旧梦如烟新梦渐第139章 汴梁初至生枝节第114章 风声云角蕴有年第7章 人心之能第92章 好事入磨碾为何第77章 心思各处自护忙第69章 正法正道不正心第42章 知书识礼炼废渣第161章 三月造曲为绸缪第81章 潜龙在渊见祥瑞第58章 天意难测祸福偕第一版三十八章 石磨碾豆谁身碎第60章 谁入道中谁为道第127章 泸南定局约盟事第44章 君子以自强不息第16章 菊花开,二郎来第120章 白纸作画论齐民第75章 险战豺狼赌一线第60章 谁入道中谁为道第128章 双饵齐下待收茧第57章 酒不醉人钱自醉第168章 有进无退冤旁甘第132章 复古书痴真面目第141章 祸福自取非天意第49章 无负天命我自行第120章 白纸作画论齐民第19章 爹,不是这么坑的第46章 仁政表里何所问第167章 变中有变再生变第61章 盛春时节心始热第86章 未成功业先入魔第46章 仁政表里何所问第1章 华阳神童第88章 情怨痴缠**乱第54章 风雷变鸣女儿悲第28章 华阳县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