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班家,文武兼修,已经成为雒阳城一道风景,成为最为耀眼的望族。午后时分,河南尹袁安、光禄勋孙堪、议郎吴良、侍御史郭躬等大臣,都奉汉明帝命来相贺并看望樊儇老夫人。当天晚上,雒阳城万人空巷,满城彩灯闪烁,爆竹声经夜不息,下西洛更是成了欢乐的海洋。
于阗已下,与汉庭隔绝六十五载的西域被重新打通。汉明帝刘庄专门下诏,在敦煌郡设市尉,重开西域贸易通道。
利润的力量是无穷的,古今亦然。一时间,大汉商贾闻风而动,一批又一批居住在汉朝河西的栗弋商队也纷纷西进,从于阗国的皮山州、莎车国的西夜州(注:即前汉时的西夜国,时为莎车国吞并)西越葱岭,进入月氏、大宛、条支、安息贸易。
而来自西域的商旅,也经过阳关络绎不绝地进入河西,甚至进入雒阳,商道开始渐渐繁盛起来!
……
与雒阳城万民同庆不同的是,此时远在万里之遥的于阗国中的班超,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汉使团从北匈奴人手里接过的是一个满目疮痍、举国饥饿的于阗国,在这段时间,班超争分夺秒、紧张万分地整固于阗及周边各国,为出征皮山州迎战石亀作准备。
或许老天并非与于阗国君臣过不去,而是与汉使团过不去。这一年在整个西域,除于阗绿洲滴水贵如油外,其余各国、各城夏粮大熟,秋粮也长势喜人。可于阗国除白玉河、墨玉河沿岸田地外,其余田地麦栗瓜果基本绝收。国王广德只能下令在西城内外增加粥棚,让流离失所的饿民能度过荒年,让于阗国不致因大旱而散了架子!
与大汉历史上其它的汉帝国使者不同的是,班超的使命可不是媾和大汉与河西各国这么简单。他不象前汉时代的汉帝国使者有强大的汉军做后盾,他只有麾下三十六条好汉,要想真正让诸国离匈附汉,就得经营好西域。在匈奴人的军事压力下,这说起来太难了,但班超没有选择。
因此,在于阗国归汉的当天,他迅速派出华涂、胡焰、蒙榆、梁宝麟等将为副使,紧急出使拘弥国、渠勒国、无雷国、乌秅等周边各小国,传达汉使号令。同时,还命淳于蓟与尉迟仁一起,查实并剿灭了北匈奴潜藏中于阗国中的两股奸细共百余人,从而帮助国王尉迟广德快速稳定国内局势。班超还专门给鄯善国王陀广伽、大汉鄯善都尉林曾、敦煌太守王遵、中郎将郑众派出专门信使,请他们广积栗米以为后盾。
于阗国赈灾成效卓著,大荒之年,饿民并没有大批饿死或逃荒,各州、各城、各大部族仍保持对国民的有效管制。局势日渐稳固,更换宗主国这么大的事儿竟然波澜不惊地就这么过去了。尤其是商道重开,来自葱岭以西各国的栗弋商旅,开始不断翻越昆仑山和葱岭,经蒲犁国(注:是原西夜国属国,后为莎车属国)、西夜国到于阗国西城贸易。
在稳固于阗国局势的同时,班超令尉迟仁与休莫广鵛在全军挑选二千精卒,准备随汉使团出征。这期间,班超则与淳于蓟应胡焰、肖初月邀请,还忙里偷闲专门拿出一天时间,带着汉使团顺着墨玉河来到久闻大名的韩苑,来完成恩师窦融老大人未完成的一个心愿!
汉使团至西城数日了,明知道胡焰、肖初月二匪就在汉使团中,但韩苑家主吴太公、锦太公二人却一直未露面。班超深知,是大汉亏欠了将士,是阿母亏待了游子,他身为汉帝国的使者,代表的是大汉朝廷、是皇帝刘庄,这笔帐便只能由他班超去还!
当然班超在形势这么紧迫的情况下专程去韩苑,可不仅仅是还债这么简单,他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目的。现在汉使团最缺的是可用之兵,班超崇敬传奇色彩浓厚的大汉剑侠韩融,对韩融小女吴英主仆二人,对这个特立独行的韩苑和名声在外的昆仑屯寄予厚望!
他们可都是前汉都护府将士或屯卒后人,他们骨子里流淌奔涌的是祖先尚武善战的热血!
韩苑位于昆仑山下墨玉河畔山口内的一个山坳中,墨玉河(注:即喀拉喀什河)咆哮喧哗、奔腾不息,河两岸森林茂密,草场如茵,农田一望无际。于阗绿洲上正遭遇千年不遇大旱,可韩苑小绿洲却如世外桃源,蓝天白云下,牧歌嘹亮,瓜果飘香,牛羊被野,风景如画。
这是一个形胜之地,班超与众将对韩苑的当家人吴太公、锦太公又多了一份崇敬。韩苑曾与呈侯府、张侯府你死我活地拚杀了十余年,他们在这个远离西城的山坳里筑成坚垒,进可抵挡来自呈府、张府的侵袭,即便万不得已,也可退而顺着墨玉河进入莽莽昆仑群山,在哪些高山草甸里放牧存身!
韩苑是一个巨大的依山而建的坚固城堡,围墙有三丈高,夯土建筑,四角有巨大的箭楼,主楼更是一座五层木质箭楼,顶上甚至架着几架高大的砲车。如此坚垒,不仅呈侯府、张侯府的府兵们奈何不得,就是骑着牦牛、披发涂面、身被兽皮、青面獠牙的昆仑山女国兽兵们也一筹莫展。女国兽兵虽然擅长杀戮,可化外之兵根本不擅攻城,而对这座夯土堡垒有劲使不出。
驰入绿洲深处,来到韩苑巍峨的辕门前,两个一身戎装的妇人跪迎汉使团,她们的身后跪着十余个长老与昆仑屯众将,班超、淳于蓟和汉使团众将终于见到了充满传奇色彩的这主仆二人。
“太公请起,长老与众将请起!”班超离辕门老远便跳下马,一边还礼一边将二女扶起。
韩苑的庄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女,身材亭亭玉立,相貌算不上美艳但十分耐看。她的皮肤是小麦色,尤其笑起来是那么迷人,举手投足间隐隐显露一派大家闺秀气象。怪不得当年呈于霸费尽心机,欲纳其为妾。她好着一身甲服,一股英姿飒爽的洒脱劲儿。虽是女儿身,却沉稳如山,指挥若定,一言九鼎,不怒而威,分明是这块河畔小绿洲上至高无上的王者。
而另一位妇人叫锦娘,娇小玲珑,仿如小家碧玉一般,身材尤其火辣,却是韩苑的大管家。她有一身好武艺,进进出出都是一身甲服,性格风风火火,颐指气使,干经果决,说一不二。与吴英一静一动,真是相得益彰。尤其是眉毛内一颗春痣随着那一双灵动秀目不停地跳跃着,仿佛无数主意深藏其中。所有人一眼便能看出,动心机,惯于偷鸡摸狗的神偷肖初月根本不会是她对手!
令众将费解的是,胡焰和肖初月这俩老沙匪,杀人无数,罪恶滔天,竟然是一对“妻管严”。
吴英、锦娘与班超、淳于蓟二人寒喧的功夫,胡焰、肖初月这两个杀人无数的悍匪,就象淘气的小儿见到家长一般,变得十分不自在。胡焰一见到这个沉稳寡言的妇人便没了脾气,丢了魂儿一般跟屁虫一样小心翼翼地围着她的腚后侍候着,温言曼语、低眉敛目,那里还有丁点沙匪的嚣张劲儿。而肖初月见到锦娘,则完全一付巴结讨好的嘴脸,嘴角的垂涎就没有干过,一双小眼睛骨溜溜地一刻不离锦娘,似乎时时刻刻便在盼望天黑。
“狗日的丢死人了,看这怂样怕是连毛都没捞着摸过,牛毴吹得到是比盾牌大……”胡焰的老脸早成了紫红色,他总还算稍好一点,给男人保住了一点面子。肖初月的“吃相”则太过难看了,这让周令一脸不屑,连连暗骂。只到蒙榆掉头怒视了他一眼,周令才老实下来。
胡焰、肖初月与二位妇人的神色,班超全看在眼里,他隐隐有预感,这趟自己来对了!
吴英、锦娘带着韩苑众长老、众将将班超、淳于蓟等人迎进韩苑正堂,宾主相见完毕,按主次分坐案后。仆婢正要上茶、寒瓜、香瓜、点心,班超却直视着吴英娇好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道,“吴太公,众长老,本使禀河西大将军窦融老大人遗令,欲先祭祀河西大将韩融将军!”
“啊——”班超说的是河西方言,他声音很轻,但此刻却象惊雷,令吴英与韩苑的众长老大感意外。吴英与锦娘对视一眼,她掉头震惊地看着班超,“大人,这……这……”
班超怕她拒绝,便不容置疑地道,“超乃河西军后人,不能不替恩师窦融老大人尽其未尽心愿。”说着,他神色黯然,长叹一声,目中含泪,“唉,老大人晚年,一时一刻不能忘留在西域的河西将士及后人,每每说起西域,必痛切不已,暗自垂泪,寝食难安!”
吴英与锦娘、众长老闻言,瞬间无不热泪盈眶。吴英咬着嘴唇,努力不使眼泪落下。她站起身,对着班超躬身致礼后道,“大人,众将军,那就请了!”说着,便带着汉使团穿过重重院落,来到后院,进入韩苑高大肃穆的祠堂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