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院里已是宾朋满座衣香鬓影,文老夫人满面笑容地坐在正上首的太师椅上跟身旁穿着孔雀蓝四合如意长袄的老妇人寒暄,则明氏在跟前伺候。
见到楚晴进来,明氏暗中使了个眼色。
楚晴便拉着楚暖朝老夫人那头走过去。
老夫人见楚暖已换成粉红色满池娇褙子,暗暗点点头,介绍旁边的妇人,“这是安国公府的老太君。”
“见过老太君,”楚晴与楚暖急忙行礼,却被谢老太君一把拉住,“这也是你的孙女儿?到底是你教养得好,一个比一个水灵。”
正夸赞着,站在她身后的丫鬟已取出两块玉递在谢老太君手里。
一块是红玉,雕着连年有余的图样,另一块是碧玉,雕着岁岁平安图样。
看玉色都温润光泽品相上佳。
“留着你们玩儿,”谢老太君把红玉交给楚晴,将碧玉交给楚暖,状似随意地问,“怎么这时辰才来,那边的姑娘都等着你们了。”
谢老太君年岁长耳朵背,说话声音极大,整个屋子听得清清楚楚。
一众人都朝这边望过来,楚晚悄悄抿起了嘴角,而楚暖却心虚地低了头不敢回答。
楚晴笑盈盈地道:“回老太君,祖母给我和四姐姐分派了差事,叫好好招呼各府来的姐妹。我们想着这会梅花开得正盛,正好一边赏梅一边品茶,因头一次当差,怕出错漏,适才去花园里瞧了瞧,这才迟了。”
声音清脆悦耳,一番话又说得清楚明白。
文老夫人心里满意,嘴里却抱怨,“年纪都不小了,还不曾经过事,寻思着让她们也学着理事长长见识,谁知都是盛不住事儿的,这两天没少往园子里头跑。”
“孩子还小,都是打那会儿过来的,”谢老太君拉了楚晴的小胖手,越看越喜欢,问道:“这是哪房的闺女,几岁了?”
文老夫人叹一声,“就是那个不成器的老四家里的,今年十岁,这孩子倒出息得好,知冷知热的,会体贴人,”指着脑门上的额帕,“就是她孝敬的。”
谢老太君越发欢喜,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
楚晚却是越听越来气,本来赏梅联诗的主意是她出的,让丫鬟婆子们安置茶炉准备点心也是她吩咐的,甚至连亭子边用绣着梅兰竹菊的屏风遮挡起来也是她想到的点子。可这么一来,所有的功劳都成了那两人的。
尤其是楚晴,看谢老太君对她赞赏有加的样子,莫不是要讨回家做孙媳妇吧?
或者是给四皇子相看?
二皇子与四皇子都是谢贵妇所出,谢贵妃是谢老太君的长女,二皇子已经娶了正妃,而四皇子尚未婚配。
适才大哥哥带了几位皇子来给祖母请安,其中就属四皇子无论是相貌还是气度都胜过他人。
楚晚咬着唇,心中的怒火像滚开了的水,扑突突地往上窜,几乎控制不住想过去扯断楚晴的手。可她知道,这几日已经数次惹得老夫人生气,加上今儿早晨楚暖闹得一出跟自己也脱不开干系,倘若再闹出事来,谁敢保证老夫人不在宾客面前让自己没脸。
文氏看到楚晚脸色不好,连使好几个眼色,让她控制自己。
文老夫人也瞧见了,笑着对楚晴道:“你们几个带姑娘们到园子里玩吧,免得跟在我们面前拘束,吩咐丫头们好生照应着,地上滑,离湖边远点,也当心别摔着。”
楚晴一一答应着,对楚晚道:“二姐姐,闻香轩已准备好了,不如先往那边去?”
楚晚不想理她,可被众多千金小姐看着,只得强露出个微笑,“好!”
一众姑娘小姐在家里大都被拘着做针线学规矩,出门做客图的就是玩儿,当下寻了好友,唤了知交,三五成群地随着楚晚往外走。
跟随的丫鬟们则抱着包裹紧紧地跟在后面。
楚晴走在稍靠后的位置,看着前头众人,并没有哪个看起来像是公主。难道是楚晟的消息有错,又或者两位公主改变主意不想来了?
正琢磨着,身边有人问道:“你是楚家的姑娘?刚才听到你今年十岁,不知是几月的?”
说话之人看着年岁跟自己差不多,鹅蛋脸,眼睛大而明媚,鼻梁却有点塌,穿件青莲色镶灰鼠毛的袄子,藕荷色裙子,看着虽素淡,可裙摆处却密密地绣了缠枝梅,凭空添了许多艳色,发簪也是梅花状,花心嵌了黄水晶,光芒璀璨。
楚晴笑着回答:“我五月初九生辰,单字一个晴字,雨过天晴的晴,在家中行五。你也十岁?”
“嗯,我是六月生的,正好菱角鲜嫩,娘亲就给我取了菱字,我姐妹少,只两个,我是老大,你唤我阿菱就成。”
“阿菱真是有趣,我以为你会说是风波不信菱枝弱的菱。”
“我也以为你会说是晴花处处因风起的晴。”阿菱极快地接口。
京都女子爱诗词的多,遇到机会定是要显摆一二的。
两人对视片刻,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楚晴指了阿菱的裙摆问:“看着像是平绣,但平绣又不可能绣得这般细密,是你绣的?”
阿菱得意地扬起了嘴角,“你眼力倒好,我先用平绣绣了花瓣,然后再用苏绣的齐针插空又绣过一遍,好看吗?”
“竟然可以这样?”楚晴俯身对牢她的裙摆细细瞧了,赞叹不已,“你怎么想出来的?”
阿菱笑道:“我平常就喜欢摆弄针线,也是随便绣着玩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两人边走边聊正说得投机,问秋悄悄挤到楚晴身后扯了下她的袖子,“刚才暮夏来说,四房院那边出事了。”
“怎么回事儿?”楚晴微蹙了眉头。
“是杏娘遣人到倚水阁报的信儿,让姑娘得空过去看看,说是大事。”
楚晴思量片刻,杏娘在四房院看守内宅,极少出来,若非真的有事,定然也不会让人寻自己,只是眼下还陪着客人……
阿菱在旁边察言观色,试探着问:“阿晴有事?”
“嗯,”楚晴并不隐瞒,“我得先去看看,暂且失陪一会儿……闻香轩就在前头花园里,往外拐旁边几棵梅树,很好认。”回头看,正瞧见花园里伺候的一个丫鬟,忙指了她道:“小红,带阿菱姑娘往闻香轩去,小心看着路,别走岔了。”
阿菱笑眯眯地说:“走岔了也无妨,正好看看国公府的景致,我还是头一次来。”
楚晴笑道:“阿菱要是夏天来就好了,这个季节也就几株梅树可以看,再就清水湖旁的赏荷亭,还有流珠台,湖东边尽可以随意看,只别往西头去,那边有片竹林,后头还有叠嶂山,府里的爷们儿可能会带人在那边走动,别让人冲撞了……等错过今日,哪天挑个好日子,我也请了阿菱来爬山,山上有个观景亭,景致当真不错。”
阿菱用力点头,“改日我必然要来的。”
楚晴又细细叮嘱几句,才带着问秋离开。
阿菱瞧着楚晴轻盈的背影眯了眯眼,笑着看向小红,“我就随便逛逛,不用带路了。”
小红倒也机灵,笑道:“五姑娘特地吩咐过,奴婢不好躲懒,姑娘请随意逛,奴婢只远远跟着,不敢打扰姑娘。”
阿菱便不勉强,扶了自己丫鬟的手,边走边欣赏着四周景色,忽而轻笑,“长相最能哄骗人,这楚家五姑娘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幼稚。”
丫鬟名叫青枝,问道:“姑娘为何这么说?”
“一个十岁的姑娘有那般眼力,说明在刺绣上是下过工夫的。绣花要能坐得住,她既然有这分定力必然是个心性坚韧的人,怎可能幼稚单纯?”
青枝想了想,笑道:“姑娘不也能坐得住?”
“竟敢编排起主子了?”阿菱瞪她一眼,却是叹了叹,“我是逼不得已……好在五姑娘倒是坦诚,换了那等装腔作势之人,少不得红着眼圈道自幼照看我的奶娘生病,我需得亲自去看看,替她请了太医来才安心。”
这是秋天时去明远侯府赏菊发生的事儿,阿菱捏着嗓子学那魏三姑娘说话倒有个七八成像。
主仆二人俱都忍俊不禁,“吃吃”笑出声来。
***
杏娘是楚晴娘亲赵氏的陪嫁丫鬟,一家四口都在赵府当差。
当年赵氏病逝,杏娘在灵前守了七天七夜,把一双眼睛都哭坏了,脑子也不像先前灵光,如今吹风就头疼,见光就发晕,不能在屋外待久了。
每天她就在正房守着赵氏的东西过,白天拿条抹布将桌椅板凳擦得锃亮,夜里则在床前打地铺,就跟赵氏活着的时候一般无二。
明氏见她可怜,又怜惜她一片忠心,在发卖四房院的下人时,独独留下了她。
楚晴匆匆赶到四房院时,杏娘正趴在门边翘首期盼,见楚晴来,忙迈出两步,却不敢远走,急急地说:“姑娘,昨夜遭了贼了。”
“丢了什么东西?”楚晴愣一下,随即问道。
杏娘摇头,“没丢,是多了东西,”引着楚晴到内室的妆台前头,打开雕着海棠花的妆匣,“姑娘瞧,原本都是整整齐齐地放着,玉簪在左边,金簪在右边,戒子放在镯子的圆圈里,现在全乱了……我早起收拾匣子时一看,乱七八糟的,到时候找来戴该多麻烦。”边说边麻利地将首饰钗环重新归置好。
楚晴看一眼光亮整洁的四周,叹口气问道:“你说多了东西,是什么?”
杏娘自怀里掏出个绸包,小心翼翼地揭开,递给楚晴,“就是这个,在次间窗户旁边的帘钩上挂着。”
是块水头极好的墨绿色的岫岩玉佩,雕着流云百福纹样,上面系着条红色络子,许是用得时候久了,络子已有些褪色,结扣断裂明显有磨损的痕迹。
玉佩的主子应该很喜欢这块玉佩,否则不会一直戴在身上。
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那人定然会来找寻。
楚晴心念一动,问道:“你几时找到的玉佩?”
杏娘手指点着脑门苦思冥想好半天才道:“大概四更天,我听到有响动,怕风吹开窗户,过来瞧了瞧就看见了。一时睡不着跟六月做了会儿针线,后来熬不住困又睡了个回笼觉,却是起晚了,赶紧让六月跑了趟倚水阁。”
“那有没有人来过这里?”
“没有,”杏娘摇头,突然又道:“语秋来过,问炭够不够用,夜里冷不冷……姑娘不用记挂这边,一应用度都是足够的。”
又是语秋!
敢情她借口天冷换衣服竟是跑到这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