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陵听到这个称呼,浑身蓦地一震,心想,原来外界所传的,长乐公主直呼皇上其名的事并非是谣传啊,他堂姐真厉害。
“皇兄乃是汴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千陵能得皇兄之一二,乃是他的福气,朕能借千陵的模样怀念皇兄,也深感欣慰,至于愧疚,当年诸葛慕青害死皇兄,而朕没能及时相救,的确是愧疚的,”凤名城长叹道,“长乐,很多事情你都误会了,你恨朕,朕不怪你。”
言久简直要被气笑了,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他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的?确定脑壳没毛病吗?
言久慢吞吞道:“倘若我父皇在天之灵能听见你说的话,此时大约是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找你打上一架,骂你颠倒黑白,臭不要脸的。”
凤千陵:“……”
他家堂姐真的太太厉害了!
他从来没见过谁敢这样跟他父皇说话,就算曾经真的有,此时坟头草大约也已经有一人高了。
嘉元帝道:“皇兄在天之灵,自然知道我坐上现在的位置,是迫于无奈,我们凤氏在我与皇兄这一辈,只有我与皇兄两个男子,既然他和先太子不幸去了,我总不能让皇位落到外姓人手里。”
言久朝旁边吐了一口口水:“呸!好臭!”
凤千陵看得目瞪口呆。
嘉元帝也不生气,仍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只是那张脸经年累岁忧思过重,此时就算面带笑意,那笑也假得很,好像藏着数不尽的刀子。
言久注意到凤千陵在看她,微微朝他一挑眉:“你看我做什么?”
凤千陵结结巴巴道:“第一次见,见堂姐,有点紧张。”
堂姐?
言久一愣。
这真是一个别具一格的称呼,在言久看来,她早就已经六亲全无,这世上再也没有她的亲人了,可是凤千陵这声“堂姐”一叫,搞得她好像还有血亲在世似的。
虽然他们的确是她的血亲,但是言久单方面不愿意承认。
“什么堂姐?谁是你堂姐?没事别乱叫!”言久冷冷地扫他一眼。
凤千陵尾巴一夹,顿时不敢吭声了,坐在位置上屁股都不敢挪半寸,谁知半晌后,言久竟然又主动看向他:“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应该是十五岁?”
堂姐竟然还记得他多大年纪,凤千陵顿时有些高兴起来,立刻点头道:“是的。”
“会武功吗?”言久继续问。
“会,会一点。”提到武功,凤千陵就有点哆嗦了,不敢去看嘉元帝的眼睛。
“一点是多少?”言久皱眉,然后指着跟在皇撵旁边的朱曼姬,问道:“知道她吧?你能在她手底下过几招?”
凤千陵觉得自家父皇的眼神能杀死他,哆哆嗦嗦老半晌,才慢吞吞回答:“一招都不行。”
言久:“……”
她发现凤千陵不仅长得像她父皇,就连脾性都随了她的父皇,凤名城这老东西到底是怎么教养他的儿子的?那么心狠手辣的人,竟然养出了一个貌似挺温善的儿子。
大相国寺乃是皇家寺院,从大梁建国伊始便已经存在,地处距离汴京城五十里的象山的半山腰上,因此地经常有达官贵人前来祭拜,特意修了一条可任马车直接上山的通道。
言久发现大相国寺四周早就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防守之严密恐怕一只苍蝇飞过来都得经过同意才行。
马车一直轱辘辘行驶到半山腰,大相国寺的主持早就领着寺庙里一众大小和尚等候在大相国寺的佛门前,嘉元帝的车辇一到,寺内的和尚们就跪下行礼。
言久暗想,这些都是给佛祖办事的人,嘉元帝的皇威真心大,敢让他们跪拜,难道就不怕他们在佛祖面前告他的状,说他心狠手辣,歹毒无情吗?
只见坐在皇撵上的嘉元帝轻轻地一抬手:“大师们不必多礼,请起吧。”
主持领着和尚们起身,有公公上前抬起一只手臂,嘉元帝扶着那只手臂踩着脚凳下车,继而有宫女上前想要搀扶言久,言久一个厉眼扫过去,宫女吓得一哆嗦。
言久将手伸向刚下车的凤千陵:“你来扶我。”
后面的皇后目光一凛。
凤千陵下意识地去看嘉元帝,嘉元帝回头温和道:“长姐如母,你堂姐前些时日受了伤,如今伤势还未大好,走路都不太利索,你就扶着她点。”
凤千陵乖顺地应道:“是,父皇。”
然后他把手伸向言久,言久就着他的手臂下了车,随嘉元帝和跟上前来的皇后朝佛门内走去,身后跟着沈慕白,沈慕白身后乃是护卫,护卫不多不少,刚好四个人。
其中有三个言久都认识,乃是七杀的古木阳、朱曼姬、秦苍海,另一个年约四旬,没有表情的时候额头上也横着三道褶皱,他的面部表情非常自然地微微拉耸着,嘴唇下弯,一副好似自打出生就厌倦了人世的愁苦模样。
然而,这人行脚无声,脚踩在地面上跟踩进了棉花里似的,明显是个内家高手。
进了佛堂,嘉元帝身边就只带了这四个护卫,可见嘉元帝对他们的信任之重。
言久指着那愁苦男子小声问凤千陵:“他是谁?”
“上官淮,”凤千陵低声回答。
原来他就是上官淮,在蜀山脚下七杀聚了其六,独独少了上官淮,言久当时就想,这上官淮到底有什么不一样,竟然没来。
古木阳、朱曼姬和秦苍海言久早就见识过,这三个联起手来都不是她师父的对手,上官淮言久还是头一次见,七杀排名不分高低,但其实所有人都默认上官淮乃是七杀的头头。
因为他最得嘉元帝信任。
凤名城的口味,果然与众不同。
大相国寺里供奉着凤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全都统一供奉在同一个佛堂里,按照辈分从高到低依次排列,那间佛堂里还燃烧着香火,有一个年轻和尚正在里面点香。
见到他们进来,年轻和尚不慌不忙地将手里的香插到香炉里,躬身朝旁边退了退。
还未踏进去的言久望着那些牌位深吸口气,道:“这里乃是我凤氏列祖列宗们的安息之所,未免扰先人亡灵,几个护卫便不必进去了吧。”
嘉元帝一抬手,四杀便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再往前走动。
其余的人这才抬脚迈了进去。
言久满心复杂地走到牌位前,主持念了声阿弥陀佛,言久便随着嘉元帝跪在牌位之前的蒲团上,她看到了她父皇和母后的牌位还有她皇兄的牌位。
言久眼眶渐渐红了。
建文帝生性柔弱,优柔寡断,不是当皇帝的好料子,但是他却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都说皇帝后宫佳丽三千,但建文帝不同,他只有皇后。
皇后生下一子一女,便是言久和她那位已经去世的兄长。
嘉元帝举兵造反的时候她才五岁,五岁,还不是懂事的年纪,她的父皇和母后的音容笑貌她早记不太清了,也不记得那个总是喜欢将她高高举起来的皇兄到底是什么样子了。
她只隐约记得皇兄很疼她,会给她喂饭,会背她在皇宫里到处玩耍,只隐约记得母后将她交给宫女把她送入密道时那双绝望惊恐的眼睛,和她最后那句话。
她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怎么样才能算好好活,言久不知道,但她明白,倘若她母后真的在天有灵,是绝不愿意她落到凤名城的手里的。
所以,就算她要死,也绝不能死在凤名城的手里。
如今她和凤名城还有凤名城的老婆孩子一起跪在这里,也简直是天大的讽刺,凤名城要给天下人树立一个他厚待兄长遗孤的仁慈形象,这番作为,只让言久觉得恶心。
年轻的和尚递来刚点燃的香烛,嘉元帝磕头后想亲手将香烛插到香炉里,然而他还未有所动作,言久却忽然缓缓站了起来。
她动作着实是慢,好像浑身的力道都已经被抽干净了,撑着坐垫吃力地起身,嘉元帝也跟着站了起来,见言久朝他走过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嘉元帝道:“九言,你要干什么?”
言久走到嘉元帝的面前,朝他伸出手:“把香烛给我,我父皇母后还有兄长的亡灵在此,你没资格给他们上香,更没资格求得他们的原谅。”
嘉元帝面色一凛,黑渗渗地盯着言久。
“九言,为什么你宁愿相信那些流言蜚语,也不愿意相信你的血亲呢?你与朕身上流的都是凤氏的血,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都是在挑唆你与朕的关系,朕对皇兄的忠心天地可表,你要如何才能信任朕呢?”嘉元帝满脸无可奈何。
言久懒得听他胡言乱语:“把香烛给我。”
嘉元帝无奈,为表他的大度与厚爱,竟然真的将香烛递给了言久,言久反身将香烛插到香炉里,转身指着沈慕白道:“除非你杀了他,然后放我走。”
沈慕白锐利的眸子一眯。
皇后娘娘闻言,语气带着几分讥诮道:“公主殿下这个要求不是在刻意为难皇上吗?沈大人可是皇上亲口承认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况且只是为了你那点可有可无的信任,皇上怎么会做出杀子的事来?公主殿下这是在陷皇上于两难之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