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千陵跪在蒲团上,听他们你来我往,半个屁都不敢放。
嘉元帝望着满目牌位,道:“先祖在上,慕白乃是我凤氏子孙,当年诸葛慕青意图乱我朝纲,为保慕白性命,朕才不得不将他交给宁远侯抚养,实属无奈之举,如今慕白归来,朕只会善待于他,怎可能要其性命,若九言实在不能相信朕,朕也无可奈何。”
沈慕白凝了凝眉目,眼底闪过几丝嘲讽。
言久道:“的确,我的信任可有可无,你们要的也不是我的信任,不过是想借我堵住天下悠悠众口,大家都是聪明人,几位在场的大师心里也都跟明镜似的,无需多言。”
主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这白胡子老道惯会念这句话,所有他能接的不能接的话,一从他嘴里念出来,势必有“阿弥陀佛”这几个字,自进了这寺庙,言久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耳朵都起茧子了。
嘉元帝哀叹道:“九言,你是朕的亲侄女,朕待你不薄,你却如此伤朕的心,哎,罢了罢了,列祖列宗在上,朕就不多说了,慕白,上来给列祖列宗们上香。”
年轻和尚拿了香烛,放到尚自燃烧的蜡烛上点燃。
沈慕白恭顺地应了声“是”,然后从蒲团上缓缓站起,就欲去接年轻和尚手里的香烛。
然而,言久却拦在年轻和尚面前,目光冰冷道:“一个连教养自己的师父都能杀的人,有什么资格给我凤氏列祖列宗上香?别侮辱了我凤氏列祖列宗的亡灵!”
这话落下,身后就有人状似不经意地戳了一下她的后背。
仅一下,一触及分,快得令人难以捉摸。
但言久却敏锐地感觉到了。
她暗想,这谢屿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怎么什么地方都好似拦不住他似的?能扮作朱曼姬那个女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公主府,还能披上袈裟进入大相国寺当和尚。
沈慕白的手僵在半空,放也不是继续僵着也不是,佛堂里的气氛尴尬得能噎死人,言久目光冷淡地挡在沈慕白前面,就是不让他去接香烛。
言久凌厉的目光仿佛夹裹着刀子,恨不能将沈慕白碎尸万段,她道:“凤名城,你说沈慕白是你儿子他就是你儿子啊?我凤氏老祖宗早有规定,非得是自出生入了族谱的才算是真正的凤氏子孙,你想把沈慕白扶上皇帝的位置,你做梦呢!”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是大惊失色。
嘉元帝大怒,扬手就欲给言久一巴掌,言久仰起脸,冷冷地逼视他,大有一副你打呀,你打呀,你当着老祖宗们的面打我呀,谁怕谁的架势。
她满目都是挑衅,嘉元帝这一巴掌到底没能落下去。
言久:“怎么,还想着维持你仁善的形象?我告诉你,你早就臭名昭著了!这天底下,十个有九个人都知道你这皇帝的位置是谋朝篡位得来的,你杀了厚待你的兄长,杀了你的嫂嫂,还杀了你的侄子,杀了数不清的忠臣良将,什么认儿子归宗,都是狗屁,我看你是想把江山都传给沈慕白这个虚伪的小人。”
沈慕白面色发白,他知言久素来寡言少语,却不知道她骂起人来竟然也能这般口若悬河,让人几乎没有招架之力。
凤千陵听得目瞪口呆。
皇后娘娘刚刚还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如今见到言久字字句句针对沈慕白,反而作壁上观,看起了好戏。
嘉元帝深深地吸口气:“九言,你对朕的误会太深了。”
“呸!”言久骂道,“我告诉你,我凤氏的列祖列宗不会承认沈慕白这个乱臣贼子的,他为了得到权利不折手断,根本不配为人,就算他真的上了香,他也不是我凤氏族人,更别想当皇帝,我就算让江山落入他人之手,我也不会让他当皇帝。”
年轻和尚谢屿暗道:“他未来媳妇儿真是什么都敢所。”
沈慕白道:“阿久,我从未想过当什么皇帝。”
言久一个厉眸扫过去,丹凤眼里尽是凶光:“你没想过当皇帝你还杀了师父将我掳回汴京立功?我师父教养你多年,哪里对不起你?我身为你的师弟多年,又哪里招惹了你?你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为了往上爬就踩着无数无辜之人的尸体,现在又来装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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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里满满都是嘲讽,那眼神如同万千刀子,不停地往沈慕白的脸上刮。
嘉元帝的脸色阴冷下来,但似乎碍于这里还有几位高僧,那阴翳的表情仅仅维持了一瞬就恢复了原有的那份温和。
他道:“千陵,你堂姐今日心情不好,在列祖列宗面前多次失态,实在有辱我皇家脸面,你扶你堂姐去后院休息,等用完斋饭,便回宫。”
凤千陵恭顺地应道:“是。”
言久想一手臂甩开他,然而,她如今浑身无力,动了动手,竟然没能挣脱,心中一时滋味复杂,只余脸上一抹苦笑。
主持双手合十道:“悟净,为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引路。”
年轻和尚深深地作揖弯腰,继而向凤千陵和言久微微一抬手,示意他们随他而去,站在门口的朱曼姬得到嘉元帝的示意,紧跟而上。
大相国寺不愧是皇家寺院,后院既大且宽,且分好几个小院,年轻和尚一路将他们引进其中一个小院的客房,凤千陵扶着言久在其中一张木椅上坐下。
言久手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冷淡的目光扫过整个房间,最后落到朱曼姬的身上。
年轻和尚分别给他们倒了杯茶水,端到朱曼姬满前的时候,朱曼姬只扫了一眼,并未接茶水,言久便笑道:“和尚,这姑娘是个杀人恶魔,你们寺庙里的水她喝了会闹肚子的。”
和尚是个哑巴,张嘴啊啊了两声,一副吃惊的模样,然后果断将端着托盘的手收了回来。
看样子像是不愿意给杀人恶魔喝他们寺庙里的水的。
朱曼姬却蓦地上前一步,一抬手,端走了和尚托盘里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此番作为看得言久颇为意外,暗想,原来这女魔头也会在意别人说她杀人如麻。
凤千陵如今对他这位堂姐的认识又上升了一个新的高度,但是她在佛堂里说的那些话,却让他至今没能缓过劲儿来。
堂姐这么恨他的父皇,难道父皇当年真的是谋朝篡位?真的杀了皇叔和皇婶还有太子哥哥?真的杀了很多忠臣良将吗?
年仅十五岁的太子才刚开始接触朝政,他长这么大,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身边的人都说他的父皇是个为国为民殚精竭虑的好父皇,诸葛慕青乃是不折不扣的奸臣佞臣。
没有人说他父皇一句不好。
凤千陵很不解,难道他身边的那些人都只是在阿谀奉承吗?
“堂姐,我父皇的皇位真的是谋朝篡位得来的?”凤千陵硬着头皮问道,“难道当年父皇所打的清君侧的旗号真的是假的吗?诸葛慕青真的是良臣?”
言久拿眼睛虚虚地看着他:“当年我母后得知康王率叛军杀入皇宫,第一件事就是将我托付给她最信任的宫女,命宫女将我交给诸葛慕青,而诸葛慕青为了救我,牺牲了他的亲生女儿,你说诸葛慕青是奸臣,我倒想知道,哪有这样的奸臣?”
“凤千陵,你身边的人都将你的父母美化了,他们哪儿是什么仁义之辈?他们都是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的恶毒之人,他们想要囚禁我,利用我得到旧部的支持,做梦呢!”
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这样辱骂高高在上的大梁帝后,凤千陵一张脸被言久说得比死人还白,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父母竟然是那样不堪的小人。
“还有你的母后,她怕沈慕白抢走你储君的位置,就给我毒药让我杀了沈慕白,这件事你应该知道吧,并不是谣传。”言久慢悠悠道。
“而今日,”言久慢慢站起身来,走到凤千陵的面前,“今日,我就要从这里逃出去了。”
凤千陵忽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就在那一瞬间,言久纤细的身影忽然如同这世上最敏捷的猎豹,以手为刀,朝朱曼姬劈过去。
朱曼姬眉头一皱,侧身想要躲开,然而,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脚失去了力气,言久的那一记手刀结结实实地劈在朱曼姬的后颈上,劈得她头晕眼花。
凤千陵眼睁睁地看着言久轻易地从朱曼姬手里抢过一把长刀,长刀出鞘,锋锐的刀刃划过朱曼姬的脖子,带出一道鲜血,那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死透了。
然后言久回头,若有所思的望着凤千陵。
凤千陵身在后宫,不是没见过血,他见过的血太多了,后宫里隔三差五就有太监死或者宫女死,有的死状极惨,有的死得无声无息,朱曼姬算是死得干净利落的,他看看言久,再看看扮作年轻和尚的谢屿,微微眯了眯眼睛,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她这位堂姐杀人的手法手起刀落,一点不比刽子手生疏,可见以前手上早就沾过人命了,亏得当日宫中传言她用碎瓷片割裂了一个宫女的喉咙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