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妃一听可以出宫,眼睛瞬间迸发了神采。
她与穆星翼骨肉相离已经是快三年了,哪有母亲是不想儿子的。“你说的可是真的?”
“娘娘,你看琳儿此刻的表情,应该是不像在开玩笑吧。”
过了不过四五日,穆诺承果真让薛琳和流妃一道出了宫,同行的还有皇子穆星天。
原来,当时白容赞同了薛琳的一切附议,却转而在朝堂之上,让司辰说星盘不对,宫内极其不适宜动土和人员调动。
薛玧却是早有准备,说今年入秋之后,气候比往年还要干燥,却是不是调水蓄湖的时机。但民间早有传言,说今年的天灾,其实是人不遂天变,当人欲发展至极,道法也就难以平衡。唯一解决的办法,就是派出一位有皇子的娘娘、最为年长的公主和最小的皇子,一道出宫祭天。女长男幼,娘娘身负皇恩,又有皇子报恩,这样的组合,因为平衡而可以平衡道法。
流妃问薛琳,怎么会知道他们会是这样的方式来应对。薛琳只是笑着说,若是没有后面的事,白家只会当自己骄奢淫逸,一定是乐见其成的。这其实也是自己本来的用意,想要引起后宫里的嫉妒之心,打破平静才能有机会平反。
可后来,事情的发展甚至出乎了薛琳原本的预算。薛琳料定,一定会激怒白家,他们不可能坐以待毙,必然会想对策,薛琳就让薛玧准备下了一些应对之法,倒真用上了。
私下里,在流妃出宫之前,穆诺承以百善孝为先为由,也许了准她回家一趟。
其实,当年是不是冤案,他并不是心里没数的人。只是一如当年,他保护不了木莹一般,同样也保护不了流妃的儿子。
进宫以后,薛琳是真的看到很多以前自己所不知道的东西。
她一度认为,穆诺承对自己的娘亲,情深一片,对其他女子便再没动这样的真心了,其实却不是。宫内的诱惑这么多,他不忘怀已是难得。所以,薛琳听说了从前宫里的一些纷纷扰扰,便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替自己娘亲惋惜,失去了这样一个爱她的男子。
其实,说起爱,自己的娘亲,应该爱这个温和的高高在上的君主更多些吧。
她看到了让人不由自主愿意亲近的穆诺承,其实心里有着很大的懦弱。
坐在轿子内,薛琳见越是靠近目的地,流妃的脸上的愁容却反而越加多了起来。
“娘娘,你这样苦着脸,你老父亲见了,只怕反而伤感。”
“本宫也不想的。可是这么些年来,我根本无从知道外面的消息。唯一的信,就是当时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有人告诉本宫说,爹爹也病了,也知道这么几年养着,爹爹是不是康复了。”
眼前的流妃,与前几次都是不一样的。
之前,她有过淡然的模样,激动的模样,微怒的模样,佯装平和的模样。却没有这样真正温柔的模样。
她相信,这样一个温和而孝顺的女子,一定不会是个心肠狠毒之人,更加不是一个贪恋权势的人。
“娘娘不要担心,卫二公子不是已经说过了,令尊身体已经康健了嘛?这样过分的担心,反而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好。”薛琳宽慰,出了宫,自己也觉得温暖了许多,凉凉深秋的凉也当然无存。
“娘娘,你在嫁给皇上以前,想过会嫁给一个什么人吗?”薛琳想要转开话题,突然就将话题带到了这种女子出阁前的心情。
像是不管女人多大,对于出阁之前的那种娇羞,都是铭记不忘的。流妃的目光也变得飘忽了起来。
过了许久,流妃也回过了神思,说道:“是想过的。”她淡淡地笑着,“只是,这辈子从遇到皇上开始,什么幻想就都是不可能的了。其实,皇上真的是个很温和的男人,只是难免太多的事情,身不由己。”
说到这,神色忽然黯淡了许多。她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手上的手镯,说道:“这是爹爹送给娘定情的,他当时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娶其他人。而果真,他们十几年夫妻相敬如宾。其实,如果可以,倒真不如找个真心爱自己的男人嫁了,哪怕没有荣华富贵,却也是安静祥和的一片人生的。不过这辈子怕是无缘了,你倒是还有机会。”
薛琳叹了口气,笑道:“娘娘怕是兴奋地忘了,琳儿可是嫁过人的,那里还有这样的机会的可能。何况,就是别人不嫌弃琳儿这残损的身子,不能身孕,只怕也没有男人敢来招惹了吧。”
流妃看向薛琳的目光,突然充满了同情。两个人仿佛在这一席话间,散去了彼此间的隔阂,变得亲近了。
闲聊的时光过得飞快,两人不知不觉,就到了流妃的母家,刘府。“老爷!小姐回来了!”外面是老妈妈的声音,光是听到这声音,流妃就已经有些眼角湿润了。
薛琳扶着流妃下了车,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房屋。
这屋子果真跟薛玧形容的一般,院子不小,屋舍却是简陋不堪,那里像是一个国舅和皇子住的屋子。木门歪斜,只有破旧的木匾写着刘府二字。
迎接的几个下人,神色是难以抑制的兴奋。进了院,正中的布搭起的棚子下刘老爷正在种菜。东面略微完整些,应该起居之所,西面一列侧房,越发是破旧不堪了。
“女儿,你终于是能够回来见见我这老父亲了。”刘老爷动容的脸,让流妃也跟着止不住眼泪。
“爹爹,翼儿呢?他不知道我要回来吗?怎么不见他来。”流妃见穆星翼迟迟没有出现,问道。
“别担心,通传的晚,早上才听到你会回来的消息。翼儿一听这消息,就急急地出去买菜了,说是要多买些,好好弄一顿。”刘老爷子缓了缓情绪,回道。又注意到了一边的薛琳,这才问道,“这位就是同行的清雅公主吗?”
“琳儿拜见刘老爷。”薛琳恭敬地行礼,让刘老爷子赶忙扶起。“公主大礼
,小民受不起啊。”
屋内一片祥和,屋外传来了一阵呼喊。
“娘亲!”一个高亮的男声响起,流妃猛然一回头。
“翼儿!”流妃迎了过去,将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紧紧抱住。“翼儿,为娘已经将近三年不曾见过你了。”
“儿子不孝,让娘亲担心了。”穆星翼激动地说着。
虽然是在这与皇宫全然不同的屋子里生活了将近三年,一身秀雅白衣的穆星翼,依然是气韵轩直,和穆星阙、穆星禹都有些相似的俊美的脸上,有种天之骄子的神采。那种与生俱来的淡淡傲气,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儿子。
两人缓过神来,穆星翼换上了从容自若的微笑。他又温文有礼的上前,对薛琳说道。“这是我素梅谋面的皇妹吧。”穆星翼的声调,不高不低的平和如水,既不让人觉得突兀,也不让人觉得失礼。
“三皇兄好,琳儿有礼了。”薛琳俯身礼貌道。
因为不是正宫娘娘所生,又不同于穆星禹,是前太子妃的遗子。他从小就没有穆星阙和穆星禹那么多的机会。但他是真正的温顺平和,就像流妃一样。没有穆星阙那种令人觉得假而生厌的伪装。
一阵倒腾,大家吃上了热气腾腾的午饭。
这个月多下来,薛琳在宫里锦衣玉食,比从前在王府还要优越的生活,让她都快失去味觉了,只觉得什么菜都是一个味道一般。如今出来,吃上这些寻常的菜式,倒是反而让人嘴馋了。
流妃给了下人一些银两,让他们买些像样的东西回来。
果然,有钱办起事情来就是快。下人们早上才得了吩咐,大家吃午饭的时候,就已经是各种装备都补齐了回来。茶果点心或者是日常用具,一应俱全,家外头虽然还是破破烂烂,里头已经焕然一新了。
薛琳和流妃相视一笑,冬天才要用到的火盆也已经备下了。再好好装修一番,自然不会再有人敢对穆星翼和刘老爷子指指点点说些什么了。毕竟,皇家的人,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去评头论足的。
下人们的衣服也摇身一变,从小老百姓变得光鲜亮丽,因而也显得神采飞扬。其实街里邻居,没几个不知道里头住的位皇子,可是觉得既然被贬成了庶民,也就没人放在眼里。如今,只怕往日里那些欺负他们的人,也该倒吸口气了。
“女儿,其实不用这样费事,你能回来看看我们祖孙俩,爹和翼儿就已经很高兴了。”看着换了样的家,刘老爷子倒也没有太激动。起起落落的生活,也许确实不如平平实实来得安稳吧。
穆诺承虽然允许了流妃回家来尽孝,却并没有免了穆星翼和刘老爷子的罪孽,流妃自然也不能多呆。不过看到自己父亲身体康健了,儿子的心态也不复当时含冤之时的激愤后,流妃也放心了很多。
不过,穆星翼依然很怀念他从前带军的日子。
他当上将军,才只有不到两年,却遭了这些变故,心里也实在是不好受的。而且,铁血男儿,都是希望能在战场上挥洒的。
流妃知道自己儿子的这个抱负还在,心里也更加意愿要替他挣回那个公道了。
加上和薛琳之间,有了更多的交流,猜忌也少了许多,祭天回宫之后,相处也自在了很多。
白家果然是个狠角色,朝堂上开始占不到优势,穆诺承乘胜又推出了民间选官的一些政策,甄选有才之士。这一举动刚一开始,穆诺承就病倒了。
屋子里头,光线昏暗,冬日的阳光从窗外透射到了屋子里,空气中的灰尘在一束束光线里,也越发现形。流妃在一旁服侍,穆诺惜自然也跟着进了宫。这次的病症格外严重些,加之之前的病没有好全,如今日然更加虚弱了,连日卧床,却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穆星禹和穆诺岩都不在宫里,女眷又让白容以同样地理由,圈固在宫里。
“这样下去,可如何是好吧。”流妃没了主意,想薛琳和穆诺惜问道,“白家下手太狠太快,后宫的消息又根本传不到前朝。皇上近期多病,朝臣也早就习惯了。如今又是太子把持朝政,进行的选贤之事,只怕要么是被停,要么就是全部选出成自己人了。”
穆诺承偶尔会清醒一段时间,他说了一句话,让薛琳感到一阵震撼人心的悲凉。
他说:“他这一生,都被太子和皇上的身份,禁锢得懦弱了。他就像有那么一次,能够坚持下来。”
“现在宫外唯一能通信的,只怕是只有卫英奇了。可他不是皇子,也又全然没有权利进来。”
大家束手无策的时候,穆星晴也进了来。
“晴儿,你怎么会……”薛琳不解,这可是白容自己的女儿,她怎么会将她也封进来。
“清雅姐姐,晴儿是闹着要进来的。”穆星晴的神色,像是知道些什么。
“好晴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快告诉姑姑。”穆诺惜也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抓着穆星晴道,“你的父皇,到底是病了还是中毒了。”
穆星晴兀地就哭了起来。
哭了许久,她才一边啜泣,一边呜咽着说道:“我……我听到母后……母后他们在说,父皇如今……如今是什么蒙了心……真的……真的该换个皇上了……”
大家听得断断续续,但还算清楚。
“母后……说,夜长梦多……不能再……拖了,这几天就……要快点解决了……”穆星晴总算是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又继续大哭,“我不要父皇死……母后为什么要杀父皇……”
薛琳抱过穆星晴,轻声道:“是姐姐不好,姐姐不该这么急,才会让别人决定这样做。”
薛琳心里头一阵懊恼。
对于事情的一边倒太过于安心,全然忘了,宫里的太医还全是白家的人。如今两大王爷都不在都城里,他们要下手,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穆诺承在穆星晴这一片哭声里,又醒了过来。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恍惚,又像是不恍惚。
“琳儿,去放你娘那些物件的小匣子里,取里面一颗药丸来。”
薛琳对穆诺承的举动感到很奇怪,他怎么会突然有药丸?但薛琳没有多问,她知道穆诺承能清醒的时间并不长,因此赶忙取了来。
穆诺承有一个小匣子,是专门锁他和木莹的一些物件的。流妃都是知道的,虽然羡慕,却不嫉妒。
薛琳在宫里之后,只觉得穆诺承其实也是个风流的男子,却并不知道,穆诺承和流妃之间,还有一段说来好笑的过往。
其实,原来流妃,是老皇上看上的,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穆诺承,有自己的神仙眷侣,对其他身边其他的妃子,并不在意,更不要说是自己父皇想要的女人。
但当时的皇后,同样是白家之后,跟现在的白容一样,是个不好惹的角色,控制欲极强。她对家族的事情不比白容上心,但却是真心实意爱老皇上的,也因此,对于丈夫的控制,要比白容强得多。
老皇后知道老皇帝风流,明着不敢三宫六院地风流快活,背地里却可能想着偷腥。其实一个皇上,三宫六院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但当时的白皇后就是不愿意跟过多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老皇上出了敬畏,当然也有自己真实的感情。只是白家太强势,他又很难做享齐人之福,遇见心仪的,就越容易想要动心思。
当时老皇上想要将流妃纳进宫里,老皇后见她没什么背景,就打算直接在宫外将她除掉。但事前却被皇上发现了,他为了保全流妃,就说是给穆诺承选的侍妾,还按着他计划的时间,让他顺顺利利地进了太子府。不仅如此,为了防止老皇上还动念头,连自己的儿子也设计了。让他们圆了房,坏了老皇上的皇孙,老皇上才真正对流妃断了念想。
原本来说,兴许老皇上也并非是真的是个好色之辈,只是皇后太专制,他得不到,才显得更想要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后来木莹走后,穆诺承身边,也只有流妃一个算是最温婉可人的,故而也动了些真心。而流妃则知道当年老皇上的事情,对穆诺承一份是感恩,一份是情爱。
穆诺承拿过药,什么也没说,就吃下了。
“皇上,这是什么药……你怎么可以乱吃……”流妃见穆诺承突然的举动,有些吓到了。
穆诺承佯装没事地摆摆手,说不会有事的。
事情就真的像穆诺承说的那样,忽然就平息下来。尽管谁都不知道为什么,穆诺承的身体就是莫名其妙地好了。
薛琳让穆星晴一定不要把当天屋里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她的父皇还是会有危险。
小孩子都是格外依赖父母的。穆星晴一听说父皇的病还会有危险,直说绝对不会说什么的。
穆诺承依旧在朝中下命推行新的政策,并且执行力度很强。穆诺承就像是想要一口气把事情都干完似的,坚决而不留余地。
突然安定下来的局势,薛琳虽然是费解了一点,但也终于安下心来可以查查白家到底和薛琦在计划什么,木莹就算是回来,也动摇不了她白容的皇后之位,大费周章要找出人来,难道只是想要杀了她泄愤?
皇上几乎每天传召的都是流妃,白容倒也不用非要一直跟在穆诺承身边了。
她倒是没有什么不开心的,这样让薛琳更加明白,真心喜欢和利用,必然是不一样的态度的。
薛琦再有两个月就要生产了。由于穆诺岩不在,皇后和太子妃一直给她张罗着,甚至让她养在宫里。
薛琳知道白家的主意,是想让她跟着自己。若是真让她和自己住一块,连自己和薛玧商量绣庄的事情都变得不方便了。
穆诺承像是真的放开了手做事一般,他得知白家欲意让薛琦和薛琳同住星元宫后,便给了薛琳一张令牌,说从今天开始,她可以自由出宫。
“皇上,你现在越来越精神的样子,倒真让琳儿越来越觉得,你当真是深不可测。”
穆诺承大笑起来:“这样就深不可测了?”他摇摇头,“朕知道的事情,绝对是远比你知道的事情要多的。也许,还有些你觉得朕不知道的事,也许朕也知道。”
薛琳觉得,病突然好了以后的穆诺承,变得像个孩子一样,爱笑,也爱开玩笑起来,和从前倒真是有些不同了。看着他如今那么宠流妃,薛琳又会替娘叹息,又会替流妃高兴。对于爱情,她越来越模糊。
最开始的时候,她觉得爱情就是一人一心,眼里和心里都不会有其他的人,是一种专注。
后来,她受了伤,却放不下爱的时候。开始认识到爱的力量有多强大,它可以让人自愿牺牲,也自愿改变。
再后来,她慢慢领悟,爱一个人,就是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一种心情,保护他,给他自己所能给的力量,就够了。
而如今,看着自己的娘亲在爱与责任里选择了责任,穆诺承虽然痴情,却其实也是一个多情之人。会被感化,也会被禁锢,没有爱是真正自由的。
“琳儿,你也会越长越大,然后又越活越小。因为生命有时限,必然有时期,你是畏手畏脚的,但也会有时候,你会是要无所顾忌的。”
薛琦进宫以后,发现薛琳每天很忙,根本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和她好好说话。薛琳自然感觉到了她的困恼,但她也懒得点破说自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这天,薛琳要出宫的时候,薛琦也说要回王府一趟,有意跟薛琳一起回去。
同一道路,薛琳倒是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情,便同意了。
两人同在一个马车内,薛琳却一直心不在焉。
“琳儿,是不是最近绣庄的生意出了什么问题?你最近情绪好像都不太好似的?”薛琦关切地问,却一语中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