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雪谦望着梵印楼到底的地方,没有焦距的眸子好似突然有了目标感,不知道是凭着感觉找到了梵印楼的脸,还是怎么,总之看着他的眼睛,梵印楼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们父子正在进行一次特殊的对视。
那对视让梵印楼感觉,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的这个儿子,虽然近在咫尺,却好似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还记得,自己第一个向梵雪谦说明他们之间是父子关系的时候,梵雪谦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那个时候他就有种异样的感觉,好似这个儿子并不相信他的话,或者根本不承认他这个父亲,只是这个感觉很快就被梵雪谦掩饰了,想来当初他也只是奔着自己可以帮助他夺得皇位来的。
想到这些,梵印楼心中的愤怒跟焦躁顿时就冷静下来了,他平静的看着高高在上的梵雪谦,用异常冷静的声音回答道:“你既然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为何不杀了我?”他的质问带着一点苍凉,没有了往日的不可一世,好似一个最终被儿子抛弃的父亲,看到儿子不愿意认他的事实。
梵雪谦听到这话,表情淡淡的迟疑了一下,眼眸中的幽暗变得更深了,对捆绑梵印楼的侍卫沉声道:“把他带入地牢。”
“是!”
梵印楼被关押了起来后,梵雪谦下令清理宫中的战场,随后立刻召集了自己的亲信大臣进攻,向他们宣布了这次宫变,同时给他们布置了好几项任务,那就是立刻追查宫中还有哪些人在暗中追随梵印楼,这次的变故若不是藤轻染提前告诉他,他恐怕已经死在东陵了。
这些天他心力交瘁,几乎被内心的恐惧跟不安压倒,因为梵印楼在外面势力他始终无法掌控,一次在朝中诛杀了那么多重臣,这本身就是一次殊死搏击,若是引起其它朝臣的恐慌,他们随时都可能倒向梵印楼那边,以暴君的名义弹劾他,为此他已经连续半个月没有一个完整的睡眠,精神几近崩溃……
梵印楼被带下去之后,梵雪谦命人把他送到藤轻染那,进了藤轻染的屋内,他二话不说,直接让人关上殿门,而后过去抓住藤轻染的手。
藤轻染正在对着修剪一株菊儿送来的木芙蓉,看到梵雪谦进来后,她有点意外,刚要放下手中的剪刀,却被他紧紧抓着手。
藤轻染一愣,还不等说话,梵雪谦的身体就在她面前慢慢倒下去,竟然睡着了……
藤轻染看着他紧闭的双眼,无法舒展的浓眉,一脸的疲惫跟不安,拿着剪刀的手停了半天,最后还是命菊儿跟几个人把他抬到塌上去。
抬得过程中,菊儿跟几名宫女的手触碰到梵雪谦的身体时,他突然挣扎了一下,好似受到了惊吓一样,菊儿她们吓得差点失手把他摔倒地上,幸好她们都存着十二分谨慎,这才没出事。
藤轻染让菊儿几个先出去,但并没有让她们关上殿门,菊儿跟几个人退到外面后,她走到塌前,静静的看着他好一会,看到他脸上的不安跟恐惧渐渐缓和了一些后,淡然的伸手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而后转身走到外面,坐在殿门口游廊下,望着御花园不远处的荷塘里已经绿绿的荷叶出神……
记得刚进宫的时候,她一度以为太子要害自己,为了自保费尽心思,梵雪谦为了逗她开心,让两个小太监跳进荷塘去把锦鲤赶过来,那时候的他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
想到那个画面,藤轻染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如今的梵雪谦还是一个孩子,只不过,现在的他是一个走到了陌路绝顶,想要回头却已经不可能的孩子……
梵印楼被押进了地牢,在梵雪谦来之前她就知道了,刚才他刚进来,一下子就睡着了,剪刀在她手上,随时都可以做个了结,她的心在那一刻犹豫了半天……
梵印楼还没死,是这个让她猛然想到,所以打消了那个念头,或许,还有其它,到底是什么她想不清楚,最近的心情又开始复杂起来,想到知道太子已经死去的事实,那一刻她的心瞬间分崩离析的痛苦,每次想起来都有种死去的感觉,却偏偏还活着……
一直到夕阳西沉,梵雪谦都没有醒来,他最近太累了,可是偌大的皇宫,却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安心休息的地方,只有想到藤轻染,他才有一点点安全感,却是充满负疚的。
藤轻染没让人去吵他,她也没去叫醒他,就当是报答他当初在自己刚进宫的时候,那短暂的帮助吧……
直到深夜,梵雪谦才从沉睡中苏醒。
藤轻染在桌上留了菊儿端来的一碗粥,估摸着他快醒的功夫,一个人走到距离寝宫不远的一株榕树下,站在树下透过浓密的树叶缝隙,看着头顶幽蓝的也夜空,也不知道有没有来世,若是有,她跟太子是否还能再相遇……
菊儿看梵雪谦醒了,谨慎小心的上前,把那碗粥端送到他面前,梵雪谦看了一眼,好像就知道这是藤轻染的意思,他端过来一口气喝了个精光,之后脸上竟然闪现了孩子般的满足,他已经连续很多天食不知味,就算是御厨房每日精致美味的膳食,都没有这里的一碗粥香,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一想到是藤轻染做的一碗粥,他就有这样的感觉。
菊儿自然不敢告诉粥是御膳房的厨子做的,不过是藤轻染下令吩咐的而已,她看梵雪谦把一碗粥喝了之后,便赶紧退到了一边。
梵雪谦环视了四周,似乎在凭着直觉寻找藤轻染,感觉到她不在之后,他叫来菊儿询问,得知她在外面后,表情复杂了一下,叫来了外面的侍卫。
藤轻染坐在榕树下一块干净的青石头上,看着梵雪谦被收下的侍卫拥护着离开之前,他有些不适应的表情,以及朝她所在的方向投来的找不到目标的目光。
她停在原地不动,依旧盯着榕树叶子缝隙中碎裂宝石一样的幽蓝,好像通过那里就可以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太子建立联系,直到梵雪谦离开,她的眼睛感觉到很酸涩,这才渐渐收回了目光。
又坐了一会,菊儿看到夜已经深了,带着一件罩衫过来嘱咐她回去,她这才从青石上起来,从菊儿手中接过罩衫,但并未穿上。
“皇上刚才把一碗粥都喝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呢。”往回走的时候,菊儿说道。
“嗯,那就收拾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藤轻染听了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做太多感想,她没必要跟菊儿解释,她不管做什么让梵雪谦高兴,都不是为了讨好他,是因为不想欠他的,哪怕是一丝一毫。
深夜,地牢的牢门被打开,梵雪谦带着几名贴身护卫出现在地牢门口。
已经成为阶下囚的梵印楼,听到牢门被打开的声音后,从铁栅栏后面抬头,看到梵雪谦正朝他走过来。
梵雪谦感觉到那道从里面投射过来的冷冷的目光后,命身边的太监把他扶到梵印楼的牢房门口后,停下脚步,挥手让身边的人退下。
梵印楼盯着梵雪谦,突然发出一声嗤笑,带着不满跟嘲讽,“你这是看我还是要杀我?”
梵雪谦面无表情,耳边听着梵印楼不屑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
梵印楼不解,脸上的表情被狐疑取代,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了解过这个儿子,之前没有,现在也没有,眼前的境况好像只能让他有一个选择,就是等着上天的安排,但是有一点,他绝对不会去做无用的奢望,就是梵雪谦还会放过他。
自古,为了一个皇位,杀父弑兄,早已经司空惯见,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不会好过以前的人,唯独有点意外的是,自己没有死在亲兄弟的手里,而是死在自己儿子手中,他以为自己对梵雪谦的父子之情,可以打动他。
梵雪谦虽然不知道梵印楼心中所想,但却并不是他猜想的那样,之前他确实做过杀了梵印楼的打算,只不过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因为藤轻染的那番话。
跟梵印楼黑白相隔的对视了一会之后,梵雪谦突然问了一句让梵印楼莫名不懂的话。
“告诉我,你后悔吗?”梵雪谦问梵印楼,声音跟他的眼睛一样,幽深空洞。
梵印楼一怔,半天体会不了他的意思,但还是很快做出了回答:“你我之命自有定数,出生之时便已注定,既然生在帝王之家,何来后悔一词?”梵印楼笑着说道,口气有种大气悲凉。
“我是问你,是否后悔生了我,又是否想过,你这个父亲,做的好不好?”梵印楼的话音刚落,梵雪谦的第二句紧接着发出。
梵印楼这下被问得愣住了,他诧异的看着梵雪谦,眼神好像觉得他神志不清似的,但慢慢的,当他看到梵雪谦发红的眼眶时,突然明白了他的话。
梵印楼感觉到胸口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猛然转过头去,大声道:“我已给了你天下最好的东西,你难道还不知足?”是啊,皇位就是天下最好的东西,人人都想做皇帝,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皇位之争当中,父亲这个词用在问这个问题上,根本就不合适。
“最好的?”梵雪谦一挑眉,用反问的口气回应梵印楼,好像他的回答不过是个永远不会实现的敷衍。
“那你苦心筹谋了那么多年,到了今天,你快乐吗?”随后,他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诡异笑声,问梵印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