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无倾吞了一口血水,一种难受的腥味在喉咙间弥漫,她脸上没有一丝怨恨,依旧是恭顺的模样,“多谢皇后娘娘宽恕,臣女与凌王殿下向来不熟,方才所说的话也是发自内心,是诚挚觉得,远远配不上殿下,有失误之处,还望娘娘谅解,至于娘娘提到的凌王府落难,人间也未有任何传闻,都说凌王作为皇子,亲自前往漠北,解救大擎士兵于水火之中,极其难得,是集大义和仁爱于一身的好皇子。”
为了保命,争取一线生机,她不得不违心说出自己也觉得可笑的话。
果然,皇后脸色稍霁,却轻笑了一声,“好个会说话的丫头,你就算会说话,可也不过是空有一张嘴而已,做的事可是大大令人失望呢,云渺轩怎么也是凰城十大衣料织造局之一,本宫原以为做出的布料还有几分差强人意,没想到,居然不过是一堆废布而已。”
宫无倾忍痛道,“敢问皇后娘娘,云渺轩上贡的布料,是出了什么问题呢?恳请娘娘指出,臣女一定教导绣娘们改正。”
皇后眉一抬,“把布料抬上来,让宫小姐观瞻一下,也好知道是哪里错了。”
一匹匹布被抬上大殿,都是鲜丽光滑,竟似有光芒析出,看不出哪儿不好了,宫无倾保持着下跪的姿势,目光在布匹上扫过,神色浮起了两分疑惑
皇后缓缓道,“今年上贡的布料,本宫曾使人传过令,须把上面的富贵竹换成牡丹,可这些布料上,绣的都是富贵竹,你们云渺轩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忤逆本宫的命令,上贡的布料明目张胆地摆在本宫的面前,是一个个活得不耐烦了吗?”
实际上,云渺轩的人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后既然这样说了,就等于是真的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云渺轩的人按照去年的惯例送上布匹,就是有罪的。这多么的无礼,但现实向来如此。然而,一切都会遂着皇后的意演下去吗?
宫无倾道,“云渺轩不敢违抗皇后娘娘的命令,绣牡丹的布料是做了的,一定是中途出了什么漏洞,才没有送到娘娘眼前,请娘娘给臣女一点时间,臣女会查出真相。”
皇后好笑道,“如果所有的错误都可以补救,那么,律令和惩罚,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宫无倾知道,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是不会给她一点余地的,既然如此,她口头上也强硬了两分,“如果错误没有挽回的机会,那大擎上下岂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更或者合作间,上下级会相互猜疑,唯恐对方行事有误,牵连到自己,如此心有旁骛,天下间的错误只会越来越多,所谓越压制什么,什么就越可怕,越容易发生什么,这个道理想必皇后娘娘也知道。哪怕是君主,也有失误的时候,哪怕好马,也有失蹄,皇后娘娘的意思,也等于是不让皇上有任何差错了吗?”
皇后眸色一冷,那一种冰寒,似乎冷到了骨子里,她盯着宫无倾,“你敢威胁本宫?”
宫无倾慢慢道,“臣女只是实话实说。”
皇后冷冷一笑,“可错了终究
是错了,这些布匹本宫现在就需要,你拿什么来弥补?你能够立刻就做出来吗?”
宫无倾微笑着,不言语,这时殿门外传来一个笑声,妖娆开朗,“快些点,若皇后娘娘酿下大错就不好了。”
只见着一身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的言妃施施然走了进来,她面上带着笑,只是笑中泛冷,身后一左一右各跟着一个丫头,丫头双手各捧着一叠布,两个婆子押着一个嘴角青肿的女官随在最后,那女官着尚衣局的服饰,且样式贵重,颜色较深,显然身份不低。
皇后狭长的凤眼眯起,唇角流出一抹残酷的冷笑,言卿如容色从容,竟亲自将宫无倾扶了起来,“宫三小姐又没有错,跪着做什么,难道要人说皇后娘娘不够淑德,苛待臣女吗?”
看到宫无倾的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她眸色一寒,恭敬地行礼道,“言妃拜见皇后娘娘。”
皇后慢慢道,“本宫倒是不知道,言妃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竟然来指责本宫的为人处事,又偏帮一个有罪的臣女,难道没有想过后果吗?还是言妃仗着皇上的宠幸,肆无忌惮?”
言妃直起了身子,态度恭敬地道,“臣妾不过是来告知皇后娘娘真相,以免娘娘错罚了人,是为着娘娘考虑,免得皇上和后宫知道了,娘娘要落一个不好的名声,难道这样臣妾也错了吗?还是臣妾要坐看娘娘陷入水深火热呢?”
“噢?”皇后挑眉,“言妃口中所说的真相,又是什么呢?”
言妃双手轻拍,两个嬷嬷立刻押着女官上前,女官发丝略微凌乱,神色带着挣扎,她跪下一言不发。
言妃道,“此人是尚衣局的掌衣女官,经手布料和衣物的管理和发放,云渺轩遵照皇后娘娘的旨意做了一批绣牡丹的布料,而臣妾也向云渺轩订了一批绣富贵竹的布料,没想到这女官去取来分发的时候弄错了,把绣牡丹的送到了臣妾那儿,把臣妾的富贵竹布料送给了皇后娘娘,臣妾特让人把她押了来,请皇后娘娘定夺,同时也归还皇后娘娘的布料,取走臣妾的那一份。”
皇后的目光在宫无倾和言妃之间移动,平静又冰冷,言妃感到有无数雪刺落到她的身上,然而,她依旧神色坚决,没有一丝害怕。
皇后笑了,“本宫听说,言妃你曾经是宫小姐身边的一个婢女,是吧?”
言妃倒也不介意她语带羞辱,道,“正是,在臣妾的眼中,服侍过宫小姐是一种荣幸,宫小姐也对臣妾照顾有加,臣妾感恩不敢忘,听说宫小姐受到冤枉,臣妾便来皇后娘娘的大殿还她一个清白。”
皇后往软榻一靠,却微抿起唇角,不说话,大殿的气氛一时寂静而压抑。
宫无倾也恭敬地垂手而立,没有一丝怨气,眸光却很清亮,却收敛了所有锐利的光芒。
皇后揣摩着宫无倾的神色,眼底的嗜杀时而涌现,这个小贱人毁了玺儿的一生,又狡猾奸诈,后患无穷,她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吗?
“哈哈哈……”良久之后,皇后终于笑了起来,声音寒冷刻
骨,“好啊,宫无倾,你的清白被证明,总算是可以脱身,可你要记住了,如果下次真的犯了错,别怪本宫不客气。”
言妃道,“皇后娘娘冤枉了宫小姐,又掌了她一百下,结果证明另有真相,难道皇后娘娘不该对宫小姐进行补偿吗?”
宫无倾嘴角流露出一抹微笑,这一百下巴掌是任何金银财宝也补偿不了的,因为,她最后都要加倍还到故意害她的人身上。
“来人啊,把天泽域上贡的那一盒珍珠取来。”
皇后淡淡吩咐,脸上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的神情。
天泽域沿海所出的珍珠颗颗大如鸽子蛋,浑圆而剔透,况且五颜六色,散发不同的辉光,白天可与日头争辉,放置在夜间,有夜明珠的功效。
皇后这样的作派,分明是在鄙夷宫无倾没有见过世面,况且她被狠狠打了脸,已经缓解了她的心头之恨,将她习以为常的珍珠给她,堵住了悠悠之口,又有何妨?眼下她是拿她没有办法,但来日方长,机会总是的。
婢女拿来了那一盒珍珠,尽管合得很紧,可五颜六色的光芒还是从缝隙间透出来,皇后缓声道,“以宫小姐的气量,该不会计较这样的小事吧,这盒珍珠聊作慰藉,拿去吧。”
她打了她一百个巴掌,说是小事,宫无倾心中泛冷,面上却保持着微笑,“多谢皇后娘娘,无倾自当谨言慎行,不会妄论娘娘一句。”
皇后微点头,眼神却十分冰冷,“好了,既然事情清楚了,你又得了天泽域的珍珠,可算是没有亏待,回去吧。”
宫无倾含笑道,“娘娘宽悯,臣女铭记在心。”
皇后的目光这才落到掌衣身上,“拖下去,打五十棍,生死由命。”
掌衣吃了一惊,看言妃脸色平静,便俯身谢恩。
皇后看掌衣不咸不淡,不慌不忙的神色,便知道这不过是三人串通演的戏,她没有想到,一开始宫无倾就布下了这个局,等着她上钩,而且她自以为抓住了她的把柄,对她施加惩罚,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笑话,甚至可能会招致不好的后果。
她不由得气闷。
言妃莞尔一笑,“还望皇后娘娘今后遇事勿躁,以免冤枉了好人,宫小姐聪慧细心,从来不曾犯错,若是下一次娘娘以为宫小姐有失误,最好先彻查一个清楚,再行奖惩,不然事情就没有这一次那么好收拾了。”
皇后盯着她,似笑非笑,看上去有两分诡谲,“言妃提醒本宫,也要多留意自身,要记住言多必失,若有一天遭遇不测,也是多话惹的祸。”
言妃施了一礼,“多谢皇后娘娘提醒,臣妾自会保护和照顾好自身,臣妾告辞。”
等退出了凤阳宫,她拉起宫无倾的手,“宫小姐,你受惊了。”
宫无倾看着她,“娘娘不必为了我得罪皇后,只怕这以后的日子没有那么安静了。”
言卿如带着心疼看她的脸,“快去我的宫殿上药,你的脸不仅肿了,还开裂流血,如果发生感染,后果不堪设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