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夜流暄主动提出陪凤兮练琴。
因着客栈无琴,夜流暄便吩咐暗卫出去购置,然而在这小镇渔村,委实买不到好琴,待暗卫捧着一把极其普通的弦琴而回时,夜流暄则是皱了眉,脸色略是不佳。
凤兮忙一把接过弦琴,牵了夜流暄在圆桌旁坐定,随即将琴在面前摆好,便为他倒了一杯热茶递在他面前,缓道:“渔村小镇,没有好琴也是自然。如今凤兮的音攻已入门,流暄再教教我一些在奏琴时收敛内力的法子便成,这对弦琴的要求不高,用这普通琴便可练习。”
夜流暄深眸朝她瞥了一眼,面上之色逐渐缓和下来。
凤兮心底松了口气,当即转眸朝那名僵立在原地的暗卫望去,朝他示意一眼,暗卫忙点头,面露释然的极快转身,踏步出了屋门。
“练习音攻,内力全得以琴弦挥就出来,才可震慑旁人,若用寻常弦琴来奏音攻,这些弦,定是承受不住音攻的三重力道。”正这时,夜流暄缓缓出声,说着,嗓音顿了片刻,又道:“方才,便该让暗卫去邻近的大镇子里买把好琴。”
凤兮怔了一下,朝他微微一笑,低道:“这小渔村依山傍水,纵是去邻近的镇子,怕也得费些脚程。这大冷天的,也该体恤一下暗卫才是。”
夜流暄眸色微微一变,连带嗓音都低沉了几许:“身为暗卫,便该听受指派。纵是让他们去刀山火海,他们也该干脆往前,不该有半分后退之意。”
凤兮眉头一皱,略微无奈的道:“话虽如此,但如今这普通琴也可坚持一会儿的,只要我好好控制内力,定不会将这琴弦震断的。”
说完,眼见夜流暄又要言话,凤兮忙转移话题:“流暄,这茶倒是得趁热喝,你先尝尝,看看味道是否与常日里喝的茶水不一样?”
夜流暄后话噎住,深黑平静的目光在她面上扫视。
凤兮按捺情绪的朝他咧嘴笑着,清秀容颜透着几许不曾掩饰的讨好,夜流暄眉头几不可察的一皱,却也极为难得的叹了口气:“对一个暗卫都这般仁慈,乃大忌!我早就说过,你如今最大的软肋,便是仁慈!”
说完,便也未有后话了,反而是顺着凤兮的话伸指稍稍掀开茶盖,低头稍稍饮了一下口茶。
凤兮眸色闪烁半许,心底也逐渐滑出几许复杂。
谁说夜流暄冷冽无情,满身傲然的?
这夜流暄在她面前,温和从容,纵是对她的举止不赞同,也能忍下情绪,无奈且语重心长的与她言语,委实是一个极好应付的人。
所有思绪,刹那间在脑海流转,凤兮深深将夜流暄凝了一眼,随即垂眸下来,低道:“流暄,凤兮身上的缺点的确很多,瞻前顾后,还有你方才所说的仁慈,都是凤兮的软肋,但既是你在我身边,这些,你都可以随时提点我,不是吗?”
说着,神色稍稍悠远了几许,连带嗓音都存着几许坚定:“再者,凤兮也在学着强大,凤兮也曾说过,凤兮能为你将你想要的东西捧到你面前的,所以,凤兮会努力,会尽力,纵然日后真得无情与杀伐,凤兮也能做到。”
夜流暄清俊的容颜稍稍漫出了几许复杂。
他深黑平静的目光朝凤兮落来,凝了半晌,却是未置一词。
凤兮有些不惯他的眼神,纵然他的眼神平静无波,但那种令人压抑的从容与平寂却似是要看入人的心底。
她稍稍垂眸下来,默了片刻,低低的问:“流暄,我知你一向认为我一无是处,但无论你信不信我会强大,我都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的。”
尾音落下之际,夜流暄平静的出了声:“茶水虽幽香,却是有些涩味。这茶叶,可是你从山寺上带回来的?”
凤兮怔了一下,委实没料到他会全然忽略她的话,反而平心静气的来个答非所问。
她愕然的抬眸望他,不料一眼望进了他那双漆黑深沉的眼眸。
正呆愣时,却闻他又平静从容的问:“这茶叶是轩辕宸送你?”
凤兮忙回神,点点头,却见他眸光几不可察的一动,薄薄的唇瓣朝她微微一勾,一抹绝世风华的笑容在他清俊精致的面容上顿时显现,再加之他容颜绝美无双,倾城精致,那淡笑的容颜霎时给人一种致命的吸引与蛊惑。
“将剩余的茶叶扔了吧!你若喜欢饮茶,我可差暗卫速回京都,为你带些上好的龙井或是碧螺春。”他从容轻缓的道。
凤兮目光怔怔的望着他的脸,愕然的点了头。
仅是刹那,他面上的淡笑霎时收敛,漆黑无波的眸子里滑出几许淡到极致的漠然,随即开口命令:“你先抚琴,我看看你的指法。注意,这琴弦普通,不可灌注太多内力。”
凤兮当即回神,伸着指头探上琴弦,正要弹奏,她却是顿住指尖,扭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道:“流暄,凤兮觉得那茶叶泡水好喝,可否将那茶叶留着?你若是不习惯这茶叶,去街上的茶叶店买点其它的茶叶也可的。”
夜流暄眸色稍稍一动:“你是说你要留着这茶叶?”
许是他神色太过漆黑与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生压抑。
凤兮本想点头,奈何却突然莫名的僵住了脖子,最后在他漆黑深沉的目光中摇了摇头,口不对心的道了句:“既是流暄不喜,丢了也可。”只是小端王一片心意,委实是令她愧对了。
嗓音落下时,她落在琴弦上的手开始移动,拨动了琴弦。
以前夜流暄以一曲葬心教她入了音攻大门,但后来与顾风祈相处的时日里,却被顾风祈训练,学了不少其它音攻的曲调甚至指法。
不得不说,顾风祈那人虽不会音攻,连武功也全然无法与夜流暄比拟,但其聪明非凡,心中似是包罗万物,知晓的东西的确太多太多。
此番奏琴,心中本有太多的曲调,然而待指尖滑动时,她依旧奏了一曲葬心。
只是在其中稍稍改了些指法,音调也微微有些不同,但倾入琴弦上的内力,并未发挥以前被顾风祈训练时的极致,反而是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即便后来逐渐加重了内力,也因努力控制了气息,使得内力全是凝聚在指尖,然而溢在琴弦上的内力却仅有少许。
这种强行压抑浑厚内力的感觉委实奇怪,亦如全身上下被空气填满,整个身子凝聚了太多太多的能量,仿佛要骤然间炸开喷涌。
待一曲完毕,她转眸朝夜流暄望来,只见他修长的指尖正漫不经心的摩挲着光滑的茶杯,清俊风华的面上,也未带分毫欣赏与满意。
“你方才用在琴弦上的内力,太过无力。这么久以来,你的内力修为,竟是分毫不涨。”他淡然出声,嗓音不曾有分毫的起伏,平静得毫无半丝涟漪起伏。
凤兮怔了一下,随即按捺神色的道:“用在琴弦上的内力,仅用了两成,是以显得无力也是自然。”
“哦?”夜流暄转眸望她,深黑的目光凝住她的双眼,薄唇一起,淡如清风的问:“你是说你的内力不止这点?”
凤兮点点头,老实道:“以前被顾风祈指导着修炼内力,凤兮努力用心了的,是以内力也增了不少。方才奏这琴时,内力只溢出两成,若是全数将内力使出,凤兮怕震断这琴弦。”
夜流暄眸色几不可察的一动,清俊的面上滑出几许复杂。
“看来顾风祈对你,竟也是悉心教导。”他默了片刻,才漫不经心的道。
凤兮静静的观他,只见他从容平静的目光略微悠远无底,仿佛在思量些什么。
她按捺神色,又低低的道:“顾风祈对凤兮,的确不薄,是以当日在京都城,凤兮背着你救了他。”
夜流暄稍稍回神,并未因凤兮提及此事而怒,他漆黑的目光再度朝她落来,漫不经心的道:“天下四杰之中,若论及精通各路武功套路的,惟有顾风祈。只可惜此人一向闲散,不喜精炼武艺,反而喜闲云野鹤,卜算修道之事,如若不然,这天下第一,非他莫属。”
说着,话语稍稍一顿,眸色也跟着微微一沉,又道:“不久,你便用些手段收服他!有他在你身边,可保你一世安稳。”
凤兮目光摇曳了半许。
她稍稍垂眸下来,视线凝在琴弦,按捺心绪的转移了话题:“流暄,不如凤兮再为你弹奏一曲吧?”
夜流暄早就想将她推给顾风祈,无论是前些日子还是现在,他这决定都不曾改变。
她本以为经历了这么多,夜流暄早该知晓她的心意,既能像如今这样做到温和待她,也会将她的心思也一并顾及着,然而这事实,却并非如此呢。
“顾风祈此人,委实可以利用。加之他对你有心,你若出面收服他,该是比我出面控制他并将他推至你面前要来得容易。”正这时,夜流暄毫无避开话题之意,反而再度将这话绕了回来。
凤兮心底微微滑过几许怅然,随即抬眸朝夜流暄淡然一笑,道:“这些事,无须流暄操心,凤兮有分寸的。”
说完,眼见他眉心稍稍一蹙,她垂眸下来,又低道:“这些事先不提可好?流暄说了要教凤兮音攻,便不该为这些事分心的。”
嗓音落下时,凤兮并未待夜流暄出声,指尖已在琴弦上波动。
轻缓舒雅的调子溢出,然而却因内力的淡薄而显得普通至极,只是待琴音流转不久,凤兮指尖突然拨错了弦,错了一个调,音律乍然突兀。
凤兮怔了一下,目光滑过几许无奈,心底深处,也涟漪起伏,不曾全数的安稳平息。
她知晓,她的心,再度乱了,抑制不住的乱了。
一如既往的,夜流暄的话,总能让她心绪波动,从前是,现在也是,若说她是夜流暄的劫,而夜流暄,又何尝不是她的劫。
屋中气氛寂寂,微凉的风也自大开的窗户窜入,拂动了屋内床榻边微微飘垂的纱幔。
整日下午,凤兮都在奏琴,夜流暄寥寥无几的开口点了几句,大多时候,屋内除了琴音缭绕外,再无半许别的声响。
待黄昏时,夜流暄终归是让凤兮停了琴,待凤兮转眸望他,他仅是漫不经心的道:“你琴技委实有长进,想必换把好琴,你便能不曾保留的发挥音攻之效了。”
能得夜流暄一句满意,委实不易。
心底一松,凤兮便朝着他咧嘴而笑,一下午的沉闷之感全数扫却。
仅是片刻,她转眸顺着大开的窗户望了一眼天色,随即朝夜流暄缓道:“已是黄昏了,我去让小二送晚膳来。”
夜流暄并未有异议,清俊的容颜平静无波,但却是朝凤兮点了点头。
凤兮忙起身站起,随即踱着步子朝屋门而去,待顺着楼梯下至客栈的大堂,只见客栈的大门依旧紧闭着,那一众清一色的黑衣暗卫纷纷端坐在各张圆桌旁,模样僵硬,面无表情,但浑身又透着几许疏离与煞气。
许是接触了些时日,客栈内那两名小二倒是不再畏惧暗卫们了,此际他们拿着帕子擦拭暗卫们面前的桌面,动作自然,脸色自然,不曾如前日那般畏惧与忐忑。
“姑娘怎下来了,可是有什么吩咐?”眼见凤兮下得楼梯,其中那名高瘦小二忙朝凤兮迎了过来。
凤兮点点头,朝小二微微一笑,缓和着嗓音道:“劳烦端些清淡的膳食上来。”
小二忙点头,眼见凤兮又要回身上得楼梯,小二又道:“姑娘,今日是我们小渔村新县令上任的日子,那新县令可是大手笔,闻说夜里还有流水席以表庆贺,姑娘与楼上那位公子可要去看看?”
凤兮怔了一下,脸色微微一变,随即沉默片刻,低道:“这热闹我还是不去凑合了,你将晚膳端上来后,便出去凑凑热闹吧!”
小二怔了一下,忙笑着点点头。
凤兮瞥他一眼,不再言话,缓步上了楼。
不得不说,小二的话让她想起了前几日才在县令府中烧死的县令一家,她与夜流暄,也算是给那县令一家招致了祸患,如若不然,乌俅之人与秋水庄之人又岂会放火烧了那县令府。
如今,旧县令惨死,新县令上任,却是大摆流水席,欢庆之意尽显,他此举虽未有什么不妥,但她心底终归是生了几许不平。
小二动作极快,仅是片刻,他便将晚膳端入了屋内,随即略微恭敬的退了出去。
凤兮与夜流暄挨着而坐,垂眸扫了一眼桌面上清淡的菜色,随即便执起筷子为夜流暄碗中布菜。
许是凤兮一言不发,夜流暄静观了她几眼,随即平静从容的问:“有心事?”
凤兮手中的筷子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为夜流暄碗中布菜,待一切完毕,她才将手中的筷子放下,转头朝夜流暄望来,低道:“流暄,你可知这小渔村有新县令上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