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到这儿,他嗓音突然悠远沉杂了几分,低沉的道:“凤兮,我如今留你在身边,你定要安分。如今南岳之国动荡,人心不稳,我身边到处都是各路人的眼线,而这看似繁华的端王府,实则真正对我贴心忠诚之人,却是寥寥无几。我将这些坦白于你,便是要让你与我站在一条线上,即便你帮不上什么忙,但你能一心为我,让我可在你面前肆无忌惮的说些贴己的话,也是极好。若你也步那女子的后尘,意图对我不利,到时,我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凤兮脸色一白,只觉额头上的冷汗密集了几分。
她暗自挣扎良久,却是找不出一句应对之语。
如今小端王明显是心情极差,一旦她话语稍有不妥,怕是又要被他罚到外面去跪着。
她低垂着头,心头涟漪起伏,发着紧。
然而小端王则是瞥她一眼,深黑的目光复杂了一分,随后道:“坐得太久,倒是不适。你扶我到床榻上去。”
凤兮点头。
只是,与其说是她扶着小端王,还不如说小端王扶着她。
她身子骨本就弱,加之又在外面跪了几个时辰,纵然方才休息了一番,但身子依旧瘫软无力。小端王似是瞧出她的不适,贴心的伸手搂她,支撑着她身子的大部分重量。
待终于行至床榻,凤兮挣扎着将小端王扶上床,小端王则是朝床榻里挪了许多,将床榻空出了大半的空地,随即抬眸朝她道:“你也躺下来休息,待天色黑沉下来,再起来用晚膳。”
凤兮怔了一下,眸中滑过几道惊骇,她紧张的望着小端王,正要拒绝,但见小端王目光坚持,她终归是妥协下来,点了点头。
本欲和衣而躺,然而目光扫到自己身上那满是脏腻的白袍,因怕衣袍污了床榻上质地上乘的锦被,她暗暗挣扎片刻,才褪了身上的白袍,随即规规矩矩的躺在了床榻。
她心如擂鼓,浑身僵硬,纵然与小端王还有点距离,然而她却莫名的仿佛能感觉到他身上温热的气息。
大抵是从未与某个男子同床共枕,是以心底羞涩之意澎湃。
她终归脸皮薄,身子也抑制不住的想朝床榻边缘挪,然而未挪多少,身后便有一只手臂恰到好处的勾住了她的腰,阻了她往床榻边缘挪动的势头。
她惊了一跳,不及回神,柔软的锦被铺落在她身上,后背也同时被一个温热的胸膛贴上了。
凤兮浑身开始大颤,眸色晃动不堪。
小端王则是将她搂得紧了紧,嘴里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耳郭与脖子:“你无须拘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凤兮心神错乱,已是难以将小端王的话听入耳里。
“啪啦!”突然间,屋外却是传来一道瓦片落地的碎裂声。
凤兮惊了一跳,小端王则是将她拥得更紧,有些疲惫的叹息一声,“还真是无处不是爪牙呢。改日定叫老管家清理一些,免得我这屋顶都要被人踏坏了。”
夜色降临时,屋中漆黑一片,清幽宁静得宛如一潭死水,给人一种诡异恐惧的压抑感。
凤兮浑然未睡着,心思沉杂。
身子被小端王裹在怀中,甚是温暖,她虽有些贪念这种温暖,但这般近距离的听得小端王平稳的心跳以及绵长的呼吸声,她终归是极其不惯,有种想要落荒而逃的感觉。
身后的小端王睡得极沉,毫无防备,宁静得犹如一个温润无害的人。
他将她环得极紧,丝毫不容她挣脱,期间,他似是梦见了什么,嘴里叨念着‘凤栖’二字,那种腔调,时而悲戚无力,时而愤怒失望。
凤兮一直都一字一句的默默听着,直到最后,她也放松了身子,心底对小端王再度有了个新的评判。
痴人,孤独。
一向精贵的小端王,实则,却是身边爪牙如云,暗线众多,处处陷阱,而他自己的感情,也失意灰灰,连心仪的女人都把握不住。
不得不说,若撇去高贵的身份、精致的府邸、风流之名,小端王,仅是个孤独凄凄的可怜人罢了。
“王爷。”不多时,门外扬来老管家那小心翼翼的轻唤声。
凤兮回神,琢磨着是否要唤醒小端王,不料小端王已是自己醒来,并启着睡醒过后的朦胧嘶哑腔调道:“何事?”
“王爷,该用膳了。”屋外老管家的嗓音显得有些恭敬与无奈。
他的确是担忧自家王爷,如今见晚膳时辰过去良久,却也不见自家王爷开门唤人传膳,是以,他便忍耐不住的自个儿领着几名小厮端着晚膳来此探探自家王爷口气了。
这厢的小端王倒是并未拒绝,只道:“点灯,备膳吧!”
老管家在外略微释然的应了一声,当即与身后几名小厮推门而入。
在老管家摸黑点亮屋中烛台的刹那,小端王弹指一挥,隔空挥落了床榻的帘帐,彻底掩盖住了床榻之景。
凤兮微诧的心也顺势落回了心里。她本就脸薄,若被老管家明晃晃的瞧见她躺在小端王的床榻,她怕是要不自在了。
“王爷,晚膳已备好,王爷的汤药也放置在桌上,还望王爷与七夫人早些用膳。”这时,老管家的嗓音再度扬来,略生恭敬。
凤兮却是听得心底一颤,满面僵硬。这掩来掩去,老管家却是早已知晓她在这屋中,想必更是清楚她此际就在小端王的床榻上。
她暗忖片刻,面颊陡然红了。
这时,老管家与一众人识趣的退出了屋子,脚步声略微急促,仅是片刻,便传来关门之声,随即屋中再度恢复了平寂。
凤兮心下终于也跟着平静了一分。
“起来吃点晚膳。”小端王嘶哑无力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这话甫一落,他便松开了那只环在凤兮腰间的手。
凤兮一得解脱,忙慌张的起身下床,随即略微僵硬的立在床边,犹豫了一下,终究是硬着头皮伸手朝小端王扶来。
小端王眸色微微一动,苍白病态的面上却是滑出了一抹笑。
那笑容太过清然,隐隐透着几许无力,有些突兀,又有些刺眼。
凤兮不由间又想起了他在睡梦中唤的那一声声‘凤栖’,又想起他说着王府之中隐藏着诸多爪牙,只觉这小端王着实有不为人知的心酸与艰难。
大抵是心境稍稍有些变化,是以虽对小端王依旧恭敬刻板,但此番却是真心想扶他。
待撩开帘帐并行至屋中的桌旁坐定,凤兮垂眸朝桌上菜肴一扫,只觉桌上菜肴精致而又清淡,想必定是为小端王特意准备,清淡而又温补,对身子大有好处。
她目光微动,心底深处滑过几许涟漪。
忆起今日在夜流暄那里用膳,夜流暄则是吩咐人摆了一大桌子油腻的荤菜,丝毫不顾她有伤在身,急需吃点清淡的膳食。
一想到这些,饶是本想心如止水,不刻意去在乎,然而心底深处,终究是有几分黯然。
“快些吃吧!”
这时,小端王嘶哑的嗓音道来。
凤兮回神,转眸朝小端王一望,目光先是扫过他苍白的脸色,后又观了一眼他干裂的唇瓣,最终,她将那晚离小端王不远的药碗推到小端王面前,低道:“王爷有伤在身,还是先将这药汁喝了吧。”
小端王似是未料到凤兮会突然劝他喝药,眸中微漾诧异,但仅是眨眼间,他便皱了眉,少年心性又开始展露出来:“我的伤口已上过药了,无须再喝药。”
他这话在凤兮的意料之中,凤兮默了片刻,也不多劝,仅是端过他面前的碗便替他盛了一碗鸡汤推至他面前。
他眸光再度一深,垂眸静静的望着面前那碗鸡汤,苍白的面上溢出几分令凤兮难懂的复杂。
“鸡汤温补,王爷先喝点吧!”她道。
小端王突然转眸望她,一双凤目直锁着她的眼睛,丝毫不容她躲闪,问:“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说着,又补了句:“我曾经想过要利用你,甚至还想过要杀你,你为何还要对我这般好?”
凤兮眸色一颤,恭敬卑微的低道:“王爷又何须旧事重提。王爷黄昏不是也说,只有王爷才能让我安然生活吗?是以,凤兮自该知恩图报,对王爷好。”说着,垂眸下来,嗓音微染几分凄然:“凤兮,只是想安定生活罢了。兴许过不了几年,凤兮就不在了。”
身上被夜流暄种了蛊毒,如今夜流暄对她的态度着实可抛可弃,如此一来,她难得解药,不久便会因蛊毒发作而亡吧。
如今,她只是想安定过完接下来的日子罢了,纵然知晓呆在小端王身边并非长久之法,但她如今别无选择,仅得敛住性子对小端王奉承,一旦找到合适的逃跑机会,她一定会离开小端王,离开王府。
是以,她不过是想故作安分,想故意对小端王顺从,她今日躺在床榻上也想了良久,她如今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慢慢的等待时机,等待一个可以完全抛开一切并彻彻底底逃跑的时机。
“什么过几年就不在了?我说过让你住在王府,你便放心住下。”小端王出了声。
说着,他倒是端起鸡汤便开始饮了几口。
凤兮回神,静静的望着他,只觉他喝汤的动作清雅十足,就如夜流暄一样,仿佛骨子里透露着高洁与雅致,是以连动作都被熏染得极雅了。
整顿晚膳下来,凤兮极少开口,规矩恭敬,通常是小端王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不过语气着实太过平静,犹如静水或是木头,毫无温度。
不多时,老管家便差人进来收拾圆桌上的残局,待见小端王面前那晚药汁未曾动过,老管家眉头一蹙,那张略带皱纹的脸滑出道道担忧与无奈。
他暗暗叹息,望着小端王欲言又止,最后却将目光朝凤兮落来。
凤兮瞥了老管家一眼,眸色微微一动,转眸再朝小端王望来,便道:“王爷,不如让老管家将药汁端出去热热吧!王爷伤势未愈,气色不好,还是喝点药,切莫让我们为您操心。”
此话一出,她便见小端王再度静静的望着她,待她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时,他才低低的问:“我若不喝药,你当真会担心?”
凤兮怔了一下,本以为他会如前一次那般拒绝,不料这次他竟突然这般问。
她默了片刻,故作坦然的朝他点头。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目光骤然有些失神,嘴里呢喃苦笑:“当时她也是这样说的。”
凤兮顿时尴尬无比。
她心知肚明,小端王怕是有想起了凤栖吧。
她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转眸略微无奈的朝老管家望去,不料小端王竟是突然端起了药碗,也不顾碗中的药汁早已凉透,几大口便迅速喝了下去。
老管家惊了一下,凤兮则是垂眸下来,长长的睫羽掩住了眸底的波动。
小端王放下药碗来,便让老管家等人出去。
老管家面上终于是露出喜色,即便药汁冷透,但自家王爷总算是喝了,他也心有安慰。
他忙领人收拾好桌上的残羹冷炙,迅速出屋,并顺势掩好了屋门。
屋内,气氛寂寂,灯影幢幢。
昏黄的烛火摇曳,静谧中透着几许压抑。
见小端王坐着一直不说话,凤兮便告辞道:“王爷,夜色已深,您还是早些休息。若无其它事吩咐,凤兮便想回院子休息了。”
小端王不言。
凤兮稍稍蹙眉,正要重复出声,不料小端王突然出了声:“你今晚就在这里歇息吧。”
凤兮目光一颤。
“没甚拘谨。你乃我的妾,夜里在我这里歇息,自是说得过去。而我今夜,不过是想让你在身边呆着,万一我夜半醒来想喝口水,你也好替我倒水。”他又补了句。
凤兮默了片刻,才妥协点头。
纵然脸色恭敬刻板,但心底深处,却是再度涟漪起伏。
接下来,二人静坐,再度无话。
待夜色着实极晚,凤兮才提醒小端王入睡,小端王点点头。
灭灯,就寝。
凤兮这回则是躺在了床榻内侧,她脸对着墙壁,蜷缩着身子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纵然不久前还与小端王同榻而卧,但心底终究是没习惯,是以觉得别扭,觉得无奈,更觉得担惊受怕。
灭灯之后,屋内寂寂,四处黑暗。
外面夜风拂过枝头,那低低的簌簌声,都会显得格外的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