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献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对。
易经流传久远,还经过孔圣人之手。
按照记载,孔圣人对这易经爱不释手,都达到了“韦编三绝”的程度。
以孔圣人的学问见识,若说这东西对占卜确实无用,那孔子肯定会指出这一点。
为何孔子并没提及呢?
孔子在读周易时,读懂了什么?
或许……,以一个错误开始,未必会以错误结束。
看着庾献若有所思,巫颜慢慢收敛了心情,笑意盈盈的问道,“你在想什么?”
庾献想了想,轻声说道,“或许不乞求神明,不等待神明的回应,便是人道文明昌盛的原因吧。”
“嗯?”巫颜蹙起眉头,看着庾献,“什么意思?”
庾献一边整理着心中所想,一边慢慢说道。
“周文王推演六十四卦,成书周易,或许最开始的确是为了卜筮。但正如你所说,这本书的根基就是错的,是来源于无法回应的神明。周文王成书之后,一定也极度彷徨过,但最终他应该是寻到了自己的道。”
巫颜听的越发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庾献听了,慢慢的轻声说道,“既然神明给不出回应,那么周文王就自己给出回应。而这,就是所谓的文王演周易。”
“所以文王在所有需要神明回应的地方,亲笔批下爻辞,代替神明回应那些需要的占卜的人。”
巫颜听的匪夷所思。
“你是说,因为姬昌无法以人王伏羲的八卦沟通什么,因此他就重新制定了规则,以自己补了那神明的位置。当后世人占卜的时候,让所有卦象都指向文王,指向他的爻辞。”
“这、这简直是胡闹。”
“姬昌不是神明,也无法长存不灭,他的回应又有什么意义呢?”
庾献慢慢捋清了巫颜的逻辑。
巫的占卜是为祭祀服务的,而祭祀是为了乞求神明,以强大的力量直接干预。
姬昌不是神明,也没有强大的力量,这样的占卜自然无法带来什么。
庾献脑海中思绪万千,忽然间,又想起了在洛阳郊外见过的那个骑牛小童。
那小童不但让自己得到了夔牛战鼓和周公之血,另外还教给了自己两个能力,一个是庾献视为底牌的强控技能周公入梦术,另一个则是完全让人想不到用途的周公解梦。
甚至到如今,庾献都没弄明白这“周公解梦”又是怎么回事?
那小童虽然没有认真讲述,但告诉了自己周公解梦的秘诀。
——永远给人以最热烈的希望。
这句话蓦然跳在心间,让庾献忽然心领神会,醍醐灌顶。
他脸上露出笑容,看向巫颜,开口说道,“很简单啊。文王其实要说无非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而那些爻辞,虽然无法回应以强大莫测的法力,却能留给人们最热烈的希望。”
“要好好活着,总还是要靠自己。”
巫颜怔怔的看着庾献的面容。
看了好久,才有些落寞的轻声说道。
“或许巫鬼宗门,真的已经被远远的甩在了后面。若如你所说。那我们借助巫鬼认清自己,和蛮荒时祈求神明,又有什么不同?”
庾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两人静静的在这静谧的夜里并排而坐,慢慢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这位川中首巫一族的大巫女,第一次有了一种叫做动摇的情绪。
川中那些古老的巫鬼宗门,古老的发出了腐朽的味道。
庾献则怀着对先圣的敬仰,慢慢遐想着那些拓开蛮荒,开启民智,让人道兴盛的英雄们。
最后,还是巫颜最先打破了沉默。
“我的魂力已经坚持不了太久,巫祝的法门你还要学吗?”
庾献想通前事,早就明白如同董扶等类,已经误入歧途。
他心中豁然开朗,不屑一顾。
不过,庾献却没打算改变世人顽固的想法。
既然有人愿意以周易作为占卜书,那希望文王的那番心思没有白费。
庾献说道,“还是要学的,总有用到的时候。”
作为一个先知先觉的穿越者,难免会在不经意间流露一些“未卜先知”的神异。
庾献虽然没打算和天意对着干,但也怕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有这法子遮掩,总是好的。
巫颜早已答应,自然不会食言,“那我就教你最简单的一些祷词。”
庾献扭头,看着巫颜那美好的侧颜,认真的倾听着。
巫颜也不理会庾献,目光看向遥远处,仿佛看着荒古,口中漫声说道,“当世界仍处蒙昧,我的祖先试图去理解这个世界。”
“……他用乾卦代表不可测度的未来,坤卦代表不可测度的过去,其余六卦代表不可测度的现在。……”
“……他给春夏秋冬取了名字,给方向也取了名字。因此时间呼应他,四方也呼应他。……凭借这种蒙昧的力量,我的祖先沟通了有造化的世界和没有造化的世界……”
“现在,我唱诵时间,唱诵了年华和瞬息。我唱诵四方,唱诵了东、南、西、北……我唱诵了水火,唱诵了雷泽……”
“于是……它们都呼应了我……”
这个世上最强的大巫女念完祷词,静静的等了一会儿。
转而看向庾献,露出一个说不出什么意味的笑容,“并没有人呼应我。”
她所唱诵的这些神明都已死亡,那些被宣示拥有的神权,已经无主。
“嗯。”庾献应了一声,低头慢慢默背。
巫颜看着庾献的侧颜,忽然开口叫了一句,“庾献。”
庾献扭头,“我在。”
巫颜笑笑摇头,示意庾献继续。
心中却越发明悟,“所以,人道强啊。彼此依靠,比服侍什么神明要让人安心的多。”
庾献默默背诵了几遍。
巫颜问道,“记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