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寝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的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
疏真换了纱衣,托腮看向桌上八盘八碟。
门外终于有了动静,有酒气微微熏染,却并不讨厌,而是带了朱闻身上的清淡气息,仿佛是山岚之风,颇为心爽。
疏真这才发觉自己连凤冠都没取下,连忙欲拿,如瀑青丝却与金凤纠缠在一起。
“我来帮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愕然回首,知道他看见了自己的狼狈相,冰雪般的玉颜也染上了薄晕,越发让人心神荡漾。
修长的手指在自己脑后轻柔而动,随即那一团纠缠便逐渐理顺了。
两人终于面对面,她却有些不自在的,偏过头去。
吻热的唇贴上她的,好闻的气息越发传入脑中,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混沌。
重重的帷幕被放了下来,玉钩在风中略微作响。
窗外淅淅沥沥,好似下起了小雨,却越衬得满室暖融,流辉脉脉。
两人的身影彼此融合在一起,再难分彼此。
此时,正是红烛高燃,海棠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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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淅淅沥沥,不知不觉间,已是越下越大,单调的雨声在窗外回响,渐渐催人入梦。宫中众人忙碌了一天,终究也各个歇息下了。
宛如天地万物都已然沉睡。
在深宫偏僻之处,幽深的地下,却有人夜不能寐,静静的看着阶梯上那唯一的一丝微光,以及,从外檐映入的那一抹刺眼喜红。
大婚大喜,真是隆盛啊……
朱瑞的唇角漾出一道浅笑,映着他双目凹陷的憔悴模样,俊秀中透出阴森之感。
他站起身来,略看一眼悄无声息的外间,便知道守卫们已经睡熟了。
他凝视着那熹微的天光,唯一的一丝,微笑着,近乎贪婪的看了一眼。
“哈哈哈哈……”
低沉的笑声回响在这囚室之中,这一瞬,他眼中的狂诞亮光,让人不敢正视。
“功亏一篑,是天之拨弄。”
他喃喃道,随即,整理了凌乱的发冠,靠倒在墙角。
一丝黑血从他嘴角滑落,缓缓滴落在地,幽暗中,他蜷成一团不住颤动,宛如鬼魅。
“哈哈哈哈……”
那低沉阴森,满是不甘心的笑声继续回响着,却被雨声遮盖着,无人听闻。
一刻之后,他终于停止了动静,僵倒在了地上。
虚无中,仿佛有人幽幽一声,“母亲……”
那一双眼仍是睁着的,仿佛活着一般,微光粼粼。
最后一刻,他是想起了无缘的生母,还是,那已成疯癫的养母?
这个问题,已然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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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正是新世子与正妃接受朝贺之日,却也无人敢把这等凶信报上,到了第三日上,才报到了朱炎那里。
朱炎的身躯在这一瞬僵直了,半晌,他都没有言语。
随即,他吩咐将之妥善安葬,并厚赐安抚他的正妃。
这场波澜,不轻不重的,在三五日间便滑了过去,朱瑞这个名字,再无人在宫中提起。
疏真与朱闻听了,也惟有一声叹息。
未过几日,一桩棘手之事又来了。
已是拖了又拖的朝觐,终于还是快到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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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桐木造就的车驾,行进得很是平稳。疏真微微揭开纱帘,但见车驾外围,皆立满兵勇,人影憧憧,华旌蔽日。
她所乘的车驾虽然并不崭新,却是燮国最为尊贵的一座:翠盖八宝,华碧附车,珠坠檐角,高穆中显出大气。
再前进一日,大约就能到京城了。
她如此想着,放下了帘幕,坠角的明珠光华映入眼中,暖暖的并不刺目。
明珠的光芒,让她不禁想起大婚那一夜,缠枝莲纹的大红纱帐顶端,那镶嵌的硕大一颗。
两人平躺下来,彼此仿佛融化在一起,明珠光芒照亮彼此,含笑的眼,温暖的唇……
她眨了眨眼,从那旖旎幻象中抽身,面上浮现一层嫣红,很快便平静下来,抽出手边的文书,专心致志的看了起来。
京城将到,一些消息也络绎传了过来……这次朝觐,诸侯竟是全员到齐,除了燮国,再没有哪家是派世子来作代表的。
这次朝觐,原本在年前就该成行,朝廷冠冕堂皇的说法,是顾及边境不宁,这才暂缓了几个月。至于真实原因……疏真含笑,摸了摸胸前吊坠。
这次朝觐本该由燮王前来,但他在朱闻登位仪式之后,便立刻启程,去了东面离宫休养。
他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疏真根本没来得及跟他照面。
到最后,都没正经唤他一声“父王”……
疏真微微苦笑——她也很难想象,自己喊他父王的情景——光是这么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朱炎还带走了幽禁中的萧淑容,以及年纪尚小的朱闵。
萧淑容受了刺激,虽然不如王后那般疯得厉害,却也是神志恍惚,从此得了失语之症。
她听朱闻转述朱炎的话:她跟了我这些年了,虽然后来变成如此恶态,但归根结底,是我种下的因。
经过这一场,他似乎有些灰心,心肠也软了些。
朱闵小小年纪,虽然还有些懵懂,忽逢这些巨变,倒也在一夜之间懂事了不少,不哭不闹,就跟着父王去了离宫。
这样也好,远离王城这个是非之地,对他和旁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疏真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什么良善人士,倒也不屑对这半大孩子动什么手脚,朱闻对这个幼弟虽无恶意,平素也没什么感情,朱炎愿意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是再好不过了。
朱炎走得匆忙,这朝觐就落到新王身上,但朝廷封号一日没下来,朱闻在礼法上就仍是世子,好在历次朝见也有世子代老父而来的,他正要成行,偏偏边境又起了事端。
自萧策返回朝中,居延倒是安稳了不少,但狄人却开始四散出击,不与大军硬碰,只是不断滋扰过往客商和庶民。
燮国本来就是大而偏僻之国,要是任由着这么闹腾,只怕商贾就要绝迹不来了,朱闻断然决定,不能任由他们猖狂,于是连夜去了自己原先的大营。
想到这里,疏真不禁苦笑起来……这父子二人都跑得挺快,只剩下自己无可奈何,只好赶鸭子上架,来京城进行这所谓的“朝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