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小院却来时,壁间唯见使君诗。
应问使君何处去,凭君说与春风知。
年年岁岁何穷已,花似今年人老矣。
去年崔护若重来,前度刘郎在千里。
“姐姐,这是什么诗啊?”弟弟歌弘挠着后脑左右打量着感花岩。我微微一笑,示意他把相机递过来,调整了一个最佳的角度,“没看见‘东坡’两个字么?这是苏东坡所题,背后有一个浪漫的故事。”
他“哦”了一声,显然是没有兴趣,自顾在附近晃悠起来。亭外,几株狄花映入眼中,妍态多姿,引人入醉。只是种在感花岩附近,应景之余,也让人生出“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淡淡感慨。
今日是清明小长假的最后一天,我于三日前和弟弟来到杭州游玩,这古樟林立的吴山是我们的最后一站。虽然不是座什么巍峨高山,但山势绵亘起伏,风景俊秀多姿,左带钱塘江,右瞰西湖,无论面朝何处,都是满眼的美不胜收。
离开了感花岩,又随处看了一圈,几个小时下来,不免有些疲惫。昨夜赶论文直到两点,早上七点便起了床,弟弟也笑我出门旅游还要把作业带上。可是没办法,谁叫我们那个秃头教授布置了一篇七千字的论文,而且还是以宋辽夏金的经济发展为论题。这一段历史我向来不是特别熟悉,少不了要辛苦查阅一大堆参考书。真是放个假都不让人舒服。
一个恍神间,歌弘高大的身影已不在视线内。四周树影婆娑,听不见一丝鸟鸣。我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又不敢随便乱走,怕越走越乱。歌弘的手机又没电,只好原地不动等着他来找我。可却发现附近一个游人也没有,心里顿时害怕起来。难道我误打误撞进了山上的无人区?唉……都是犯困惹的祸……
寻了一个大石头,忐忐忑忑的坐了下来。正要拿出手机玩玩游戏提神,一块黑青色的石头吸引了我的注意。石头上躺着几片黄绿色的古樟落叶,差不多有三个手掌那么大。我走过去用树枝把落叶挑了下去,却发现了一件十分不合时宜的东西!
我可以说这是一支步摇吗?反正与书上画的步摇很像。
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只知那钗头的花样是茶花,因为茶花是我最爱的两种花之一,所以我敢肯定。眼色是红的,并不是大红,类似珊瑚的颜色,估摸着这应该是红珊瑚雕刻而成的。一共三朵,紧紧挨在一起。不知怎么,觉得好像看到了一家三口一样。
而再一细看,还真是一家三口。因为三朵茶花之间看似分离,其实却是连在一起的,只是粗看下不易察觉。
这种古代饰物怎会出现在吴山上,看上去虽老旧却丝毫没有沾染上污垢。难不成是爱好收集饰物的人遗失在这里的?而且是刚丢不久?
单论模样,我实在是太喜欢这支步摇了,而且也不愿这么美的东西“暴尸”在这荒野之地。正思索着要不要拿出纸巾把它包起来带走,忽然有一声绵长稻息飘入耳中,一阵幽幽的低唤紧跟着响起:“宛宛……宛宛……宛宛……”
我怔住,下一瞬回过神来大惊,竟是有人在叫我的小名!
一声一声极是嘶哑,带着一点点悔意,透着一丝丝惋惜。惊诧之余,我纳闷的环顾一圈,并未见一人,歌弘也不会如此叫我。暗自吐了一口气,可能是太过疲倦,出现幻听了吧。正欲拍拍双颊醒神儿,那一声声沙哑稻息再度响起,悲凉哀戚中带着无尽的眷恋。
“宛宛……宛宛……”
我身子一僵,竟感觉那诡异的声音是眼前这支步摇发出来的,顿时觉得毛骨悚然。胸口一阵窒闷,心脏仿佛瞬间停止了跳动,目光根本无法移开……
“姐姐!”
我猛然一惊,歌弘那张顽皮的笑脸出现在林间。我整个人开始大口大口的喘气,歌弘脸色一变,慌忙绕至我身边,扶着我担心道:“姐姐怎么了?”
胸口慢慢平复,刚才那种异样的感觉已消失殆尽,我愣愣的说道:“刚才是你在叫我么?”
歌弘疑惑地点了点头,见我没事,便挽着我笑道:“怎么一转身姐姐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哪个垂涎姐姐美色,把姐姐拐走了呢!”
我恍若未闻,欲将那步摇指给他看。回头的一瞬,却发现草堆中空空如也。我吓了一跳,急忙拨开青草和落叶,依然找不到那支步摇。歌弘见状问道:“姐姐在找什么?”
“找……”我声音开始发颤,只觉得四下迷雾重重,甚是妖异。余光里却出现了一棵超级的古樟,兴奋感转而代替了那不真实的幻觉,驱使着我拿出相机挪起了步子。快要靠近时,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直直的朝前扑去,却惊然发觉前面是一个陡坡。身后一声惊呼,我已咕噜咕噜的摔了下去,留在脑海中的残像是歌弘焦急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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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瞧,这小贱蹄子竟然还没冻死过去,不知在念叨着什么呢。”
“哼,死到临头,就由着她念叨。咱们进屋去,外头这样冷。”
“是,地上雪滑,娘娘小心。”
头好痛,身子为什么动不了了呢。耳旁恍恍惚惚听到有女人在说话……好奇怪……好像听到“娘娘”二字了……
不对,不是吗,如何这样冷,冷得都有些刺骨了……眼皮重如泰山,死活都睁不开……
“柔福帝姬到!”
一尖细的能刺穿鼓膜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接着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直逼我来。仿佛周遭围了很多人……噫呼声、惊吓声、斥责声纷乱无章的交织在一起……好吵喔,哪家医院,环境真差。
猛然之间,我浑身一个激灵,刚刚那个该死的声音……说什么……柔福帝姬?
帝姬?这不是北宋徽宗以后公主的称号吗。为……为什么医院里会出现这个词。
“柔福今日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儿吗?”好美的嗓音,可听着有些傲慢,好像是之前说话的女人……
啊!眼皮突然不重了!
不过几乎是同一时间,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和疼痛迅速席卷了整个身子,仿佛有人拿着万把钢针狠狠戳着我每一块骨头、每一个关节……
有争吵声在耳边炸响,不过我浑身难受得紧,听不清在说什么,只觉得有焦虑的目光落在我面上。可别是爸爸妈妈来了,不然他们又会担心的。好好的清明小长假,我却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睁眼……
有人兴奋大喊:“小七醒了!小七还活着!”不就是摔了一下吗,当然还活着了。小七又是谁?
天呐!
为什么我会坐在一个大水缸里,还是一个已经结了很多冰渣的水缸。可千万别跟我说这是时下最流行的治疗骨折的方法,我不会相信的。
然而下一秒,我的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整颗鸡蛋了。
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我身处一个古色古香的院落里。眼前有人,是女人,穿着古装剧里的斗篷。她们背后,是一座不大不小的古式阁楼……
我心里莫名惊骇起来……
“今儿就算是给柔福你一个面子,本位可以放了这个丫头,只是那柄玉如意……”说话的是一个身披枚红色斗篷的女人,头饰繁琐,长相美艳,却也刻薄。
可是,这分明是一不择不扣的古人扮相!
心脏开始剧烈跳动,额上的冷汗簌簌溢出,恐惧渐渐替代了身上帝痛感。这里没有盒饭,没有摄像机,没有叉着腰骂人的导演……难道说,那传说中的穿越,带我来到了北宋……
还是北宋末年!
终于无法抑制地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把冻僵的脸颊拉扯的生疼生疼。在几束惊骇的目光中,我疼得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已是三日后。
我坐在床榻上,眼神呆若木鸡。周围锦幔逶地,珠帘环绕,穷极纨美。博山香炉里,冉冉升起一缕缕轻烟。瑞脑香的味道钻入鼻中,透着一股子奢华的味道。
可是我不喜欢。
这是柔福帝姬的住处,飞霞阁。
我果真是穿越了,而且是十分坑爹的穿越。旁人要么穿越至繁华的大唐盛世、一朝掌握男人们的命运。要么就是降临到康熙年间、和众多英俊的阿哥们谈情说爱。却……让我穿越到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
恍神间,身边已坐了一个纤眉薄唇,面色苍白的女人。她就是柔福帝姬,太上皇宋徽宗赵佶的一个女儿。
柔福打量我几眼,含笑道:“看样子是好多了,额头也没上午那样烫了。”
她身后的小女孩,据说叫做玲巧,和我一样是个小宫女。穿越到这个乱七八糟的时代也就罢了,还穿成了一个命如草芥的小宫女。玲巧边吐气边笑道:“小七命大,也是托帝姬的福。若不是那日有帝姬相助,小七肯定被昭媛娘娘折磨死了。”柔福帝姬捋了捋我鬓边的碎发,暖暖一笑,“现在已经没事了,快去把小七的药端过来。我看她现在神思恍惚,还是得好好吃药。”
玲巧应声,却忽然开口道:“柔福帝姬,小七是不是傻了?一直这样呆坐了半个时辰了。”
柔福肩膀一颤,神色惊异,秀脸扭曲,“小七,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思虑几番,我咬唇开口道:“我好像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两人的表情立刻垮掉,玲巧看向我的目光已是惊恐交加。我假装不见,继续道:“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份?”说完自己无意间瞟到床头的镜子,不觉大吃一惊!“我”——竟然是个小孩!
虽然是个漂亮的孩子,可我还是忍不住想哭,原来我是借尸还魂啊!
柔福不自觉的握紧我的手,蹙眉挤出一句话:“现在是靖康元年闰十一月。”
我一头栽倒在床榻上……金兵就要破城了……
半会,来个一个太医,把了脉,瞧了又瞧,也无法得出一个我为什么会失忆的结论。最后只好跟柔福说除了失忆外,其他身体机能没有出岔子。柔福见太医也没法子,只能作罢,吩咐了人备膳。然后陪我坐在屋里,有一句无一句的和我说话,试图唤起我的记忆。
虽然一切都是荒谬的,穿成了差点被人冻死的小宫女。但幸好遇上了这个没有公主架子、心地善良的柔福帝姬,不然我立马又得死翘翘。我的魂魄可就彻底成了个孤魂野鬼,还是一个流落在古代的野鬼。
柔福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道:“来喝口茶润润喉。”我迷惘的看她一眼,但见她露出一抹暖如冬阳的笑容,心里的恐慌感顿时消失了一大半。我伸手接过茶杯,又闻得她道:“其实,记不得了也好……以后,小七就呆在我这飞霞阁吧。晚点我会去和方嬷嬷说的。”
我愣愣的点点头,因为口很干,急忙低头喝起茶来。结果刚喝了一口,便想吐出来。忍不住皱眉,心想这是茶吗,怎么没滋没味的。这儿不是柔福帝姬的住处吗,如何茶水这样难喝?却还是忍着咽了下去,总不能当着人家的面吐出来吧。
面对一大桌子见过的没见过的山珍海味,我几乎能见自己口水沸腾的声音。乖乖,真是奢侈浪费,五盘大菜,三碗汤,两碟点心,我一个人能吃得完么?还是说,这个小七原本就是个十足的吃货?
於是,在两人复杂的目光中,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席间她们断断续续的跟我讲起了“我”的过去:小七是一个八岁小宫女,打小就跟在宫里的老人儿方佩吟方嬷嬷身边。不过我也觉得奇怪了,我瞧着自己目前这双细白柔嫩的手,哪里像是一个小宫女的手了。难道这方嬷嬷没让小七干过粗活?
再来就是那个昭媛娘娘,是太上皇宋徽宗的一个老婆。几日前我和另一个小宫女在花园里追逐嬉戏时,撞到了一个正往她宫里送玉如意的女官。於是乎,我就被带到了昭媛宫中。接下来的事自然不用猜也晓得了,就是我穿过来时的那样:泡在一个冰冷的大水缸中,搁在院子里,等着被冻成一个冰人……好让昭媛在惩罚我的同时欣赏到这难得一见的奇观……
真是险恶的皇宫啊!不过让我觉得好笑的是,如今内外交困的宋朝现状,她们竟是一点也没说,甚至有些天下歌舞升平的意味。我不明白是她俩不愿让我这个病人接触这些,还是自己压根就没觉得自己的国家岌岌可危,对未来仍抱有美好的幻想……想着想着,心里的火又来了。眼前这顿美餐,越看越像断头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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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的知道以后会面临什么样的日子,也曾设想了数十种回到现代的方法,可依旧不敢亲身实践。毕竟“借尸还魂”这四字已重重的打击了我,现代的我十有八九已经歇菜了。更要命的是,柔福帝姬实在是一个大善人,终日守在我身边,怕我身体机能随时会出岔子。如此一来,想一个人溜达都难,整日只能呆在飞霞阁,望着天空发呆……
即使柔福从不在我面前提起早已兵临城下的金兵,我那不太精的历史知识和皇宫里沉闷死寂的气氛都已说明了一切。北宋长期昌文偃武,又加上这些年宋徽宗穷奢极欲、大肆挥霍,一步步导致了如今积贫积弱、内外交困的局面。发展了百年的中原王朝竟会被崛起不久的蛮夷逼到如斯境地。我一次又一次的跟着柔福在御书房外看到现任皇帝宋钦宗赵桓那绝望的面庞和呆滞的眼神。一个个无用的文臣武将大肆发表着自己的御敌策略,却是一边迷信妖人郭京的六甲神兵,一边推举枢密使冯澥前往金军求和。不以守城为重,反以双料自保为先。难得一个主张坚决抗金的北宋名臣李纲却被贬谪在千里之外……
“小七,想什么呢?”我抬头一看,柔福迈着碎步踏门而入。映着微微跳动的烛光,似乎有晶莹的泪珠挂在她脸颊上。只怕她又躲在哪个角落里,为风雨飘摇的山河偷偷掉了眼泪。人前坚毅的她,总是在赵桓面前保持温柔的笑容,从不轻易流露出对未来的绝望。前日亦悄悄的鼓动了几位年纪较长的帝姬,将自己大部分的金银财帛通过郑太后之手充入了国库,来满足城外金兵愈发猖狂的。她不愿意让赵桓知道,不愿意往一代君王的自尊上再插上一把无形的利剑。
我悲悯的望着眼前这个端庄温淑的女人,她护住了男人千分之一的颜面,却也无法保住自己丁点尊严!一想到她将要和众多皇族之人被掳走,从此开始颠沛流离的生活,心里竟隐隐抽痛起来。十多日的相处,我已完完全全视这个善心帝姬为姐姐了……
静默半会,我终是下了决心开口。尽管我知道柔福的将来,但还是心存希望。想着,可能历史上那个被掳去的不是真正的柔福帝姬呢?也许她早已在破城之前悄怯离了呢?一切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拉着她的手淡淡道:“帝姬,我们……离开这里吧!”
柔福惊讶地睁大了双眸,握住我的手亦在轻轻,“小七,你知道了什么?”我微微而笑,脱口道:“两路金军已经在京城外汇合了吧。就咱们那点兵力,金军破城恐怕就是明天的事儿了。”
此时玲巧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一听到我刚才那句话,吓得险些摔倒。柔福强颜欢笑道:“小七是听哪个糊涂人儿说的,没有的事。”说着又转身对玲巧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早点睡吧。”
“帝姬!”我几步上前拖住她哀求道:“帝姬留在这里做什么,御敌么?如今无人不在为自己谋求后路,连太上皇当年都可以把烂摊子甩手给皇上。帝姬为何还要执意守在这里,等着受那些天良丧尽的金兵凌辱么!”
柔福面色大变,连着后退了几步。这些话从一个八岁小孩的口中说出,她不震惊也难。半晌过后,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语气似有哽咽,“因为我是赵家的女儿啊!这里就是我的根啊……”
精彩仍在继续,希望阅读过此章,对女主接下来的经历充满好奇的童鞋们,一定要继续看下去喔……顺便唠叨一下,您收藏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