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古乃但笑不言,幽深黑眸晦疑莫测,令人望而生畏。
完颜乌带见他不语,便再度躬身告退,脚步虚晃地离开了大殿。
我心暗道:方才那句话,只怕闻者无不吓得魂飞魄散,看来他要倒大霉了!
迪古乃收回视线,淡淡道:“朕要去永宁宫一趟,元妃先回去罢!”我急忙指一指手中的食盒,哭丧着脸说:“你不吃?”他瞥了一眼,说道:“先搁着,朕一会儿去瑶华殿再食用。”说毕,招一招手,宫人们簇拥着他离开。
孛迭等人齐声恭送,我在他想溜之前,拦住他问道:“商议的结果如何?”
他无奈笑道:“你呀,日日惦记着此事,不怕他生气么?”我催促道:“别给我拖延,快说快说!”孛迭睨了杨伯雄一眼,示意他来说。
杨伯雄不得不服从,如实回道:“还能如何,完颜秉德一人谋反,其儿孙以及直系兄弟亲属理应连坐。方才韩国王一开口求情,便遭到许王及萧大人的强烈反对,陛下本就不打算宽恕,如此一来只怕娘娘想保也保不住了!”
我叹气道:“难不成就没有别的法子?即便只留下一脉,也不能留么?“
孛迭道:“你有所不知,就在前几日,禁军从粘罕其他几个儿孙府中,搜出了不少铁制兵器,单单是这一点,便难以再为他们求情了!”
我默默不语,铁何其珍贵,开采权向来掌握在官府手中。未经允许审查,私下打制铁器,尤其是铁制兵器,更是罪加一等啊!
瑶华殿中。我撑头坐在桌边,等着迪古乃回来。思及方才孛迭的话,心中不觉有几分疑虑:明明知晓私下打制铁器是犯法。为何还大大方方地藏在家中,而且轻易就被禁军搜出来了呢?
要不要亲自去一趟大理寺,问问完颜宗翰其他几个孙子,如何笨到将兵器藏在自己家中,也好做个判断。没准此事有人背后捣鬼也未可知,完颜乌带便头一个值得怀疑。
我被这个突然生出的念头骇了一跳,双手不停地摩挲连枝红梅白瓷盏。嘴里念叨道:“行不通行不通,迪古乃不可能准我去,便是偷偷行动,首先还要考虑如何出宫,若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只怕会连累身边的人……”
忽见珠帘一挑,传来一熟悉的声音:“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呢。”
我“啊”一声,双手不慎碰落茶盏,茶水溅了一身。迪古乃脸色一沉,快步来到我身边,“怎么心神不宁的?”我讪讪笑道:“没有,是被你吓着了!”
他瞪我一眼,给我吹了吹手背,问道:“疼不疼?”我摇头道:“不疼。水是温的呢。”说完,我抽出手,向外道:“秋兰,快把冰糖红枣炖雪梨端进来。”
迪古乃道:“先把衣裳换了!”我乖乖点头,转身绕过屏风,见他迈着长腿跟进来。我不由得脸红道:“人家换衣裳,你跟来做什么!”
他率先行至衣橱前,头也不回地说:“朕是皇帝!”我纳闷,这跟你是皇帝有关系?很快又闻得他补了句:“无须给你解释!”
我哭笑不得,板起脸故意道:“行了行了,谁不知你是皇帝,何必时时提醒臣妾。”迪古乃横我一眼,取出一件绯色白莲绣裳,“过来,朕服侍你更衣。”
我视线落在别处,“哎呀哎呀,臣妾万万不敢!”
话音甫落,他猛地托起我,一把将我举在空中,哼声道:“你不敢?敢或不敢,你做的还少么?”我连声央求道:“快放我下来!臣妾……臣妾恐高!”
迪古乃不放,冷声问道:“仅仅恐高?”我心中叫苦,老老实实地回了一连串:“臣妾亦恐冷,恐饿,恐渴,恐孤独,恐……恐寂寞……”
他“嗤”地一笑,剑眉一挑一挑,我转了转黑眼珠,伤心地道:“更恐陛下不要臣妾了……”
迪古乃摇头微叹,轻轻将我放在榻上,蹲下身帮我脱去绣鞋,缓缓道:“宛宛,别的事情,你不要再插手了……朕挖心掏肺地待你,你就不能一心一意地跟朕好好生活吗?”
我撇过脸,酸酸地说:“陛下简直就是自欺欺人,咱们又不是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如何能一心一意地生活?”
他抚摸我脚背,沉吟道:“朕一直在努力,你要体谅朕的无奈。”
我望着他道:“诸多事,只要你放宽心,就不至于感到无奈。”说完,我低了低头,轻声道:“这么多年,我便是这样过来的。”
迪古乃沉默,双手却未闲着,我配合地抬起臀,打湿的绣裳被他换下。
我微一思索,试探性地道:“昔年武王伐纣,虽灭了商朝,却并未断绝商朝贵族宗祀,更是分封了纣王的儿子武庚于殷,以奉其宗祀,延绵香火。”
迪古乃睇我一眼,淡淡道:“岂不知,武庚后来以怨报德,叛乱周王室。”
我按住他的手说:“武庚是武庚,并不代表所有人都会以怨报德。齐桓公小白,当年管仲为公子纠曾射他一箭,齐桓公却不记私仇,拜管仲为相,管仲亦竭尽心力,帮助齐桓公成就春秋霸业——”
迪古乃僵着脸截道:“齐桓公是因爱惜管仲的才华,想要借助管仲助自己成事。管仲则是为了实现自己的价值,不甘愿庸碌一生,这与何人是他的主公无关,他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朕为了大金国的安定,必须肃清一切反动势力,根绝祸患!”
我急叫道:“你胡说!什么为了大金国的安定,你根本就是对秉德不服你而耿耿于怀!你是为了个人私欲!”
“住口!”
迪古乃勃然大怒,手上一用力,绣裳登时裂成两半。我心头惊惧,脸上却强装震惊,倔强地回视着他,冷冷笑道:“陛下让臣妾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他怒火更显,倏地扬起右手,一阵风急速刮来,我紧紧闭上眼,欲承受这一巴掌带来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