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衣睡下,我仰面望着花帐上的纹路,久久难以入眠。
天微亮时,外头传来一阵响动,我揉一揉疼痛的额头,无力地唤道:“茗儿?”
一只大掌掀开帘帐,却是彻夜未归的迪古乃。我与他对视几眼,便移开目光,翻身朝内睡着。
他坐在榻边,隔着锦被拍一拍我,低叹道:“朕晓得你还在生气,可你要明白,当时当刻,朕只能首先保证让你远离是非。再来,母亲痛失孙儿,朕实在不能再为几个宫女的性命违逆她。”
我心微动,转身望他一眼,迪古乃见我态度改变,神色略有放松。他眼神疲惫,表情颓然,脸上或多或少夹着一丝痛惜。我抿一抿唇,坐起身,说道:“行了,你歇一会儿。”
皇后说的不错,皇子薨逝,陪葬几个宫女再正常不过。元寿到底是迪古乃的亲儿子,他又怎会为几条奴才的命与西太后起争议。况且,自己的儿子幼年早逝,即便不甚喜欢这个儿子,难过悲伤之情毕竟是有的。
过了几日,迪古乃派人将秀娥接进了宫。
此时我正卧在杨妃榻上,听秀娥讲述上个月文儿娶妻的情形。半会,茗儿领着羊蹄进来,说道:“娘娘,宸妃娘娘差人将羊蹄小爷送回来了。”
我揉一揉羊蹄的脑袋,问道:“是不是你又调皮捣蛋了。”
他往口中塞了块糕点,摇头道:“才不是呢,宸娘娘说近日事情多,无暇顾及我,就问我想不想回来,我当然想回来啦。”说毕,他搂住我的胳膊。巴巴地说:“宛娘真是狠心,把羊蹄送给别人,羊蹄可想宛娘了。”
秀娥给他擦一擦嘴角,接话道:“你伯娘不是狠心,只是最近许王与崇王相继薨逝,你皇伯伯心情不好,为避免你一不留神触怒龙颜,这才把你暂时放在宸娘娘那儿。”
羊蹄眨着眼睛问:“触怒龙颜?羊蹄这么可爱,皇伯伯喜欢我还来不及呢。”
我戳一戳他额头,轻轻叹道:“好了好了。去换身衣裳,该用午膳了。”他小嘴一嘟,问茗儿:“不会又全是素食吧?”
茗儿为难地说:“小爷就委屈一下吧。崇王殿下新丧,宫中这几日不能屠宰。”
羊蹄耸一耸肩,随茗儿下去更衣。
七月初,迪古乃率众猎于途你山,直到月底方才回宫。
此次出猎。姝妃一同随驾,自从元寿薨逝,她整日疯疯癫癫,近乎失心。西太后便劝迪古乃,带她出去玩一玩,兴许能令她慢慢放下失子之痛。
宫中的人。无一不对她表示同情。说她从前虽无圣宠,但有一个儿子做靠山,可母凭子贵。如今失去儿子。就只能孤苦地过完下半生了。
自然而然,我便成了众矢之的,且当日瑶华殿宫女故意不报的罪责,一并算到了我的头上。连西太后,也不再像往常一样。待我亲切和善。一连几日去请安,得到的回答都是西太后正在休息。
我郁闷地放下手中的团扇。认真地问秀娥:“姑姑,我是不是,对不起别人?”
秀娥一笑,回道:“娘娘只需问问自己,是否用了歪门邪道来迷惑陛下,又是否曾陷害打击其他妃嫔?倘若都没有,那娘娘与陛下就是真的两情相悦。世上这么多男女,并非每一对都能成就美好姻缘。其他妃嫔得不到圣宠,那只能怪月老给她牵错了红线,与咱们娘娘又有什么关系?”
我哧地笑出来,“就爱听姑姑说话,总是能让我心情大好。”
秀娥拿团扇轻轻敲了下我,嗔怪道:“其实我说的这些,早就在娘娘脑中过了千万遍了。娘娘既然不肯大方地将陛下让出去,又何必对他人的言论耿耿于怀呢。”
我脸一红,将头枕在她肩上,小声道:“姑姑说的是,我天生善妒,难以容人。”我停一下,叹气道:“我不是什么好妇人。”
话音方落,只见珠帘一挑,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走了进来。秀娥连忙起身行礼,迪古乃挥一挥手,示意她下去。
我掩下惊喜,起身道:“一个时辰前才听说你要回宫,不想竟然这样快。”
他还未更衣,一身骑装衬得人英气勃勃、神采飞扬。我迷恋地望着他,双臂已不知不觉中攀上了他的颈脖。
迪古乃抱着我坐下,笑道:“不这么快回来,又怎知爱妃如此想朕。”
我一怔,不好意思地松开他。迪古乃欺身而近,将我压在凉榻上。唇与唇刚贴上,外头传来羊蹄的声音:“咦?你们都杵在外头干啥?方才宸娘娘说,让皇伯伯去一趟永宁宫,商讨光英后日的庆生宴呢。”
我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推开迪古乃。他自觉地坐起身,端起案几上的茶杯,低头抿茶。
羊蹄很快进来,我唤他至身边,问道:“是谁说要给光英办庆生宴?”他踢掉靴子,伸手就去拿西瓜,回道:“我不晓得,反正皇后派人去请宸娘娘,要她也一同去永宁宫,商量这件事。”
秀娥瞥一眼迪古乃,小心翼翼地说:“距崇王薨逝不过四个月,且亦非重要的生辰,有必要举办宴会吗?”
迪古乃搁下茶杯,淡淡道:“随她们吧。”说毕,他站起身,走向寝殿,“伺候朕更衣,朕歇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叫醒朕。”
茗儿忙跟了进去,我微一思索,向秀娥道:“姑姑,你亲自去永宁宫走一趟。就说陛下初回宫,不堪疲惫,已经休息了,让皇后宸妃做主便是。”
晚饭后,外头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闪电劈开黑沉的夜空,撞出一阵阵隆隆响声。羊蹄趴在窗下,手中拿着西瓜,扭头笑哈哈地说:“好久不曾来一场暴风雨,真是爽快啊。”
我笑道:“你倒是爽快了,可那些尚未归家的人,恐怕正东奔西走急急地找地方躲雨呢。”
迪古乃来到我身边,眯着眼笑道:“下一场暴雨也好,去去暑热,又能灌溉农田。”
岂知这场暴雨,竟一连持续了数日。整座上京城泡在水汽中,地势低平处俱都汪洋一片,淹没了大量屋舍田地。河流水位暴涨,随时可能决堤而出,形势岌岌可危。
迪古乃一筹莫展,待暴雨停歇后,赶紧派官员主持防洪工作。又广搭临时屋棚,供那些在暴雨中失去房屋的灾民居住。
雨消的这一日,恰是光英的两岁生辰,晚间在永宁宫设宴,邀请宫中妃嫔及亲王命妇一同参加。
因着是在永宁宫设宴,我自然不能去的太晚。早早地装扮过后,我携羊蹄乘轿往永宁宫去。大雨方歇,路上泥泞不堪,宫人们走得极其小心,生怕脚下一滑摔跤跌倒。
正和羊蹄说笑,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等等,让我们先过去!”
我微微蹙眉,待轿辇落下之后,茗儿掀开帏帘,低声道:“娘娘,是东太后与泰宁县主。”
羊蹄小脸一黑,叫道:“这个老妇实在太可恶,皇伯伯刚开恩放她出来,她就这样嚣张,以后肯定还会谋害宛娘!”
我静默一瞬,淡淡道:“行了,她们想先过去就让她们过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羊蹄愤愤不平,我拍一拍他的手,安抚地笑道:“既然厌恶她,再因她气恼,岂不是不值。有时候,走得慢一点,未尝不是件好事。”
让路之后,我微微掀开帘子,只见两顶轿子一起上了拱桥。羊蹄往前探出脑袋,恶狠狠地道:“母夜叉!丑毒妇!”说完,气呼呼地放下帘子。
我搂着他笑一笑,正欲开口,忽有一阵惊慌声响起,旋即是此起彼伏的哎呦呼痛声。
掀帘一瞧,羊蹄登时哈哈大笑,我急忙捂住他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吭哧吭哧”地笑出声。原来那惊慌声,正来自于拱桥上两顶轿辇。不知是哪个宫人脚下打了滑,并肩而行的两顶轿辇,俱都歪倒在桥上,若非有栏杆护着,只怕早已跌进了湖中。
东太后杀猪般的怒吼声很快响起,我极力克制住笑意,向茗儿道:“毕竟发生在咱们眼前,还是过去问问安好吧。”她幸灾乐祸地点点头,迈着轻快地脚步小跑了过去。
羊蹄捂着肚子笑道:“宛娘说的真对,走得快死的也快!”我轻轻打了他一下,啐道:“这话可不准乱说。”
待来到永宁宫,迪古乃见我与羊蹄满眼皆是笑意,不由得好奇道:“有何趣事,朕不知是否有幸共享?”
我不便与他耳语,只笑吟吟地望着他。羊蹄几步上前,凑在他耳旁笑嘻嘻地说了一通,惹得迪古乃猛咳了一阵,险些失了仪态。
今晚皇后与光英是主角,我的座位自然远离迪古乃。好在还有淘气鬼羊蹄陪着,倒不至于又郁闷又无聊。宸妃亦不时和我言语几句,只是面对吉月怀中那个两岁的婴孩,彼此都在盘算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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