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靠近前厅,完颜宗翰的怒吼声便远远传了过来:“退兵?他是怎么想的!他是吃败仗吃傻了吗!告诉他,不拿下四川,就别回来了!”随即是韩企先的声音:“元帅请息怒,如今的宋军战斗力已非昔日,都统此番惨败,我军士气已大不如前,实在不宜继续进攻——”
“住嘴!既然知道宋军战斗力日益强大,就要加快进兵速度,还要给他们时间养兵壮马吗!”我摇头叹气,完颜宗翰这是在恼兀术提出退兵一事。兀术向来是力主灭掉南宋,若不是和尚原一战打得他割须弃袍,他也不会萌生退意。其实吧,金人攻打四川实在是很艰难,四川本就不比中原地区,山多谷深,路多窄隘,怪石壁立,金军骑兵的威力会大大折损。而如今正是寒冬,粮食短缺,天气恶劣,金军长途奔袭,战线过长,沿途又不时遭到南宋军民共同抵抗,即使抢占一地,也无法立足巩固。何况金军大多离家已有多年,一朝士气骤降,更是没了什么斗志,再硬打下去只会连连惨败。完颜宗翰统兵数十年,我一介女流都明白,他怎么不明白?
一阵寒风吹来,头上的海棠青玉步摇叮叮作响,我步子一顿,脑中闪过“公报私仇”四个字,完颜宗翰……不会是因上回那封信而迁怒于兀术吧。然而转念一想,这可是军国大事,我还没那么大影响力……
“小娘子,元帅出来了。”秀娥推了推我,完颜宗翰阴沉着脸走出了前厅,我忙提步追了上去,“义父!”他侧过身,神色惊讶,直到看见我手中的大氅后才露出笑颜,大步朝我走来。我伸手为他拂去肩上的落雪,将大氅递给他笑道:“下雪了,义父赶紧披着吧。”
“今天真是稀奇了。”他边穿边说,我扭过身子假装气道:“义父这样说是指歌儿以前对义父不好吗?”他哈哈笑了几声,不顾周围还有外人,从身后搂住了我,“好好,我说错了,罚我在雪地里躺一个时辰可好?”
我“扑哧”一笑,顺势将他推开,这是哪门子惩罚啊,亏他想得出来,又闻得他讶异道:“这是步摇吗?很漂亮。”我笑点了头,他又道:“步摇不是妇女们佩戴的么?”说完不怀好意的望着我,“什么呀?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戴上好看,谁规定我就不能戴了?”
“如今也只有小娘子能让元帅开口笑几声了。”高庆裔与韩企先一前一后踱步而来,完颜宗翰瞟了他们一眼,没有接话。我敛了笑意,装作好奇问道:“方才在花园那边就听见厅中有争吵声,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义父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完颜宗翰正要说话,高庆裔走近抢道:“去年小娘子那番话令高某佩服不已,高某也知小娘子非寻常见识浅薄的女子,故而高某想向小娘子请教一事。”我心中一动,谦虚一笑:“先生说笑了,先生还是歌儿的老师呢,何来请教一说。”
“外面冷,回去吧。”完颜宗翰拉过我,欲撇下他们离开,我摇头笑道:“老师有话要问,作为学生岂能不答。”他无奈的看我一眼,高庆裔道:“小娘子可知和尚原一战?”完颜宗翰瞪他一眼,面色不悦,我点点头,他又道:“我军进攻和尚原失败,不,可以说是惨败。依小娘子之见,短期内继续向和尚原挺进是否合适?”
不管合不合适,总之战争就是万恶的!无论金国还是南宋,参与战争的普通士兵们辛苦,卷进战争的老百姓无辜,只有战争双方的领导者能得到利益。当然我不能直接这样回答,而是把之前心中所想的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重点说了四川的地形是多么的复杂,这还要归功于高中时的地理课了。韩企先看我的眼神里已多了几分讶异与赞叹,完颜宗翰在袖中捏了我一把,高庆裔闻后露出轻松一笑,朝完颜宗翰道:“下官多嘴了,请主公责罚。”
“你的确多嘴!”完颜宗翰冷着声音说了一句,却未再多言,拽着我匆匆离去。临走前他俩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猜那是“多谢”的意思。
回了屋,我殷勤的给他端茶倒水,他则笑眯眯的坐在榻上。犹豫了几下,觉得还是要弄个明白,於是半跪在他脚边,仰头笑问道:“义父还是坚持不退兵吗?”
完颜宗翰此时刚刚端起茶,闻后脸色一变,将茶盏又搁在了案上,“这是你操心的事吗?”我抿嘴笑了笑,亲手把茶盏举至他嘴边,“义父的事,就是我的事,为义父分担烦忧也是歌儿应该做的。”他讥笑一声,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接过茶一饮而尽,“你心里到底在盘算什么就直说了吧,是想让我放你出去吗?”
“不是,不是!”我摇头,天气冷了我只愿呆在屋里,“义父……你没有在恼兀术了吧?”说完立即低下头,因为被完颜宗翰狠狠瞪了一眼,“提他做什么?”
“转眼间已是寒冬了,条件恶劣,若继续进攻四川——”
“那也和你无关!”完颜宗翰一把将我提起,按在他的膝盖上。我虽不想再提兀术、而让他误会,却也不愿他做了错误决策,又害苦了士兵百姓们。何况兀术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朋友、孛迭的父亲,在和尚原一战中又受了箭伤,实在不忍他继续受行军之苦。於是鼓起勇气看着完颜宗翰问:“义父坚持继续进兵,到底是为了金国,还是一直耿耿于怀上次的事,故意为难兀术?”
此话一出,完颜宗翰的脸彻底冷成了冰块,眼神如冷冻激光一样把我扫射了个遍,“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故意傻笑,摇着他的手撒娇道:“义父就不要再生气了,不然歌儿会以为义父对自己没自信,那岂不是抬举兀术了?”说完又拽了一下他的金耳环,轻笑道:“我说的是不是?”
我知道完颜宗翰这个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果然他的脸没有再继续冷下去,并且逐渐开始有融化的趋势,他低头看着我道:“你是不是有些高估了自己的魅力,嗯?”
难不成真是我误会了?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了?正想干笑两声化解自己的尴尬,却闻得他在耳边轻哼一声,开口道:“没错,你猜对了。我就是要为难他,就是要欺负他,你能拿我怎么办?”
天呐,我没听错吧,这是完颜宗翰说的吗,“义父……还真是孩子气耶。”我无力的笑了笑,眼前这个大胡子男人彻底让我无言以对了。
他得意地笑了几声,拿着我的发丝在手里把玩。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想要从他腿上跳下去,“你先别恼。”完颜宗翰按住我的胳膊,轻轻笑道:“放心吧,就是给他个教训,让他长长记性。这次入川失败,我的确很恼火,但也清楚眼下是该进还是该退,下个月他会收到军令,暂时放缓入川计划,只是……”他看我一眼,我疑惑道:“只是什么?”
“你休想我会忘记上次的事!”我无奈一笑,勾住他的脖子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歌儿向你保证,以后离他远点,好不好?”他满意的笑了笑,又问:“上个月你十三岁寿辰没寻到合适的礼物,现在可有想要的东西?”我脸一红,现在一提到“礼物”这个词心里就发慌,我摸着他的辫子笑道:“只要义父顺心,歌儿开心,大家都安心,那便是最好的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