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碧门之手,取碧月橙性命。
她虽是自己的至亲,且是三位姐姐中,与“姐姐”相差最远的那个,却是他最喜爱的一个。纵如此,谌霁也不得不说,但凡她要认真做某些事时,摧毁的力量当真可怕。
“若得知消息碧月橙惹上皇家灭口麻烦后,碧门撤去了对碧月橙的庇护呢?”此一问问讫,谌霁自己业已有了答案。
谌墨笑靥粲若春花:“那样最好,不是么?”
是。以杀死姐姐的那只手,取她性命。那样,最好。
“碧门人就在外面,想好如何结识了么?”
妙目谑波敛动,召唤:“耶落云,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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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笨蛋上瘾的耶落云,在谌墨追打之下,跃上碧门楼船,谌墨随后而至……
不过,事情并未能按剧目排演。
一艘乌蓬客船,由北向南;一艘载重货船,由南向北。两厢交错时,两船间本有着丈把距离,突然一个涌浪袭来,将客船偏推出,正被载重船的长浆绞中,而后,巨响大作于湖上,两船以身相撞。
载重货船表层铁皮包裹,身大力沉,这一撞后,除却船身微倾了几倾,毫无伤损。而载客客船虽不是一叶扁舟,可木身乌蓬,哪禁得起?当下就四分五裂去,其上至少三十几人的载客随之坠进春寒犹存的玉庭湖水,伴随而来的哭喊之声,尖厉直达天听。
“笨蛋,救人!”惊鸿掠水,云雁凌波,一脉雪影在落水人中点起俯下,一手幼童,一手妇人,飞跃回所在客船。
原本计划深藏舱内的谌霁亦投身其内,往返携人回船。
但船上多了六人之后,船老大开始大叫:“两位公子爷,不能再装人了,再这样下去,咱们这艘船该受不住了!”
十人而已,这船明明有二十几人的负重,又哪里受不住?谌墨才想叱他,听得对船传来高喊:“兄台,我们家公子说了,可将人救到咱家船上来!”
是江南碧门,此时船尾有三叶小舟向落水者援划过去,也有劲装男丁屡起屡落,施以援手。
“我来我来!”不敢下水救人的耶落云当即举手,一臂圈起两个,着落那栋华丽楼船。叹啊,北岩旱漠之地,何时有这样精致的物什来着?
谌霁退回舱内,将这方天地留给妖鱼。
碧澜之上,青天之下,雪色妙影,凌波翩然,看呆了诸人眼,亦落进了碧船竹色窗纱后的一对长眸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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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位落水客上得碧船后,谌墨方转半步,楼船的碧纱垂帘内,有人出声留人:
“兄台,请留步。”音质低和沉略。
谌墨不精医理,唯觉这一声气力不继。
“这位公子爷。”一位中等身量年届不惑的灰衣文士上前抱拳,“咱们公子对公子爷的风采甚为向往,请赏个脸进内一叙可否?”
谌墨颔首:“在下谌墨,不是什么公子爷,阁下不必客气。”与碧门,她并不准备讳名结识。且,若碧门真如传说,她的隐讳也只是徒增人笑料。
文士稍一愣,“阁下是那位……谌墨?”
冁然而笑:“就是那个妖鱼谌墨,我还算喜欢这两个字,不介意被人当面直呼。”
妖鱼呢,这玉庭湖,便是她一战成名之地。
文士哈哈一笑,“在下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以在下看,魅如妖,灵如鱼,‘妖鱼’这两个字,适合极了阁下。”撩开碧纱垂帘,引袖侧身,朗声道:“大当家,无怪乎风采脱俗,是江湖妖鱼呢。’
“快请进来。”低略音线略显起伏。
“是,阁下请。”
大当家?无心插柳柳成荫么?
事情虽未按剧目开始,结果还不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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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传碧门旗下,店铺近万,庄园五千,牧场、矿产、金石、绸缎、酒楼等产业,不胜枚举,以富可敌国称之,绝非虚话。
前朝时,曾有一朝天子对这四字听得刺耳,巧立名目将碧门产业充作公用。但三个月后,全国经济陷进无序混乱,大量物资流往外域;半年后,分辖碧门的官员几乎没有一人逃脱利令智昏中饱私囊一途;一年后,国无存粮,军无战衣,外敌频扰边境……不得已,天子低下高贵之头,又立名目,将仅剩原产业的不到七成的碧家财产,奉还碧家。
由此,碧门盛景更盛于前。
正因如此盛名,碧门大当家一度被人传成神般人物。而不管哪任当家,均罕现于外世,亦成了江湖中神秘的存在。
“原来碧门大当家也是会喝茶吃饭的。”谌墨道。
对面身偎软椅,膝罩锦毯的清俊男子闻言浅哂:“不然呢?”
“外人都传阁下是神是仙,那该不食人间烟火才对呢。”
“让你失望了么?”
“只是怀疑而已。”
“怀疑什么?”
“怀疑自己哪来这份好运,会见着神秘的碧门大当家。”身侧是一并跟到船内的耶落云,后者自进了来,即俯首大啖江南美食,谌墨看得有气,探手拧住他鼓腮,听得一声痛呜后,方颔首,“还好,不是梦。”
男子出声低笑,“你很有趣。”
这男子低笑如梵音过耳,恍忽中,竟和“那人”几分仿同,就连眉目神韵,亦有些许近似……错觉罢?或是当真是人家亲缘使然?
“怎么了?”碧门大当家讶问。
怎么了?谌墨一愣, 后才知自己竟盯了大当家良久,挑唇哂道:“我在想……”
“她在想,”耶落云口中酸气冲天,“大当家是不是有宿疾傍身?这面色,声嗓,吐气都明显先天不足之相。”
男子品茗的动作稍窒,释笑道:“在下的确先天带疾,娘胎里带出的毛病,长年以药作食。这位兄台作此断定,必然精通医术罢?”
耶落云结束满嘴吃食,“在下幼年曾跟一位汉人师傅学习,这医术也是向他讨来的。”向谌墨眨眼,“所以,嘿嘿,才能救你一命。”
笨蛋,说了不准再提。谌墨眯眸狠瞪,耶落云则稚气提鼻。
“阁下……”男子出声,将四目相对的两人引来,“阁下不是汉人?”
“他是胡人。”胡说八道的烂人。“大当家可忽略他的存在。”
男子又是一阵低笑,眸生浅浅亮簇,俊雅面相陡生几分妩媚,不错,妩媚。“不要叫我‘大当家’了,在下单名一个‘笙’字,直呼名即可。”
正进门的碧门外务管事碧衍初不免诧异:大当家很少以名示人,这位妖鱼少年真有如此不同?
碧笙抬眸:“衍初,事情办好了?”
“是,属下已给那货船船主捎话,来时不行江南也就算了,若仍要借江南水路,就要拿出一千两银子对今日落水的船客聊作小补。”
碧竹摇首,“若他们当时能下水救人,便不必如此麻烦了。”
“是啊,大当家,小的也将这话带了。”
嗬唷唷,有够强哦,江南碧门呶。谌墨垂眸,持箸将一角豌豆黄进口小嚼。
“这个才好吃,清香爽口。”耶落云夹起藕粉糕,递她唇边。
谌墨张口纳之。
两人同行千里,缠闹间熟稔惯了,这互动对他们来讲并不觉如何,但看在旁观者眼里,或许有另一种解读。
碧笙含笑道:“两位的友情,好生令人羡慕。”
友情?谌墨几近喷饭,“大当家,您真是幽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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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恨晚。碧笙大当家得知谌墨去向为碧门总舵所在地临水城时,遂力邀乘坐碧船同行。
盛情难却。谌墨“婉拒”不下,遂从善如流,搭宿碧船上路。
是夜,谌墨宿在碧船三层的客房。究是豪门大户,其内虽不够奢丽侈靡,但所用物器均非凡品,高床软卧,自是一夜好眠。
翌晨,她推窗远眺,因身居高处,视野陡宽,近见朝雾缭绕,中有鸥鹭翩翩,远观芦花窈窕……处在这样的清丽景致之间,想让人心情不好,也难。
嗯,也不是太难,比如看见立在楼栏上的某人时。
“请问笨蛋,你在做什么?”莫不成忘了下面是他最怕的“水魔”?
咧笑:“莲花……”不行?“墨墨?”
呿!谌墨再将眸线投向秋水长天。
耶落云平张双臂,闭眸感受微风过面,“江南的风,柔和如女子柳眉;塞外的风,凌洌如壮士佩刀。”
这厮在做诗呶?
笑势暂缓:“江南委实丰饶秀丽,难怪外域各国都想问足中原呐。”
耶?难得见这人有深沉样貌,谌墨将肘撑在窗台,支颐望他:“所以呢?你也想?”
耶落云不答反诘:“你该知道,傅氏亦是外族罢?”
“所以,你们也以为自己都有资格问鼎这块土地?”
“自各外族知晓天底下还有一块这么丰美富饶的土地始,那心就起了。”启目,自眼前山水逡巡而过,“精美的馔食,柔滑的丝缎,华丽的屋宇,哪一个不是塞外民族的渴望?”
“北岩呢?你曾是北岩的阔海大将军,可想过逐鹿中原?”
耶落云无羁长发在风中轻扬,“我若没有听见父汉和两位哥哥的对话,恐怕这时已经开始了。”回眸一笑,又换成笨憨模样,“好险呶,我和墨墨竟差点成为敌人。”
谌墨一笑,“傅氏能夺天下,靠得是中原大乱时的强势卷入。而如今天朝正是鼎盛时期,外域滋事,充其量掠些财物而已,再想更进一步,也只是枉送自家儿郎的性命。所以,欲一较短长,不能明取,只宜暗行,是不是?”
耶落云澄月眸瞳一闪。
“你当真知道?”谌墨惊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