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如何记载宣功门一战呢?
日月无关?天地变色?神哭鬼泣?雷惊风动?……
怕都不足道矣。
据传,有一个负责宣功门城楼上下洒扫的役工,其时即趴躲在城楼的一张案底之下,亲眼睹了此役全程——
“孝亲王,哦……不不,不是孝亲王,是阎罗王啦……和外域人打着打着,也不知怎样,就把那个外域人的胳膊给扯下一只来,外域人手下尖叫着就哗啦都冲上去……然后,你猜怎着?‘阎王爷’一掌一个,就看着那些人的脑浆子到处飞啊……”
小馆内,围坐闻者中,正有某仁史吃进口内一匙滑嫩鲜美的豆腐羹,闻此语,“哗”一声,连带先前吃下的五谷杂粮,尽给喷出体外,并使近处同为好事者的听众遭受殃及,登时,骂声大起……却也惹了群情激忿——
“你们几个要死哦?要吵到外面!”
“张老六,快讲快讲,后来咋地……快快快!”
张老六嘿嘿一笑,“还能咋地?俺就看着那些人的身子像纸片一样被扯撕着……俺在案底,是一口气也不敢喘呐……”
“唉呀呀,没人问你咋地!你只管说,孝亲王,不,阎罗王将那个外域人的头头打死了没有?有没有?有没有?”
张老六瞪那出言凉薄的听众一眼,继续唾液四溅:“那些外域人真是不怕死哦,为了让他们的头头跑掉,不要命的向前冲,然后,阎罗王就来一个撕一个,来一对撕一双……血啊,将城楼的地砖缝都给渗透了……”
“外域人的头头到底死了没有呢?”
“……俺没瞅见……”张老六惭愧的俯首。
“你咋会没有瞅见?”群情哄然空前激忿!
“一只手、一条大腿一块朝俺飞过来,俺就给……晕死过去了……”
“哎?”“嗬!”“唉~~”
叹声不绝,群情失望中……
当然,这番上京城民巷街馆间的闲谈阔论,是尘埃落定的许多日后了……至于目前,许多事正在上演,或即将发生……
“启禀万岁!”太监着急慌忙赶来,“外域人已撤了!”
银阳殿正殿,正中椅上,瞑眼抚额的天熙帝赫然开目:“撤了?”
太子大喜:“是正良将军到京了么?”
“……奴才不知……奴才……”太监面无人色,体似筛糠。适才所进到眼来的,是幽罗炼狱的幕景不成?
天熙帝狐疑打量:“外域人撤了,你还吓成这副德性作甚?”
太监通体一抖:“陛下,这……三皇子回来了……”
“嗯?”天熙帝微怔。“那又如何?”
“这……”得以跟在天子身畔的太监自是巧舌如簧,但此时,这位贴身大太监却觉浑身是嘴亦不够使,“这……这、这……”
太子睨他惶惧神色,恍悟,“五皇子也回来了?”
“……奴才听说,是回来了。”
“父皇,老五回来,的确有些棘手。”太子攒眉。“好在,老五不会像老二那样不长脑子,引狼入室的事不会做。父皇还是移驾回万清宫罢。”
皇后凤眉未展:“皇上您准备如何处置三皇子妃?”
天熙帝冷道:“私通反叛,罪在诛族,她执意为云伯侯家顶罪,还能如何?摆驾,回万清宫!”
“老五?”
万清宫御书房,在一众前来见驾的百官簇拥下,天子威仪步入,却见其内,一位明丽袍衫的绝美男子,泱泱在座。
“儿臣见过父皇。”傅津悠然长起身形,拱袖作礼,“父皇,这几日,您过得还好么?”
“老五!”傅涵浅叱,“你失仪了。”
傅津欠身:“太子教训得是,小弟知错。”
“知错还不出去!”天熙帝在龙案之后落身,龙颜圣凛,“未经宣召擅入,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父皇,儿臣也有同感呢。不过既然出去了还是要进来,就不如省了这事,请父皇体谅。”
“你——”众臣之前,遭此软钉相刺,天熙帝岂能不怒?“你……”
“父皇,五弟向来散漫惯了,您也别和他计较。”傅涵面色和蔼,“五弟,时下宫内急需整顿,职责所在,你下去忙罢。”
傅津摇首,“太子大哥,宫内整顿之事您勿须操心,小弟已安排了人着手。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商量如何处置叛逆罢?”双掌一击,“有请忠亲王。”
声方落,忠亲王在两名宫卫押解下,“请”进殿来。
天熙帝但见,勃然大怒,“畜牲,跪下!”
不待他说,二皇子已双膝着地,叩如捣米,“父皇,您救儿臣,救儿臣啊!”
“畜牲!”天熙帝双目灼恨,“你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谁准你称朕‘父皇’!”
“父皇……”傅潜涕泪奔流,“您打儿臣,杀儿臣都好,千万莫叫儿臣落进他们手中,四弟,四弟被人给解尸了啊,他们将四弟的尸体送到儿臣面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
什么?此语出,满堂惊诧!
天熙帝龙目倏睁:“你说什么?你说得‘他们’,是谁?是哪一个?”
“父皇,四弟在自家府内莫名失踪,地牢的女叛匪亦如是,这手法,除了精通地行之术的卫家,还能有谁?”二皇子已知自身断难保全,但若死前能拖上几人同行,也算快哉。卫家乃太子侧妃的娘家,若因此削减天子对太子信任,更是大快己心!
天熙帝一震:“太子,卫家的人呢?”
太子亦处震愕,放目巡去,的确不见云齐侯府的人在场。“父皇,儿臣速召云齐侯进宫!”
“卫家不止以地行之术救走了叛匪,还掳去我天朝皇子,而四弟遭遇惨害,必与谌家人不无关联,只因四弟曾为了自女叛匪口中拿到同党名单,动用了大刑。”此时此势,傅源已不需顾忌,“父皇,谌、肆、武、卫四族,享我天族奉禄,却结党营私,自成世界,您不得不防啊。更可想见,孝亲王妃所谓的私交之说,更是子虚乌有,权为替云伯侯府开脱而已,如此混淆圣听,更是罪大恶极,父皇,您要慎防明断啊!”
二皇子递零表述,博五皇子粲然一笑,“二皇兄,小弟怎不知您还有这番赤胆忠心?”
“老五,你不必冷嘲热讽,我已知我因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万死之罪,父皇如何发落,儿臣都无怨无悔!但是,五皇弟你须知道,父皇就是父皇,圣颜不得渎,天威不可越,你今后行事,若再肆意无羁,只会自食其果!我既为汝前车之鉴!”
精彩啊!傅当击掌,“二皇兄,不得不说,你这时的话,与你平日作风真是相悖呢,你若早长这个脑子,也不至于成阶下之囚不是?”
“老五,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天熙帝断喝,“将傅源押入天牢,等候宣审!刑部,礼亲王遇害之事,务必早日使元凶伏法,七日内必有所进展!太子,那卫家……”
“若卫家参与此事,儿臣必亲手将卫家满门绳之以法。”
天子满意颔首:“很好……”
“陛下!”殿外忽有万状惊恐的呼声传来,随之,跌跌撞撞,滚进一人,“陛下,二皇子……”二皇子……
“发生何事?”
“二皇子他去了!”
“去了?”天熙帝龙眉一抬,“去了哪里?是逃了?哼,法网恢恢,量他逃向何处?”
“不,不是!是……死了!”
百官愕声惊呼,天熙帝双目暴睁:“死了?如何死的?畏罪自尽?”
“奴才不知……出了这殿门,也不过十几步,二皇子就突然倒地,而后眼鼻口耳出血,而后就、就……”死状委实狰狞,侍卫余悸犹存。
“速宣御医,务必诊出死因!”意外接连在眼下发生,天熙帝有感掌内皇权受到前所未有之挑战。“刑部、大理寺,你们也该做些实事了,这等的恶事再有出现,你们也不必自请万死,死一次足矣!”
两部的首脑当即匍跪:“臣惶恐,臣遵旨!”
“还有,孝亲王妃的案子也须尽快审出眉目,记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能因之乃皇家亲眷,就稍有宽待……”
“请问父皇,儿臣的王妃犯了哪桩罪?”温润之声,随长躯齐至。
天熙帝龙目微闪:“老三,何时犯了老五的毛病,不宣自入?”
砰!与天子威言呼应的,是一声突来大响。
“……奴才……奴才该死!”侍立天子身后的贴身太监跪地请罪,方才,正是他碰着了旁侧木雕。
“退下!”天熙帝对这奴才的失常失了耐心,“到内事处领三十个板子!”
“奴才谢皇上,谢皇上……”太监跪爬后挪,出得殿门,便是一遛快跑。
适才,就在适才,他奉皇命,出银阳殿但看动静,也不知走到哪条路上,正遇见忠亲王府的死士围攻孝亲王,孝亲王就那样,那样将人给扯开了……扯开啊,用一双手,扯开……像扯一匹布,一张纸的扯开……孝亲王那件扔到草间的外袍,湿淋淋,腥森森……
这皇宫,是地狱不成?那孝亲王,是阎罗不成?不行不行,宫里已呆不成了,靠着以往搜刮来的珠宝金银,下半辈子吃喝已不愁,逃,逃,逃了这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