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陈阿七此时是回光返照时间,人死如灯灭,人死之前的那一刻,灯油即将燃尽的一刻,人反而会爆发出最大的能量,就像天空进入黑暗之前,会骤亮一般,现在的陈阿七,正陷入灯灭之前最亮的一刻。
“我的时间不多了,是吧?”陈阿七说道:“身体里有一根线,绷得直直地,只要稍一用力,就会断掉,在云城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和杨三年脱不了干系,你长得和他年轻时一模一样。”
“我知道。”杨砚卿说道:“江城四杰,你不是陈鹏飞,真正的陈鹏飞已经死在悬棺,是你下的黑手,可惜,你虽然害了他,却没有拿到《气运录》,反倒是让魏士杰占了便宜。”
陈阿七突然弯腰下去,一口血吐在地上,血中带有黑丝,陈阿七老态毕现,以前精神矍铄的他现在风烛残年,瞬间老了十岁,如入古稀:“你知道得不少。我害了陈鹏飞,害了大哥,可是害我的人是你的爷爷,杨三年!”
杨砚卿微微皱起眉头,陈阿七捂着自己的胸口:“线好像绷得越来越紧了,时间不多,陈鹏飞,陈鹏飞是我最尊敬的人,为了让他收留我,我费尽了心思,那一夜,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就想他出来看我一眼,心能够软下去,下雨了,雨落下来的时候,我就笑了,这是老天爷在给我机会,我终于成功了,本想跟在他的身边,学着一身好本领,成为他最信任的人,这样就够了,可惜,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知道《气运录》的存在?”
杨砚卿终于忍不住:“这和我爷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了。”陈阿七哈哈大笑:“要不是陈大哥去找杨三年,要不是两人对话时提起《气运录》,我还不知道世上有此奇书,杨三年那个家伙,还要陈大哥提防我,说我眉心开裂杀机重,陈大哥最信任的人始终不是我,杨三年的话他奉为圣旨,从杨家回来以后,对我就冷淡了不少,甚至提出让我出去自立门户。”
“他从未收你为徒,让你离开也不足为过。”杨砚卿说道:“何况,让你自立门户,有何不好。”
陈阿七的眼角突然滚落两行眼泪,他的身子朝后仰去,这下举动吓了杨砚卿一大跳,以为陈阿七阳寿就此结束,他正要上前,陈阿七重新坐了起来,瞪着杨砚卿说道:“大哥让我离开,只是为了那句‘眉心开裂杀机重’,要不是杨三年讲这一句,我和大哥的关系也不会变,要不是那样,我也不会……”
“你也不会提出来要与陈鹏飞合伙盗一次墓。”杨砚卿说道:“你也在心里下了决心,要弄到陈鹏飞身上的《气运录》。”
“我只想要书,不想要人命。”陈阿七突然双眼发直:“我一直在幻想,他还活着,毕竟没有找到尸体。”
“说谎,你若是还想他活着,若是只想拿到《气运录》,血玉是从哪里来的?”杨砚卿怒吼道:“又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找血玉?”
杨砚卿一边说,一边掏出三块血玉:“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你依然是满嘴谎话,我真为陈鹏飞觉得不值,千挑万选,居然选中你这样的人,爷爷也没有说错,陈鹏飞坏就坏在心不够狠,辜负了爷爷的一番提醒。”
陈阿七的双眼瞪得老大,杨砚卿不容他回过神,又从床底下抽出箱子,见到这个箱子,陈阿七的胸口剧烈起伏:“你,你,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家。”杨砚卿将里面的衣服、纸团、六合帽还有药丸都抖落出来,一一摊在陈阿七的面前:“其形制为长衫,大襟右衽,长至踝上二寸,袖长与马褂并齐。在下摆左右两侧开衩。这衣服不是你的,与你的身高不符,衣服的主人比你高大些。”
“衣服是杨三年的。”陈阿七突然冷笑道:“没错,他的确生得比我高大些,剑眉星目,人人都说他是美男子,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有些人什么都能得到,有些人只能活在阴暗的地方,等着老天爷施舍一点好运。”
“纸团呢,里面写着什么?”杨砚卿心里浮现一丝异样的感觉,这个陈阿七,不是恨爷爷道破他的本性么,现在居然将爷爷的衣服收藏起来,还有,“六合帽也是我爷爷的?”
“没错,都是你爷爷的。”陈阿七突然老泪纵横。
“六合帽全是旗人的物件。”杨砚卿说道:“帽子上面还钉了玉,六合帽的主人是有地位的人,还有,这药丸是什么?莲花百合的盒子又是从哪里来的?莲花百合的盒子是姑娘家用的,你收藏得如此妥当,盒子丝毫锈迹也无,为何如此珍视?”
陈阿七看着杨砚卿,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你想知道,附耳过来?”
屋外的齐石听得分明,双拳捏得紧紧地,恨不得闯进屋子去,谢七轻声说道:“相信杨老板,他一定可以做到,你认为他连一个将死之人也对付不了吗?”
“这倒是。”齐石嘴上这么讲,一颗心依然提着,重新侧耳听过去。
杨砚卿嘴角含笑:“要是把我当成爷爷泄愤的话,不妨。”
他就将身子贴过去,陈阿七双手突然扼住杨砚卿的脖子,奈何他是将死之身,力气不大,就算拼尽全力,杨砚卿也未觉得半分痛苦,任由陈阿七做这无用的发泄,终于,陈阿七松开手,身子无力地躺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良久,陈阿七睁开发红的双眼,说道:“衣服是她亲手为杨三年做的,纸团里写的是首诗,兽炉沈水烟,翠沼残花片,一行行写入相思传,也是她亲手写下送给杨三年的,莲花百合的盒子是她贴身用过的,六合帽是她哥哥用过的,却也让她送给了杨三年,那药丸是她特制的,带有百合的清香,令人安眠,却也是为了杨三年而制,杨三年,杨三年!”
杨砚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你说的她是指我的奶奶,我在江城打听过,她是固山格格,身上有六合帽实属平常。”
“杨三年给了她一个新名字,好听极了,苏梨浅,梨浅……”陈阿七突然躺在床上,双眼瞪得大大地,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大哥带我第一次拜访杨家的时候,她掀开布帘的一刻,我的魂儿都飞了,居然有这么温婉好看的女人,空谷幽兰一般……”
杨砚卿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原本以为陈阿七愤恨爷爷是因为那句“眉心开裂杀机重”,症结却是自己的奶奶,原来她叫苏梨浅,这个爷爷从未提及过的名字,竟有如此韵味,是怎么样的人,才让爷爷起了这样的名字!
“老天爷真是不公平,最好的都给了杨三年,我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偷来这些东西……”陈阿七此时完全陷入了迷糊,他抚着自己的脑袋,俨然回到了年轻时候,脸上浮现了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羞怯:“我连和她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听着她的声音,嘴巴也张不开。”
“你暗恋我奶奶在前,爷爷批‘眉心开裂杀机重’在后,那时,你已经习惯偷听他们对话,已经知道《气运录》的存在,那你可知道,这书里藏的是什么玄机,他们从何弄来?” 杨砚卿见陈阿七眉心的红光在一点点散去,知道时间已紧迫,不由得加快了问话的节奏:“还有,毒杀你的是什么人,你可认得他,你有时间写信给老六,就有足够的时间与那人对峙!”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书从何而来,我只知道要是得到其中一本,就足以让我在盗墓界大展身手。”陈阿七突然将手放到自己的喉咙处:“杀我的人我一定见过,一定见过,那种感觉很熟悉,虽然他戴着面具,可是,好熟悉的感觉……”
屋外的吴老六感觉到了不一般,立刻推门进来,看陈阿七面容扭曲,身子却绷得紧紧地,十分痛苦的模样,不禁叫道:“师父,师父!”
“大哥!”陈阿七突然惨叫一声:“阿七对不起你,那一刀是我捅的,大哥,你是来接我的吗?那悬棺我再也不敢去,怕在里面找到你的尸体,我偷了你的血玉是我不对,我错了,不要带我走,不要带我走!”
吴老六心如刀绞,平时自信满满的师父此时正将身子蜷缩起来,一幅胆小怯懦的模样,他伸手去拉陈阿七的手,没料到陈阿七反而死死地拽住他:“我错了,真的错了,大哥,不要带我走,我不想死!”
“师父,你不会死的。”吴老六的手背上传来一股刺痛,低头一看,陈阿七的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肉都流了出来,其余人也一一走进来,看到这一幕,不禁默默地站在一边,陈六盯着吴老六的脸,不知为何,心里也涌出一股悲悯,见这吴老六对师父忠心情深,心里居然如同小鹿乱撞,为遮掩这种感觉,她身子一缩,躲到了谢七身后。
陈阿七的眼睛变得浑浊,一双手越来越无力,他的目光越过吴老六,看着杨砚卿,有气无力地说道:“杀了你该有多好,梨浅,梨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