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云启从药库里取來三支寒冰露.亲自送往燮云殿.
她上前叩门.等了一刻钟仍然不见有人开门.遂推开燮云殿的宫门.自行走了进去.
殿内静谧.柔风拂动着重重轻纱幔帐.悬于墙壁上的青鹤香鼎散出淡淡袅袅的清香.云启心内纳闷.看这殿内安静祥和的氛围.苾玉不像是重病缠身的样子啊.
揭开幔帐.云启看到眼窝深陷的苾玉躺在在冰床上昏昏沉睡着.一脸憔悴的东娘正坐在床边打盹.
云启不觉有些吃惊.她已月余沒见苾玉.那天在断崖上的苾玉生龙活虎.想不到如今变成一副奄奄一息的可怜样子.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倚在床边的东娘身子一动.睁开双眸.叫道:“玉儿.你醒啦.”
云启低声道:“老婆婆.是我.云启.”
东娘转过头望了望云启.有些吃惊.但旋即喜道:“云启姑娘.你來了.快來看看玉儿.她已经睡了好几天了.”
云启上前摸了摸苾玉的额头.果然滚烫.
“苾玉姑娘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么.修复光幕那天.我以为她先后服下了四瓶寒冰露.已足够消去侵入体内的火毒.便放心回转冥殿.想不到还是出事了.”
东娘神情哀怨地瞅了云启一眼.心想你当然放心回转冥殿去啦.玉儿的生死你们一众宫女何曾放在心上过.可怜这丫头一听到光幕开裂.便不顾一切地冲去修补.到头來病了有谁來疼呢.
腹诽归腹诽.如今有人过來探望.终归是好事.东娘转头痛惜地看着苾玉消瘦绯红的脸颊.低声道:“这其实和火毒沒关系.玉儿这是心病.”
云启哦了一声.拔开一瓶寒冰露的塞子.扶起苾玉.指尖在她下颌一捏.昏沉中的苾玉低低叫了一声.云启马上将寒冰露尽数倒入她口中.苾玉喉咙动了几下.双眸微微睁开一线.看了看云启.咂咂嘴.嘟囔了一句:“好冷.我不喝这东西.”
云启柔声道:“这是帝尊的嘱咐.苾玉姑娘.帝尊言道等你病好了.就上苍莽阁去.他另行给你赏赐.”
苾玉全身抖了抖.猛地睁开双眸.哑声道:“帝尊回宫了.”
云启笑了笑.将余下的两瓶寒冰露搁在床头的柜子上.道:“是.帝尊今早回宫了.”
她为苾玉把了把脉.又细细看了苾玉一眼.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苾玉姑娘.你的脉象平稳有力.五脏六腑俱无大碍.可为何体温飙升得如此厉害.”
苾玉靠在软枕上.有气无力答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忽而感到心头郁闷.对万事万物失了兴致.意兴阑珊下就长卧病榻了.”
云启眸光闪动.沉吟道:“你这是心病.心病......这寒冰露只能医治烈火焚身之苦.对烈火焚心却无功效.你要痊愈.必须靠自己去调息静养.以你的修为能耐.安心调养十天八天.这高热便可去了.”
苾玉神情木然.只是望着殿中轻扬的重重幔帐.对云启的话似乎听而不闻.云启见状.再度摸摸她的额头.寒冰露的效用果然不是盖的.苾玉的额头已是一片清凉.
“苾玉姑娘.姑娘姑娘.你可有听到我的说话.”
苾玉空洞的眸光转向云启.咧嘴一笑.
云启抬了抬秀眉.重复着方才的话:“心病务必倚仗自身修为去调理.寒冰露是至寒至阴之物.喝多了对身子无益.苾玉姑娘. 你若从今天开始静心调养.十天后这病便去了.”
苾玉只是呵呵笑着.并不言语.
东娘见苾玉一副木木的样子.害怕起來.慌忙用力摇晃着苾玉.大声喊道:“玉儿.....玉儿.你怎么啦.”
苾玉忽而尖叫一声.手一甩将东娘震开.跳下床往妆台跑去.她跌跌撞撞地來到妆台前坐下.杏眼圆瞪看着镜子中憔悴的影像.嘴里不停叫道:“这不是我.我不能变成这个样子.我不能变成这个样子.奶娘.你快过來给我梳妆.帝尊回來了.我要让他看到我最美好的样子.你快过來.”
东娘颤腾腾地从地上爬起.快步走到妆台旁.拿起梳子.为苾玉轻轻梳理着满头的青丝.
云启愕然望着举止反常的苾玉.愣了好一会.才讪讪问道:“苾玉姑娘这是为何.”
东娘瞅了她一眼.略显尴尬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这些天她都是昏昏沉沉的.今天姑娘带來帝尊回宫的讯息.她便变成这个样子了.许是心里一高兴.心病就不治而愈了吧.”
云启嘴角含笑.道:“有这等事.苾玉姑娘的修为已臻化境.莫非还未能参悟到心静如水的道理么.”
苾玉听而未闻.取过一枚梅花簪子绾在发髻上.她左右顾盼着.喃喃道:“奶娘.这簪子好看不.”
东娘含着泪点头道:“好看.好看.我的玉儿是天下最好看的姑娘.”
云启摇摇头.看她主仆两人一副怡然自乐的样子.她也不好意思逗留下去.便对东娘道:“苾玉姑娘的精神似乎好起來了.那便好好将养数天.云启告辞了.”
东娘把梳子放在苾玉手中.低声道:“玉儿你自个梳着.我到园子里摘两朵红花给你插在鬓上.”
苾玉甜甜一笑.摆摆手道:“去吧去吧.要大红的那种哦.”
东娘哽噎着点点头.将云启送出殿门.她在门槛边悄悄回头睥睨了正对着镜子嫣然微笑的苾玉.低声对云启道:“云启姑娘.老身有话对你说.请到碧水池旁等候片刻.”
东娘掩上宫门.快步走到凭栏而站的云启身旁.屈膝福了一礼.道“云启姑娘.老身有一事求恳.请姑娘看在我家玉儿这数十年尽心尽力为帝尊效劳的份上.答应下來.”
云启还了一礼.低声道:“老婆婆是为了苾玉姑娘的身子吧.我方才为她把脉.她身子并无大碍.这失常可能是心火郁结所致.其实苾玉姑娘修为深厚.只要她静下心來.安心调理.十天八天便会完全复原.老婆婆不必忧心.”
东娘抹着眼泪道:“个中的道理老身也懂.可自从玉儿修复光幕回來后.不知为何起了自暴自弃之心.终日昏睡. 懒于修炼.还是托赖姑娘方才带來帝尊回宫的讯息.她方才精神起來.可说话颠三倒四的.这如何是好.一个七窍玲珑的姑娘变成这般疯癫样子.老身能不心痛吗.姑娘生就慧眼.理应看出玉儿这是心病.须的用心药來治.”
云启抱歉地笑笑.道:“老婆婆抬举云启了.放眼整个宫阙.独具慧眼者.唯帝尊一人.不知婆婆口中的心药所指何物.”
东娘踌躇良久.方低声道:“苾玉心中仰慕帝尊.这是整个幽冥宫阙都知道的笑话.你们大可以在背后笑话她这是在痴心妄想.可玉儿对帝尊真的是痴心一片.至今未变.”
云启皱皱眉.淡淡道:“说起仰慕.幽冥宫阙内谁人不仰慕帝尊.可在帝尊眼中.我们只是下属.仅此而已.老婆婆.苾玉姑娘修为忒高.为何偏偏卡在这一节点上执迷不悟.此事请恕云启无能为力.”
东娘拉住云启的衣袖.哽噎道:“这孩子痴.老身这数十年里在明在暗也劝过她不下数百回.可她仍是这般傻乎乎地自个做梦......老身只是希望姑娘在帝尊面前.为玉儿多说两句好话.帝尊就算不喜玉儿.可玉儿对幽冥皇族而言.也算有功之臣呢.当君上的.看到下属病得这么厉害.总该有一点点的怜悯之心罢.帝尊如能前來探视一番.玉儿的心肯定很是欣慰.说不定病马上便好了.我知道这个请求是大不敬.可......如果玉儿就此消沉下去.一旦郁郁而终.他日光幕开裂时.又有何人替帝尊分忧呢.云启姑娘.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还请姑娘眷念则个.”
云启望着紧阖的燮云殿大门.若有所思道:“帝尊的心.就如汪 洋大海.苾玉姑娘何苦沉沦在这片摸不着的虚幻中呢.飞蛾扑火最终的结局为折翅而亡.这般执着实属不智.我们侍候帝尊多年.见过唯一令他动情的女子.唯有主母一人.主母虽遭了不幸.可这些年他对其他的女子.皆是视为尘土.态度冷漠.苾玉姑娘以黑甲武士之位.居于燮云殿多年.身份已等同于皇姑.此等荣耀.她尤嫌不足么.”
东娘唉声叹气.只是不住声求恳着.云启沉思片刻.仍是摇头道:“老婆婆无需求我.帝尊已知道苾玉姑娘病了.他若真的有心前來探视.只会前來.我们当奴才.岂敢用言语邀他前來探视.”
东娘大为失望.唯有抹着眼泪转身走上台阶.云启望着水波粼粼幻变的碧水池.柔风掠过水面.送來阵阵清甜的荷花清香.她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自言自语道:“枉她对着如此美景多年.心还是不能静下來.真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