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宗今日忙碌了一天,正欲沐浴歇息,当看见余长宁前来拜访之时,不由大感意外,连忙问道:“不知余祭酒到此,还有什么要事?”
余长宁洒然一笑,回答道:“王爷前期劳顿,长宁深以为敬,故此在院中备下酒宴,想与王爷酬酢畅饮一番。”
若是他人出言相邀,此刻李道宗说不定便要出言推托,然昔日余长宁与他同为使臣护送文成公主前往吐蕃,出生入死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加之明日李治将开始沐浴斋戒,也没有什么要事,故此李道宗欣然点头同意道:“余祭酒之言正合我意,好,那本官就打扰了。”
一桌丰盛的酒宴设在临近崖边的凉亭内,头顶弯月朦胧,四面山风习习,璀璨的河汉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繁星,与山脚下不远处的武功县内晚灯竟是遥相呼应。
李道宗执掌礼部多年,为人虽是有些古板严谨,但对于余长宁,他却特别的欣赏,这份欣赏,并非是欣赏余长宁的人品,实打实的说,其实李道宗并不喜欢余长宁这般整日嬉皮笑脸的人物,也不喜欢他纨绔膏梁的秉性,然而余长宁在大是大非面前所体现出来的用于担当、敢于牺牲,却让李道宗是敬佩不已。
余长宁今日除了邀请李道宗叙旧之外,心里面也有深层次的想法,盖因现在身为晋王府长史,很有必要抓住一切机会替李治拉拢可用的政治人物,李道宗不仅是宗室里面颇具影响力的王爷,更是朝廷名臣、军中名将,如果他能在这场太子之争中支持李治,对于李治必定有非常大的好处。
豪饮三杯,余长宁脸上飘起了一抹淡淡的红色,他再以后生晚辈的身份敬了李道宗一杯,谦虚笑道:“长宁初涉官场,虽担任祭酒长史之职,却时常感觉到如履薄冰,惶惶不安,王爷乃国之瑰宝,朝中重臣,为政经验更是炉火纯青,老道之极,所以今日长宁想向王爷你讨教一番。”
李道宗捋须笑道:“你乃长乐之夫,也算李唐皇室中人,老夫这个长辈看来是不当不行,我且问你,为何如履薄冰,为何又惶惶不安?”
“如履薄冰者,乃晋王府长吏一职关系甚大,容不得半点差错,故此长宁小心翼翼;而惶恐不安者,则是目前局势并不明亮,长宁目前所在之位,处在风暴眼中,牵一发而动全身。”
李道宗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捋须沉吟了一番,正容回答道:“长宁目前的情况,老夫也是有所了解,朝廷既然将你置于如此醒目之位,想必也是有着通盘的考虑,能够作壁上观自然是最好,但既然已经牵涉其中,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老夫认为你也只能如诸葛武侯那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一问一答皆是十分的巧妙,尽管暗指的是目前朝局以及太子争夺,但在旁人听来,完全是李道宗以长者的身份在教导余长宁如何做人做事,与其余的事情没有半分牵涉。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道宗暗地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希望余长宁全心全意辅助晋王争夺太子之位,虽然他并没有当即表明态度,但从感觉上来看,李道宗似乎是认同晋王李治,而余长宁也并不指望光凭一场酒宴就能将一个赫赫重臣拉拢过来,很多事情都须得循序渐进,小火烹之。
心念及此,余长宁又是一声喟叹,说道:“晋王前不久遭到奸人挟持,故此朝廷才紧急委派我为晋王府长吏,负责晋王府的统领工作,在下上任以来虽是多有安排部署,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在下更担心某些人会为了权势铤而走险,加害晋王,所以心里面一直十分的忐忑不安。”
余长宁此话说得却是有些露骨了,特别是“权势”一词更是点名了其中要害,使得李道宗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来。
见李道宗神色有些肃然,余长宁暗暗道得一声糟糕,深怕他会为之恼怒,立即笑吟吟地说道:“王爷呵,今夜我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一句话说开,李道宗倒也为之释然,淡淡道:“余祭酒是要本官实话实说?”
“然也,长宁想听听王爷高见。”
“好,今夜本官醉酒,倒也胡言乱语一番,说的什么不会记得,也希望余祭酒不要往心里面去。”说罢这一句,李道宗正色道,“权利为国家公器,也是世人梦寐追求的事物,权利之争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重实际,轻虚言,行事心狠手辣之辈。权力功业如战场,历来不以德行操守论人,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永远是一条铁的准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就如同那位!”
李道宗说罢,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神情大是感叹。
余长宁自然明白李道宗所说的那位乃是何人,眼下的情形,不就与武德末年有些类似么?作为当初眼睁睁看着玄武门之变发生的李道宗,自然看破了其中的利害,所以才会有如此明锐透彻之言。
李治乃秉持道义的谦谦君子,所重视的为父慈子孝,兄弟谦和,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害人之心,而李恪却是咄咄逼人,一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模样,这就注定了根本无法与之进行调解和解,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余长宁觉得自己还是很有必要提点一下李治,免得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见余长宁久久的沉默不语,李道宗微笑提点道:“本王之意,并非是要余祭酒玩弄权术,而是懂得保存自己,因为只有活到最后的人,才是胜利者,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别人不是傻瓜,人在做天在看啊!”余长宁豁然省悟,起身对着李道宗深深一躬:“今日之言感触颇深,长宁代晋王多谢王爷指点。”“呵,这小滑头!”李道宗微微苦笑,余长宁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将自己推入了李治的阵营,当真好是狡猾,然若没有这份狡猾,又如何为李治担此重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