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宁微微皱起了眉头,淡淡笑道:“可汗忠于大唐,倒也可敬可贵,然而我在路上听说代州刺史涂贵对你们胡人苛刻严厉,动辄便酷刑杀头,不知可有此事?”
“余公子呵,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何必理会那些流言蜚语,”红发可汗神色矜持地摇摇手,继而又正色道,“涂贵大人乃一州刺史,加之又管辖岱海胡地,不动些真章胡人们真肯买账,就算有所严厉也是为了大唐疆域的稳定,就拿我们红发部落来说,只要老老实实牧马放羊,上缴税收,谁会没事找事前来招惹。”
余长宁恍然点头道:“啊,可汗说得当真有几分道理,如此说来,一定是有人暗中中伤涂贵大人呢?”
“可不是吗?”红发可汗愤怒拍案,“涂贵大人负责一州民治,自然树大招风,处毕他们心胸狭隘对此早就不满,所以才会叛乱。”
余长宁轻轻颔首,展颜笑道:“若不是可汗仗义之言,我还道听途说冤枉好人哩,哈哈,想想真是愚昧。”
伍皓嘴角勾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余兄此言大是,来,喝酒喝酒,咱们便喝便聊。”
……
酒宴结束已是中夜,红发可汗吩咐族人替他们安排住宿,余长宁与伍皓一间帐篷,薛仁贵与罗瑜一间,画眉身为女子便单独居住一间。
进得帐篷点燃那盏牛油灯,昏暗的光亮顿时照得帐篷一片朦胧。
余长宁重重地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歇息,伍皓捧着一副棋枰走了进来,朗声笑道:“虽是中夜,但毫无睡意,余兄弟,咱们煮上一壶热茶博弈一番如何?”
余长宁思忖了一下,笑道:“那好,就陪伍兄博弈下棋。”
伍皓点头一笑,找来放在角落处的燎炉点燃,又将陶罐内加上茶叶、牛油,便坐在案前与余长宁对弈起来。
不消片刻,淡淡的茶香便在帐篷内弥漫开来,伍皓殷情地将余长宁身前茶杯倒满,伸手作请道:“此乃草原牛骨茶,味美酣甜,余兄弟不妨试试?”
余长宁端起茶杯轻呷一口,淡淡笑问道:“瞧伍兄对草原生活如此熟络,一定经常来这里吧?”
伍皓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点头笑道:“对,在下经常来这里叨扰可汗,哈哈,余兄弟说得不错。”
余长宁微笑点头,目光落在了黑白纵横的棋枰上。
不知不觉一局终了,那壶牛油茶也是见底。
伍皓慵懒地展了展身子,揉着有些发胀的眼睛笑道:“呀,时辰不早了,咱们早点休息吧。对了,我想出去小解,余兄弟可去?”
“好,我也正有此意。”余长宁笑了笑,站起身来跟着伍皓出帐而去。
草原夜晚寒凉无比,呼啸而过的冷风透过衣衫直往身上灌。
寻得一个隐蔽角落解开腰带,两人一番酣畅之后,伍皓正要说话,突见一盏摇曳的风灯从远方慢悠悠地飘了过来,轻轻的脚步声也是响在耳边。
余长宁闻声回头,有些奇怪地开口道:“咦,这么晚,会是谁呢?
“咱们前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走。”伍皓对着他挥了挥手,率先举步跟着那盏风灯去了。
两人蹑手蹑脚地缓步跟随,借着朦胧月光一看,一个体型高大的牧民正提着风灯替一个衣衫华丽的人物领路。
他们不疾不徐地来到一座帐篷前,领路的牧民停下脚步对着衣衫华丽的人物躬身道:“可汗便在此处,客人请。”
那人微微点头,掀开帐帘昂首阔步地进去了。
伍皓对着余长宁微微点头,绕过前帐悄悄来到帐篷后面,昏暗的灯光下,帐内两个黑乎乎的影子正印照在了帐篷之上,清晰的谈话声已是传来。
“客人至远方来,红发部落欢迎之至。”
余长宁凝耳一听,顿时听明此乃红发可汗的声音。
“嘿嘿,红发可汗好记性,居然还识得在下。”
红发可汗道:“客人乃大唐高官,那日虽在处毕可汗处见得一面,但一直记忆犹新。”
陌生声音道:“处毕他们言而有信,未曾让我的主人失望,但不知为何红发部落却没有动静,莫非想装聋作哑乎?”
红发可汗怒声道:“并非我们装聋作哑,红发部落全为大唐顺民,岂会干那大逆不道之事!”
“呵,红发可汗好笑也!目前李承乾放荡不肖,陛下早有废立心,新的太子必定会在我家主人和吴王李恪之间产生,那吴王乃杨妃所生,论身份高贵、地位尊崇都没办法和我家主人相提并论,所以今后一定会是三皇子继承帝位,为未来的皇帝效命,你红发难道不是大唐顺民么?”
“哼,既然三皇子如此有自信,为何还要策动草原部落谋反对吴王栽赃陷害?若你在苦苦相逼,我便将你们卑劣的阴谋告知刺史大人。”
陌生声音一阵冷笑,揶揄道:“三皇子身份高贵,备受帝宠,怎会与你们这些低贱的胡人部落勾搭,你说出去会有谁信?”
红发可汗粗重地喘息了一声,怒气冲冲道:“人在做天在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如此行径总有被人知晓的一天。
“好,既然红发可汗不识抬举,那我就告辞了,总有一天你会为今天的决定而后悔。”
“红发顶天立地,但求问心无愧,大人自便便可,请恕红发不送。”
帐篷上印着的身影晃动了一下,已是消失不见,余长宁默默等待了片刻,看到一盏风灯慢悠悠地离开帐篷远去了。
悄悄地回头帐篷,伍皓惊得面无人色,语带惶恐地低声道:“余兄弟,刚才你可有听见,原来策划叛乱的事情竟是三皇子李泰,呵,真是想不到。”
余长宁正色点头道:“咱们误打误撞,没想到竟发现如此惊天阴谋,说出去必定没人相信。”
“可不是么,余公子,那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办才好?前去代州刺史府揭发此等阴谋?”
余长宁长叹一声道:“咱们身份低微,告的又是当朝三皇子,谁会相信咱们,伍兄,今夜的遭遇咱们还是不要轻易提及,免得遭到有心人的打击报复。”
伍皓认同点头道:“对,余兄弟说得不错,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不说了,睡觉。”说罢,他慌里慌张地吹熄油灯,翻上了旁边床榻。
黑暗中,余长宁目光一闪,一双眉头皱得却是更紧了。
翌日刚刚起床,伍皓走了过来心有余悸地开口道:“余兄弟,昨晚我想了一夜,这红发部落眼下可是一个危险之地,咱们还是早走为妙,你看如何?”
“伍兄说得不错,”余长宁轻轻颔首,“我这就去知会薛大哥与罗瑜,咱们今天便走,不要在此久留。”
薛仁贵与罗瑜此刻也刚刚起身,听到余长宁想要离开的提议,一时间不由大感奇怪。
眼前旁边没有外人,薛仁贵低声问道:“余兄弟,咱们不是前来岱海草原调查胡人叛乱之事么?为何突然却要离去。”
余长宁沉声道:“薛大哥,昨夜误打误撞我已知晓了叛乱的因由,实在匪夷所思,咱们现在就去柴秀云的大军中,将调查结果以八百里加骑上奏陛下。”
“啊?已经全部查明了?”闻言,罗瑜顿时露出了惊讶之色,显然没料到竟是如此容易。
余长宁重重点头:“事不宜迟,你们快点准备出发,我去叫画眉。”
见他神色如此焦急,薛仁贵心里大感奇怪,但还是颔首道:“好,单凭余兄弟之意。”
听到他们准备离开的消息,红发可汗不由出言挽留了一番,伍皓却是连连摇手拒绝,并找了一个理由推搪。
红发可汗无奈,只得将他们送到了部落门口,目送着余长宁一行远去了。
行得数里,余长宁对着伍皓拱手道:“伍兄,既然未与红发部落谈成生意,在下准备前往岱海深处购置皮货,目前便要北行,在此向你告辞。”
伍皓沉吟了一下方才笑道:“那好,余兄弟要务在身,咱们就此别过,余兄弟他日如果路过代州,可来雁门县岳鹏客栈找我。”
“好,他日有机会,在下一定前来拜访,伍兄走好。”
伍皓点点头,又对着薛仁贵等人拱拱手,慢悠悠地朝着南方而去。
见余长宁久久矗立盯着他的背影,薛仁贵低声开口道:“不知为何,我总感觉着伍皓怪怪的,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余长宁愣怔了一下,这才微笑道:“伍皓性格的确古怪了一些,然而现在已经分道扬镳,想这些已是无用,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大唐军营。”
薛仁贵重重点头,四人拨转马头,风暴般地向北而去。
清晨,桑干河静静地沉浸在一片肃穆之中,薄薄的雾霭安逸而轻灵地漂浮在清澈的河水上,天上曙光初露,照得河水宛如一条闪亮的绸带。河谷地带驻扎着一片红色军营,大营连绵数里,旌旗迎风飘扬,响彻行云的牛角号此起彼伏。柴秀云五更离榻梳洗,又在营外树林中练得半个时辰剑术,待到香汗淋漓时返回幕府泡得一个热水澡,这才换上一见干爽的衣物坐在了幕府帅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