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神机

朱允炆不见了?

这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比万马奔腾的蹄声还要让脱欢震撼,他霍然睁眼,厉声道:“他怎么会不见?”

朱允炆中了天人水昏迷后一直未醒,脱欢、也先早把金龙诀启动的事情落到三戒、朱高煦的身上,虽也命人看守朱允炆,但显然只等他醒来,并未多加防备。

也先一直认为毒害朱允炆的就是如瑶明月,而怪事连连,就是因为秋长风的缘故,因此也先当机立断,将秋长风、如瑶明月一同囚了起来。

秋长风、如瑶明月被关后,脱欢身边的怪事果然再也不见。

脱欢虽心存困惑,毕竟还是暂时以启动金龙诀、挥兵南下为重。也先突然晕倒,临昏迷前说的那些话,早经豹头传给脱欢。脱欢一路思忖,只感觉很多地方难以理解,却直觉地认为朱允炆是个关键,才想抬朱允炆过来再看看,不想就在这个时候,朱允炆竟然不见了。

朱允炆被人带走了?

带走朱允炆的是谁,难道就是朱允炆口中那个杀了鬼力失的隐形刺客?

那刺客先杀鬼力失,再带走朱允炆,所为何来?

一切原来和秋长风无关?

脱欢越想越是心惊,孔承仁也是大惊失色,见那兵士呆如木鸡,喝道:“你没有听到太师的问话吗?”

那兵士如见鬼的表情,喏喏道:“卑职也不知道。我们奉太师之命进帐抬朱允炆时,就发现他不见了。”那兵士心中也是稀里糊涂,朱允炆昏迷过去直如死人般,虽有兵士看管,但只等他醒来,哪里考虑到他突然会凭空消失?

脱欢眉头紧的和山川一般,百思不得其解,孔承仁喝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去找……”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当的一声大响,震的心都乱跳,双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骇然失色。

不但孔承仁骇异,脱欢、三戒大师听到那声大响的时候,都是心惊肉跳,面无人色。

那声大响却是从山峰前、雪原上的明军营中传来。

本来万马遽奔,瓦剌军毫不遮掩偷袭的意图,蹄声如滚雷般向明军阵营涌去。

脱欢震惊朱允炆失踪时,瓦剌军已将冲到了明军阵营之前,就要马踏连营、大肆屠戮……脱欢虽未去看,但脑海中已有烽火连天的场面。

瓦剌人素来凶残嗜血,骑兵勇猛剽悍,不逊成吉思汗当年统领的铁骑。

这一仗,本不过是小试牛刀而已。

当初朱棣手下三猛之一的邱福,带十万骑兵轻敌深入,遭脱欢派兵偷袭,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那时候,脱欢手下骑兵的实力还远逊如今。而这时候朱勇有勇无谋,仗着父亲的余荫,带着不过近万的骑兵,竟敢向他脱欢挑战,根本是个笑话。

如今朱勇地利不占,人和未有,而瓦剌军五更出击,利于天时。这一战未曾开始,天时地利人和均在脱欢这面,在脱欢眼中,结局已定。

很多战役是在开战前就已注定了结局的。

可就在脱欢胜券在握的时候,惊变突生。惊变起源于那声大响。

天蒙如雾浓,雪卷带狂风。瓦剌军在接近明军军营时,阵型突变。本来瓦剌军如同两支利箭,左右穿刺,可接近明军军营的瞬间,后骑遽猛,拥前骑,稍缓。

从山峰望去,骑兵霍然展开,箭矢羽枪如林,就要刺入明军军营……而明军根本没有动静,似乎哨兵都陷入了沉睡中。

那声大响就在这时响起。

响声如同数千面的大锣遽然在同一时刻敲响,山崩地裂般——瓦剌军其实在山崩时,都没有听到过这种巨响。

他们从未想到过,原来声响也可以作为一种武器!

那声响直如寒风利刃,击在所有瓦剌军的胸膛、耳边,激得他们几欲吐血落马。可他们毕竟身经百战,人人剽悍,竟能挺了下来——可马儿却挺不下来。

那一刻,不知道有多少战马惊嘶惨叫,人立摔倒,瓦剌军本来接近完美的一击,刹那间阵脚大乱。

山峰上脱欢脸色遽变,顾不得朱允炆的事情,瞠目喝道:“明军有诈!”

他老谋深算,一眼就看出,明军并未如表面上那么松懈没有戒备,明军沉静的背后,定有着火山般的反击。

可这时候脱欢已鞭长莫及。

瓦剌军如离弦之箭,射出去就难以收回,虽有无数马儿受惊,但也有更多的马匹冲过了明营前的木栏鹿角,却又突然倒下一片。

静寂的五更,天色冷青。

脱欢从山峰望去,只能见到瓦剌军灰蒙蒙的身影映在白皑皑的雪地上,他看不清楚究竟,但清楚地知道,瓦剌军又受了暗算,一颗心忍不住提了起来。

就算孔承仁、三戒二人都看出了不妙,异口同声叫道:“明军有埋伏!”

明军有埋伏!

不但有埋伏,还是连环的狙击。

明军先用声音扰敌,后用铁蒺藜伤敌。

鹿角木栏后数丈宽的军营内,不知何时,竟被明军埋了锋锐的铁蒺藜,马儿踩上,怎不哀嘶跌倒?

瓦剌军已心冷,但终究还是有半数人经过考验,忍住声浪的冲击,踏着同伴和死马的尸体,就要冲到明军的军帐之前。

就在这时,明军中军营处又是惊天动地的一声响,接着明军的军帐之后倏然射出了无数寒星——蒙蒙天色都挡不住的寒星。

瓦剌军闷哼惨叫,终于被这三拨连环的反击阻挡了前进的步伐。他们本用偷袭之计,不想对手早有准备,反落入明军的圈套之中,不由得心中惶惶。

可他们更紧张的却是,明军显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果不其然,天地间又是传来了一声大响,然后军营中一个“杀”字传出。

那“杀”字沉冷凝冰,转瞬间铺了开去,明军营中,瞬间传来了明军的怒吼。

杀、杀、杀!!!

地动山摇,就算远在山峰的脱欢,闻之都是耸然动色,魂飞魄摇。

明军营中,突然冷光再亮,锋芒尽出,甚至破了黎明前的黑暗。那一刻,不知有多少明军持枪挺盾涌了出来,冲向了瓦剌骑兵。

锣声嘹亮,杀气横天……

那杀气越过空山孤雪,竟隐约传到了山洞之内。

山洞中油灯还是亮的,但只有一盏油灯在亮。秋长风早就灭了其余的油灯,洞中暗无天日,若没了油灯,会完全陷入无边的黑暗中。秋长风他节省使用油灯是准备持久战。

他为何始终不肯突围,他究竟在想着什么?

难道他也如朱高煦般,执意要等金龙诀启动?

很少有人知晓秋长风的心意,但沈密藏显然明白秋长风的意图,因为他从未反对过秋长风,秋长风所作的一切,在沈密藏看来,似乎理所当然。

秋长风听到那声锣响的时候,周身一震,听到杀声震野,隐约透过山缝传过来时,和沈密藏交换了个眼色。

皮笑振奋道:“来了。”他这一声中不知包含了多少期盼等待,可他见到秋长风、沈密藏望过来的时候,终究收敛了兴奋,垂下头来。

来了?

如瑶明月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心中大为奇怪,她也听到了惊响厮杀声,但完全不懂怎么回事,奇怪道:“什么来了?有人来救我们了?”她念念不忘的当然还是自身的安危。

秋长风不理,突然向沈密藏道:“我们突围的机会应该快到了。”

如瑶明月感觉到有些奇怪,因为秋长风虽什么都没有看到,但好像对外边的事情了如指掌。

沈密藏摇摇头道:“稳妥起见,还要等。但应该不用等到日落。”

秋长风看了眼一直昏迷不醒的也先,皱了下眉头道:“一会儿就要弄醒他,不然洞外的瓦剌军听不到也先的声音,只怕会对我们提早下手。”

叶雨荷的声音从洞口处传来。“长风,天快亮了。”众人留在洞内商议对策,却派一人留在洞口处,留意着洞外的动静。

叶雨荷主动请缨守在外围,她不放心如瑶明月去守洞口,更想让秋长风、沈密藏节省体力。

可无论是谁,这种时候,焉能休息?

天快亮了,瓦剌军就快来了,瓦剌人要见醒来的也先,这本来是秋长风和脱欢的约定。

秋长风皱了下眉头,沈密藏见到问:“你担心什么?怕也先醒来捣鬼?”秋长风那一刻心中真的有几分不安,但究竟不安什么,他一时间也想不明白。

缓缓取出怀中的扁木盒子,轻轻打开,秋长风接连挑了七种粉末,弹到了也先的鼻端。

等秋长风用到第六种粉末时,也先鼻翼就动了下,片刻后,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睁开了眼,略带茫然。

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去,落在秋长风的身上,也先竟微笑了起来,淡淡道:“原来你我都还没死,果然皆大欢喜。”

秋长风望见也先眼中的冷静,不知为何竟然感觉到有几分心寒。他从未怕过也先,但他始终认为,一个清醒的也先,让他一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先剧烈地咳嗽起来,依靠墙壁撑着坐了起来。

没任何人出手相扶,如瑶明月见也先起身,退后一步,对眼前这人,她既有痛恨,也带几分畏惧。秋长风和沈密藏并无稍动,但二人四目均留意着也先的一举一动。

也先根本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止住了咳,嘴角却留有一点血。望着秋长风,终于舒口气,道:“看来……我输了。”他说得很是平静。

秋长风也忍不住轻咳两声。“我也没有赢。”

青灯下,也先看着秋长风发青的脸,叹口气道:“是了,你也没有赢,你没几日好活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秋长风和朋友谈心般淡然道:“这就和我想不明白你为了什么一样。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不过你放心,你不会死的。”

也先看看自身,竟很平和,喃喃道:“你们现在当然不会让我死了,因为你们要活,就必须让我活下去。”抬头望向秋长风,轻轻问:“可我一直很奇怪,你这个很伟大的人,为何不带着他们先逃呢?难道说,你一直还在等金龙诀启动?”

这也正是如瑶明月困惑的一个问题,她忍不住侧耳倾听。

秋长风不语,也先突然又大笑了起来,笑了良久,才一字字道:“你不说,我也知道。金龙诀绝不会启动!只有朱高煦那傻子还在等金龙诀启动,只有我这个疯子才会信金龙诀能够启动!”

秋长风心中又有了几分不安,皱起了眉头。自从也先醒来后,他这种不安就越发地强烈,他甚至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可他偏偏找不到危险在哪里。

沈密藏一旁开口道:“你是疯子,但汉王不是傻子。”

也先横了沈密藏一眼。“你现在肯开口了吗?”见沈密藏又住口不言,自语道:“我也傻,真的……”

秋长风终于叹了口气道:“你不傻,金龙诀绝对是真的无疑,而太祖用这个金龙诀改命也是不会有错的,你知道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呀,都应该是真的。”也先望向了墙壁上的孤灯,喃喃道,“若非我调查了这么久,不能肯定是真的话,我怎么会花这大的气力?一切早就开始……早就开始了。”看向如瑶明月,“一切是从普陀连环命案发生时开始的吧?”

如瑶明月根本不知道也先为何旧事重提,藏拙地闭口不语。

也先紧锁眉头,似乎想着一个不解的难题,许久才叹息道:“我故意让如瑶明月在普陀制造连环命案、抢《日月歌》、刺杀宁王,目的有很多……” wωw. t t k a n. C O

“你最大的一个目的,当然是希望我们以为朱允炆真的回来了。”秋长风一旁接道。

也先笑得有些轻淡,“不错,我要制造朱允炆回来的假象,我要闹得大明鸡犬不宁、父子猜忌,我要将战火引到沿海、引到东瀛,在明廷疲于奔命的时候,再一举颠覆明廷。可是我错了……秋兄,你说我错在哪里?”

他的称呼突变客气,秋长风却是一阵心悸,只是摇摇头。

也先哂然一笑,自问自答道:“我错就错在太自负;我错就错在太相信自己这个计划的天衣无缝;我还错在小看了秋兄;可我最大的错误,却是小瞧了姚广孝。”

如瑶明月忍不住道:“你没有小瞧姚广孝,你们多年前就有入侵大明的打算。金山之局更让姚广孝损失惨重。”

也先又笑,笑容中满是讥诮。“原来你也和我一样,始终不解问题的关键所在,始终认为姚广孝如张定边一样蠢笨,这些年还看不破万里江山图的秘密?”

如瑶明月吃了一惊,失声道:“你说什么?”这个事情对她来说,的确有些难以理解,因此她立即问,“姚广孝早看出万里江山图的秘密?那他去金山做什么?”

“做戏,当然是做戏!”也先喃喃道,目光落在秋长风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半分变化,不禁一叹,“秋长风,你真的会做戏,你也真的好心机,到现在还不肯对我说明真相吗?所有的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知道什么?”秋长风暗自吸气。

也先嘴角带了几分讽刺。“你好——你好能忍。你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张定边却是真的不知道,姚广孝比谁都知道,我却是自以为知道,于是我们在金山演出了一场现在想想都光怪陆离的好戏,我那时候真没想到,姚广孝为了做戏甚至不惜死,而你为了做戏,如今不惜来这里送死。朱高煦够傻,我够疯,但你和姚广孝都够狠的!”说到这里他咬牙切齿,但眼中却露出几分佩服之意。他毕竟是个高傲的人,该佩服的会佩服,该出手的还是要出手。

秋长风望着也先,回忆却瞬间回到观海。

那时候,朱高煦被砍断一只手,他追凶出去,击败如瑶明月,突破也先的截杀,辛辛苦苦地就要回返到朱棣的天子大营,但路上却碰到了永乐计划中的人。那人只说了两个字“去死”,他那一刻就明白了接下来要走的路。

有时候去死并不是最痛苦的,有种事情比去死都痛苦,那就是背叛,尽管那是假意的背叛。

那时候他别无选择,因为他在十数年前就做了选择。那条路是他注定要走的路,死也要走。只是他没想到过,这条路是和叶雨荷一起走的。

石室空寂,也先的声音沿着黑暗传出好远。

黑暗的尽头,有薄稀的晨光。晨光落在叶雨荷的脸上,伴着她脸上如露的泪光。

她早就明白了很多,可明白的越多,就越是心痛。她心痛不是为了自身,而是为了秋长风的命运早定。

这世上,痛苦的大多是清醒的人。

看起来也先的表情也有些痛苦。“我最大的失误,显然是坚信能够误导朱棣,让他相信朱允炆回来了,让他相信朱允炆是借捧火会、东瀛之兵要来颠覆大明。可我现在错了,很显然,我错了。”

侧耳听着远山传来的厮杀声,也先淡漠地道:“朱棣发现了一切是我做的?什么时候?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见秋长风即不承认,也不否认,也先看向沈密藏,“最少郑和已经知道一切都是我策划的,所以他将计就计,先派秋长风前来,然后派你来。不对,应该说,最早是姚广孝来,而朱高煦却是和我一样,都身在局中,被命运安排了进来。”

看向秋长风,知道他不会说,也先淡淡道:“眼下事实看起来很明显,你没有背叛朝廷,你还是个锦衣卫,因此你、沈密藏、姚广孝都是一路的,你骗姚广孝的夕照给我,也不过是做戏。”

如瑶明月娇躯又震,檀口轻张,吃惊地话都问不出来。

如瑶明月突然发现,她漏想了一点,关键不是答案,而是答案背后隐藏的玄机。

也先却在分析着这个玄机。“姚广孝和你在做戏,你故意把夕照踢给如瑶明月当然也是有目的了?”

如瑶明月张开的小口几乎无法合拢,只感觉脑海中空白处处,但偏偏有念头如电闪。

“金龙诀若启动,你不会不知道问题的严重,但你和姚广孝偏偏把夕照又给了我们。”也先叹息,“你们真的好心机,演的简直天衣无缝,让我当初根本没有想到别的,只以为你秋长风要利用夕照救命,但却忽略了一点,姚广孝怎么会让金龙诀启动?姚广孝既然不会让金龙诀启动,那他给你的夕照根本也是假的,到现在,谁还指望金龙诀启动,根本是个笑话!”

舒了一口气,整理下思绪,也先得出结论道:“因此你们的根本目的,不是启动金龙诀,而是制造事端,千方百计地借金龙诀一事拖住我们,让明军赶来剿杀我们,而到如今,你们的计划已成功了大半,你说我猜的对不对?”

如瑶明月秀眸圆睁,早听得惊心动魄,又听到山那面依稀传来的厮杀声,秀容早就失去了颜色。

平野处,有杀气凝聚,战意横空。

战事并不像脱欢事先想的那么顺利,相反,才不过刚刚开始。

明军声威夺天时,埋伏争地利,出箭射停瓦剌军的两路攻势后,立即反攻。

平原适于驰骋,但在明军的阵营左近,步兵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瓦剌骑兵僵持不动之时,明军兵营中的长枪手、短刀手奋勇冲前,挠钩手、盾牌手相互掩护,长弓手远射,刀斧手近砍……

斧一扬,有血飞如花;弓一张,有马嘶人落。

平野处、明营前,刹那间雪花激荡狂舞,鲜血流淌盈路。

脱欢人在峰顶,见到这种惨状竟还能神色从容,只是抚着发亮的胡须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们看错了朱勇。”

孔承仁、三戒和尚羞愧垂头,面无人色。很显然,明军有诈,朱勇有诈,可他们怎么会想到过,那么个鲁莽的指挥使,竟会有如此精细的心思?看今日朱勇用兵的表现,很显然,朱勇一直在做戏!

难道说朱勇在孔承仁、三戒过去时,就知道他们是刺探军机,因此做戏给他们看?

就在这时,有号角长鸣,苍凉广寞,远远传开,撕裂了晨夜交替的最后一分朦胧。

已天明,明中带了几分风云诡谲的颜色。

瓦剌军后军变前队立即回敛。这些人毕竟驰骋纵横身经百战,能放亦能收,一闻军中的号角,立即知道怎么做。

撤!

众人来如风,去亦如风,回转时,再无开始时的肃杀齐整,看起来更像是散沙。

明军骑兵两队千骑瞬间就衔尾追击,看起来要趁势掩杀,尽歼瓦剌来敌在峰前。

号角声陡然再起,从山峰顶望去,瓦剌军的散沙突然变了形状,瞬间凝聚,变成了雪熊的两只巨掌,反拍了回来。

而另有两队骠骑突然化作了凶猛的猎豹,几乎以闪电的速度插到了明追骑之后,截断了对手的后路。

三戒大师轻吐了一口气,孔承仁神色振奋,脱欢眼中露出了满意之色。

瓦剌军的豹、熊双骑虽一时不慎折损了人手,毕竟没有让脱欢失望,先是以退为进,摆脱了和明军短兵相接的危局,然后引敌出动,发挥出自己最大的长处——平原骑战。

风云陡变,天才亮,仿佛就已黯然。

熊骑凶猛,豹骑剽悍,转瞬间将明军追兵与后路明军切断,越冲越近,眼看就要将所有的明军追兵斩杀在包围圈中。

陡然间,明军营中金鼓声大作,有一路骑兵从军营中冲出,奔向了瓦剌军的豹骑,卷起一地的积雪。

那积雪才起,未及遮盖天色,那队骑兵就如龙卷风般冲到了豹骑的边侧。那队骑兵启动之快、奔腾之猛、杀意之急,就算一辈子生在马背上的瓦剌军都是骇然失色。

脱欢脸色骤变,哑声道:“明军中怎么会有这种骑兵?”

说话间,那队骑兵已经和瓦剌军的豹骑不过一箭之远。

羽箭漫天。

双方几乎同时射箭。

平原骑兵作战,弓箭、长枪、马刀几乎是每个骑兵必配的武器,而这等距离,无疑是弓箭攻击的最佳距离。

谁抢到先手,无疑谁就占据了先机,就能在视生命为草芥的战场博取一分活命的机会。

豹骑不愧是瓦剌军的精锐,第一时间射箭,可让山顶脱欢震颤的是,明军的骑兵也是在同时出箭,如此看来,对手的骑兵,竟丝毫不亚于他们训练多年的精锐铁骑。

一个宣德卫的指挥使朱勇,就算深沉些、狡诈些,故意示弱引他们来攻,但如何能培养出这样的骑兵?

大明七十二卫,如果每卫都是如宣德卫这般,他脱欢还有什么颠覆大明的指望?

脱欢越想越是心惊,隐约中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思绪间,瓦剌军的豹骑和明军的第三支骑兵已急速地缩短着距离……

明军虽猛,但豹骑亦是嗜血成性,更被明军逼起了凶悍血性。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

两军相争就是那个志——志气!

众人甚至来不及再次挽弓,这等距离、这等速度,仓促挽弓,远远不及白刃相见般的畅快淋漓。

众人持枪,瓦剌军豹骑盘算着距离,只感觉再奔十丈,就是投掷长枪的最佳距离。

而熊骑的两只巨掌,看起来也要和明军的另外两路追骑硬撞在一起。

山峰顶,脱欢突然感觉到一阵心悸。

骑兵速度太快,身在其中,完全感觉不到突如其来的变化,但脱欢居高临下,却清楚地感受到了危机。

他蓦地发现,明军的骑兵实在有些镇静——镇静得如山岳般的沉凝、如火山喷薄前的沉默。

嗖嗖嗖的声响遽然响起,天地为之色暗。

一排暗影突然从明骑兵中射了出来,击在瓦剌军铁骑的身上。

是连弩——明骑兵射出的竟然是连弩!

瓦剌兵的盔甲陡然就变得纸糊一般的脆弱。

无数瓦剌骑兵闷哼摔倒,无数瓦剌马匹惨嘶鸣叫,鲜血飞溅漫天,如桃花春落。

天染血色,云带征容。

刹那间,三队明骑几乎不分先后地出动利器连弩,刺穿了瓦剌豹、熊双骑的拦截,横穿了出去。

脱欢见状霍然站起道:“怎么可能?”

三戒大师脸露惧意,孔承仁更是面无人色,亦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双方骑兵交错,瓦剌精锐骑兵倒下一片,瓦剌余众勇气尚在,但已心惊。不等对方骑兵迂回厮杀,就再次散了开去,目露极度的惊惧。

就在这时,明军营中又是一阵金鼓大响,骑兵尽出,瓦剌熊、豹双骑退却,有退入山中,有绕山而走,明军转瞬间冲到了山峰之前。

孔承仁忙呼:“太师……请移驾。”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身经百战的豹、熊双骑在大明骑兵前竟这般不堪一击,虽说谷中还有瓦剌精锐骑兵,但依明军之凶猛,看起来冲到太师面前也并非没有可能。

脱欢脸色遽冷,未待多说,山谷中号角声起,谷中瓦剌伏兵尽起,居高临下展开了还击。

一时间箭矢如雨般倾泻,马嘶人叫,明军攻势立阻,稍稍退却,但不离峰前。就在这时,为首一将手中长枪挥动,有明军千人呼喊道:“脱欢太师:人而无信,不知其可?出尔反尔,自取其辱,速还我上师,化干戈为玉帛,此为上策。”

千人齐呼,声音激荡,远远传了开去。

可千人竟异口同声,实在让人出乎意料。

孔承仁细一想却更是心惊,暗想这些人显然是事先经过了训练,难道说,这些事情也早在明军的预料之中?他在山峰上看去,见到挥枪那将赫然就是朱勇,而朱勇之侧还立着几个人,其旁一人,依稀就是那秀气的将领。

“是三千!”脱欢突然道。

孔承仁一震,心中茫然,三戒已失声道:“难道朱勇带来的骑兵中,竟夹杂了明军的三千营?”

三千营,本是大明最令人心寒的四大军事力量之一,怎么会出现在瓦剌境内?

脱欢眼中狐疑带了几分狞恶,缓缓道:“不错,就是三千营。大明步兵带连弩的是连击营,骑兵能带连弩征战的,只有三千营。”

孔承仁道:“太师,难道大明要向我们宣战,不然三千营怎么会来?”

三千营可说是大明最精锐的力量,素不轻动,蓦地出现在这里,其中的深意让人想想都心寒。

脱欢蚕眉拧得和蚕卵仿佛,望着山峰下,喃喃道:“本太师错了,大错特错。”

孔承仁、三戒面面相觑,不知脱欢哪里错了,想问又是不敢。

“可他们显然也错了……”脱欢目光投远,淡淡道,“他们真以为这样就能奈何本太师了吗?”

孔承仁顺着脱欢的目光望过去,突然惊呼道:“太师,你看!”

山峰两测陡然气冲霄汉——是杀气、亦是兵戈之气。

孔承仁虽不会望气,但毕竟也有见识,立即看出那股气亦是雪意——有大军冲来,激起无数雪屑飞天,凝成带雪意的杀气!

雪舞如尘,尘冲霄汉时,有沉雷声响,沉雷声才传到耳边,有骠骑遮盖云天地到了眼前。

刹那间,明军微乱,但转瞬便严阵以待,再没有方才写意肃杀的风姿。

全部明军瞬间分成两部,一部依山,一部面向平原布成了方阵,对抗突如其来的骠骑。

三戒大师见状喜道:“太师,是我们的人……”见脱欢微微一笑,三戒大师补充道:“原来太师早就神机妙算,还有后招。哈哈,这下朱勇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孔承仁也明白过来,脸露喜意道:“太师,原来是太师的精锐之师及时赶到!”

脱欢养精蓄锐,志在中原,当然不会只有谷中的两万人马。他一直留在这里,一方面是等金龙诀启动,可更重要的一个原因,却是在等随后要来的八万精骑,以及陆续要到的瓦剌各部二十万兵马。

此时那二十万兵马还在草原上汇聚,但八万精骑有半数晓行夜宿,终于在这关键的时候及时赶到,让脱欢也不由得舒了一口长气。

三千营也好,宣德卫的明军也罢,不过是眼下的这点人马,再怎么勇猛,又怎堪再战?

如今朱勇率部负隅顽抗,败亡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最要命的一点是,朱勇依山抗拒,看似不差,但他的后方有脱欢虎视眈眈、居高临下,山前有瓦剌生力军蓦地杀来,可说是腹背受敌。

山峰众人均看出如今的形势,忍不住放声高呼,一时间气动山野。

而明军再无半声发出,似乎已被眼前的危机震骇得难以动弹。

有鼓声响动,脱欢谷中的精骑早就按捺不住,随鼓声从山中、山上冲出,抢先攻击朱勇的后路。

朱勇似知不妙,早分派兵力扼住身后,死死抵住瓦剌军从背后的冲击。

明军地处山脚,骑兵难以纵横驰骋,瓦剌军从山中出击,难展所长。明军似乎也知道到了关键之时,刀斧手、长枪挠钩手尽出,阻挡住了瓦剌兵,一时间僵持不下。

就在这时,号角长鸣,瓦剌增援的生力军迂回个圈子,已将明军尽数包裹其中,列阵稍整,呼啸声中,如潮涌来。

一时间,天亮不如枪尖的锋亮,寒风难敌马蹄带起的疾风。

有风起,风沙漫野;有雪激,雪聚风云。

风云色变!

从山峰望去,只见到瓦剌军如惊涛骇浪,怒涨冬之雪意,萧杀地冲来,掀起的狂潮仿佛就要尽吞山前的明军。

孔承仁舒气,三戒喜形于色,脱欢目光从二人脸上掠过后,落在了山前的明军之上,陡然皱了下眉头。

明骑兵、包括三千铁骑并未出击,相反,均是有些后撤。

朱勇似乎慌了手脚,只是挥枪让一些盾牌手上前,形成了第一线的防御,而弓箭手却聚集到了两侧,零零散散地射箭。

双方距离急速地缩短。

瓦剌军气势如虹,而大明的三千骑并未出击,似乎就算大明最剽悍的精锐之师,也被瓦剌军的杀气震慑得丧了胆气。

但是,脱欢知道不是。

他久在草原,一眼就看出,三千营并未乱。一队骑兵乱不乱,不看人的表现,而看马的镇静。

三千骑的马镇定如铁铸般。

他们怎么会如此镇定?

这种时候还这么镇静的人,不是疯子,就是还有扭转局面的手段。脱欢想到这里时,心中震颤。

陡然间,有千余人突然冲到盾牌手之后,错落有致,形成了三排。领军之人,正是朱勇身边那秀气如女人般的男子。

脱欢居高而望,蓦地望见那千来人突然举起了一个似矛似棍的东西,对准了冲来的瓦剌骑兵。脱欢的脸上倏然没了血色,苍白得如阴山雪峰终日不化的积雪。

那一刻他突然嘶哑地喝令道:“停下来!”

孔承仁、三戒大师都是奇怪的表情,不知道脱欢这时候要让谁停下来?

谁都停不下来!

瓦剌军气势已成,就算军令如山,也无法让这些杀意弥漫、疯癫狂野的兵士停下来。

但有人却能让他们停下来。

明军中盾牌手陡散,众人只见那秀气的将领手臂一挥,就听到“轰”的一声响,立时硝烟弥漫!

那声巨响,几乎震聋了所有人的耳朵。与之相比,五更时,明军营中的千锣齐响,听起来简直是天籁之音。

有巨响,有烟起,烟尘弥漫中,最先冲来的瓦剌骑兵的铁流倏然崩溃,本是强悍如潮的瓦剌军遽然如击在了坚硬的绝壁陡岩上,散成了烟雾尘埃。

刹那间,哀鸿遍野,雪红如血,无数瓦剌骑兵哼也不哼便连人带马重重地摔在地上。

那一刻造成的震撼,使人心跳遽停,让天地动容。

这世上还有这种声浪?直如神之法力、鬼之咒语,甚至鬼神见到这种威力也要失色惊凛。

脱欢近乎呻吟地说了一句:“神机!”

什么是神机?神之机心、还是神之机心造就的如此磅礴无俦的威力?

孔承仁听到这两字的时候,立即明白过来,震惊的双眸暴出,甚至没有了呻吟的气力。他那一刻,脑海中只闪出一句话来。

那本是大明京城中流传的秘密,但也传到了遥远的草原。

锦衣无情,五军锋冷,三千神机,鬼神也惊!

那喷薄出如此声响威力的千余人,原来就是神机——大明最让人胆寒的四大军事力量之一、让鬼神都惊骇的神机!

第十三章 瞒天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二章 真身第七章 凶手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十六章 逆天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六章 隐形第十七章 信任第十四章 毒计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七章 信任第五章 惊天第十八章 暗度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章 天人第八章 虚实第四章 龙归第九章 一线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十一章 紫金第十章 天人第十三章 瞒天第一章 内情第三章 怪客第五章 惊天第十九章 底牌第十八章 暗度第一章 内情第十七章 信任第七章 凶手第九章 一线第十三章 瞒天第十六章 逆天第一章 内情第十一章 紫金第七章 凶手第二章 真身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十七章 信任第十五章 死地第二十章 兵锋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二章 真身第十一章 紫金第二章 真身第四章 龙归第十三章 瞒天第十七章 信任第七章 凶手第八章 虚实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十七章 信任第十章 天人第三章 怪客第十三章 瞒天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十七章 信任第十三章 瞒天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八章 虚实第二十五章 对错第五章 惊天第三章 怪客第五章 惊天第十一章 紫金第十七章 信任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八章 虚实第十六章 逆天第四章 龙归第十九章 底牌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二章 难题第十二章 难题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一章 紫金第五章 惊天第十章 天人第二十一章 神机第二十三章 末路第十四章 毒计第十八章 暗度第十六章 逆天第二十二章 生死第十九章 底牌第二十四章 十年第五章 惊天第七章 凶手第十五章 死地第十二章 难题第三章 怪客第十八章 暗度第十一章 紫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