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聂星痕早早醒来,直接从未央宫去上朝。微浓知道他离开之前来看过自己,但还是假装熟睡,没与他说话。结果,有宫女太监看到聂星痕从她屋子里走出去,便断章取义地散播消息:摄政王殿下在未央宫过夜了!
表面上听起来其实没错,聂星痕的确是在未央宫过的夜,可是这种话往往指代更深一层的意思,大家都已经心照不宣。微浓若解释,就显得她自作多情;若是不解释,便只能任由流言传播。这让她万般无奈。
偏生聂星痕也没个解释,或者他根本就没在意,他反而更加频繁地出入未央宫,时常来同微浓用饭、说话。有时微浓去钻研医书,他就会在旁批阅奏章,大小政事也不瞒她,甚至还曾把奏章遗落在她这里。
流言像风一般传播开来,到了九月已是闹得宫内皆知,一些老人想起五年前聂星痕初当政时的情形,还信誓旦旦地说:
“当年烟岚郡主还是王后,殿下就让她住进未央宫了!”
“未央宫是什么地方?那是殿下生母澈夫人住的地方!”
“听说殿下和郡主青梅竹马,彼此早就情投意合,当年是先王后赫连氏从中阻挠,硬是把郡主许给了王上……”
“当年若不是郡主中毒,要去姜国解毒,两人也不至于耽误了这么多年……”
“你们说,五年前殿下谋权夺宫,会不会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
不要说宫里的人了,就是朝中的大臣都听到了这些传言。就连微浓出宫探视师父冀凤致时,他老人家都在旁敲侧击地询问,这让微浓很苦恼,简直百口莫辩。
她曾想过要侧面提醒一下聂星痕,可转念一想,此举实在太过矫情,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是不提为好。
就在她和聂星痕的传言沸沸扬扬传开之时,宁国黎都,王太孙原湛和魏侯世子原澈的矛盾也闹得不可开交,举朝皆知。但两人终究是因何而反目,众人又没闹明白。
事实真相是:王拓死后,魏侯与原澈都决定暂不返程,抓住这次机会全力扳倒祁湛。但在进宫告状之前,原澈先约见了云辰。
仍旧是燕子楼,仍旧是那个雅间,甚至连菜色都与上次的一模一样。只不过上次是云辰宴请王拓,这次换原澈宴请云辰。
琉璃夜光杯中美酒飘香,原澈亲自为云辰斟酒,言道:“多谢子离替我拔出内奸。”
云辰微笑:“世子客气了,举手之劳。”
原澈也笑:“下次再有这种事,子离大可与我直言,何苦费心布置一场,又劳财又劳力。”
“若是红口白牙说出来,我怕世子不信,反而教我落下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名。”云辰面色不变。
原澈朗声大笑:“子离不愧与我相交一场,真是知我甚深。”
言罢他又举起酒杯:“子离不计前嫌助我,这次我先干为敬。”
云辰也拱手回敬。
这两个人都深知,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友人,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故而从前的恩恩怨怨、虚情假意也都尽数不提,彼此都装作言笑晏晏的样子,仿若他们真是一对至交好友。
“我有一事不明,”原澈饮罢放下酒杯,率先开口,“既然老爷子已经对你委以重任,让你辅佐那个野种王太孙,你又为何突然倒戈帮我?毕竟他的赢面要比我大很多。”
原澈到底还是有一件事没说,而那件事云辰心知肚明,就是关于姜王后的死——是由他间接造成。在这种血海深仇面前,云辰还主动帮他,这实在令原澈想不通。
而云辰自然早有准备,便回道:“王上要我辅佐太孙,此事他并未提前告知。其实当晚他说出这个决定,我与世子一样惊讶。”
原澈这次是真的惊讶了:“老爷子没有提前征求你的同意?”
云辰点点头:“这应该是他们祖孙商量过后的决定。”
原澈嘴角扯出一丝俊笑:“那就有点儿意思了。”
“是啊,”云辰也放下酒杯,叹气道,“这一招太狠了,若是我有异心,那便是深负君恩,王上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处置我;若是我竭力辅佐,日后王太孙登基,我功高盖主,也是落人话柄。而且王上也知道,我的心思全在燕国,根本不会尽心辅佐,他这是在等着我出纰漏,好治我的罪。”
“而且还断了你的后路,让你和魏侯府站在对立面上,也让所有朝臣对你眼红嫉妒,”原澈“啧啧”地摇头,“老爷子这是在‘捧杀’你啊!他真是高明!”
云辰也故作无奈地坦白:“其实不瞒您说,当我得知王拓的真实身份之后,曾经想过隐瞒此事。但寿宴那日王上做得太绝,逼得我不得不做点什么。”
这话原澈当然相信,他低眉沉吟片刻,又问:“那子离这么做,是肯相信我了?”
“比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的祁湛,世子显然要真诚许多,也可信许多。”云辰看似坦诚地笑。
原澈也再次朗笑:“子离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我怎么觉得‘心机深沉、心狠手辣’才是夸奖呢?”
云辰但笑不语。
两人话到此处,可原澈还是不能放心,又问:“子离是如何查到王拓是内奸的?”
“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因为潇潇的缘故。”云辰说得半真半假:“这一年多来,我一直在查探潇潇的消息,得知王拓去年二三月份曾去过姜国。我怀疑他与潇潇失踪有关,便托王姐调查,无意中发现他在姜国时曾与祁湛联络,便顺藤摸瓜查了下去。”
这番话的前半段,是王拓亲口说的;而后半段,是云辰自己胡诌的。于公,王拓是燕国奸细,于私,王拓杀害了云潇。所以这个人非死不可。
天理循环,潇潇可以瞑目了。云辰在心中如是告诉自己。
这番话足以令原澈信服,况且他也挑不出什么破绽,便是沉默良久,才道:“我还有最后一问——事成之后,你的要求是什么?”
“出兵燕国,让我手刃聂星痕。”云辰顿了一下:“还有,放过微浓。”
原澈笑了:“怎么说得我像洪水猛兽一样,难道她就不会选择我?”
“你知道她不会。”云辰看似很笃定。
原澈的脸色有些不悦:“怎么?你还想着她?”
云辰不置可否,只道:“总之,届时她何去何从,她想选谁,请你不要干涉。”
原澈犹豫片刻,才重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闻言,云辰像是长舒了一口气,似笑非笑:“接下来,世子可以用王拓的身份来大做文章了。”
他说出这句话的第二天,原澈进宫告状,把王拓出身墨门之事大加渲染,并将证据呈上。祁湛自然不会承认,然而证据确凿,不仅有云辰精心准备,还有原澈新加的几个。
一切证据直指祁湛狼子野心,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安插探子到宁王和魏侯身边,为自己走上王太孙的宝座而铺路!
宁王这人多疑,最忌讳别人觊觎自己的王座。尤其祁湛认祖归宗之后表现得极为淡泊名利,直至近两年才有一些王太孙的派头和觉悟。宁王正是欣赏他的不争之心,再加上对宁太子的愧疚,才愿意尽心栽培这个孙子。
可如今突然冒出一大堆证据,直指祁湛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一直在掩饰功利之心。尤其,他还在宫里安插了墨门的眼线!这桩桩件件,全部犯了宁王的大忌,饶是他不会尽信原澈的话,心中也已经起了怀疑。
祁湛和原澈为了此事,当着宁王的面争执起来,祁湛说原澈血口喷人,原澈说祁湛狼子野心,最后两人甚至动了手挂了彩。当然,祁湛的伤势轻,原澈的伤势更重一些。
从始至终,祁湛只承认有过一个名叫刘斯扬的师弟,但认定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根本不是王拓。
而宁王一直都冷眼旁观,任由两个孙子互相指责、互相动手。如此当着他的面闹了一场,最终也把他老人家给惹怒了,祁湛才刚刚监国两个月,就因此事被剥权,政务大权又重归于宁王一人手中。
原澈本也就是这个目的,见宁王对祁湛已经起疑,便也没多要求什么,愤愤地回了魏侯京邸。
人越是老迈,心就越是脆弱,何况久居王位之人最为多疑。两个孙子离开之后,宁王终究不能放心,立刻下令排查身边的亲信,唯恐其中真有墨门的眼线。而这一查就是大动干戈,最终墨门的眼线没查出来,却查出了不少结党营私之事,更有身边亲信将他的日常起居透露给外臣。
宁王震怒不已,血洗大批近身服侍之人,还治了几个外臣的罪。此事前后历经几个月,问斩了上百人,其中不少是罪有应得,但也有人是屈打成招或受到连累。总之是闹得宁王宫风风雨雨,连带朝堂之上也是人心惶惶。
再然后,世家们也相互避忌,风波蔓延了大半个宁国。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诬陷,终于致使这个国家被搅乱,到了年底,已然民心动摇。
唯有云辰一直置身事外,在府邸闲坐喝茶,笑看这场闹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