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若灵转过身来。苏合连忙走近了她,“果然是你,灵姐。”
朱若灵诧异地看着苏合,“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合说:“我来看望一个病人。”
朱若灵又问:“你家人生病了?”
苏合摇摇头说,“不是我家人,是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因为我们家拆迁闹了个事故,他摔断了腿,我觉得很抱歉就来瞧瞧。”
“什么?拆迁事故?你们家?”朱若灵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啊,他们对我们家提供的房子不满意,所以一直不肯搬走,后来,拆迁工人硬拆了楼梯,所以就出事故了。怎么了吗?”苏合看着朱若灵瞪大的眼睛,有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情绪激动。
“你说摔断了腿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叫……庞……庞什么?”
“庞其斌!”
“对对对,就是他。”苏合预感此人与朱若灵有关,但心里依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何朱若灵如此紧张。
朱若灵得到这答案后,一股虚脱感漫身而起。
“怎么了吗?灵姐?”苏合见朱若灵不说话,便又小声地问。
朱若灵强忍着情绪,努力对她微笑了一下说:“没事,我也要去看个病人,你先回去吧。”说完转身看也不看苏合,直接就走了。
苏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右边脸上被庞青打过的地方还在火辣辣的生疼。电梯又一次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只好钻了进去。
朱若灵本来是打算来看庞其斌的,但在电梯口发生了这事后,她顺着医院长长的走廊直接走了过去,经过庞其斌的病房也不曾停下,然后走到走廊的另一头直接走下了楼梯。
朱若灵走出医院直接打车回到自己租的公寓。一进门,她甩掉高跟鞋便摔倒在床上,然后拉开床头的抽屉,拿出一直带在身边的全家福,仔细盯着上面父母的面容和年幼的自己。父亲怀里抱着自己,母亲相依在身边,背景是一棵大榕树,那是一幅多么幸福而又和谐的照片啊。朱若灵看着看着,几度恍惚,泪水蓦然滴落在相片上。念及往事,朱若灵情绪渐渐失控,双手紧紧把相片抱在怀里,以枕掩面,久久,枕头已被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真是天大的玩笑,造化弄人,怎么会这样?爸爸,妈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苏合,为什么……
那些多年以前的依稀往事,渐渐又浮入了朱若灵的脑中。
那时候,朱若灵还在上小学。朱若灵的父亲朱海和好友陈志康合伙开了一家钢材经销店,店不大,但因其价格公道实惠,每年也有进账,甚至略有盈余,生活本来不温不火,过得也自有一番风景。
然而,那年苏氏承建一个大型百货商场,需要大量的钢材。不知何故,当时负责工程开发的苏炳林居然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朱海和陈志
康开的这家小店。
当时苏炳林进店巡视一圈,问起价格,觉得实惠,便定了工程所需一半的钢材。几天之后,苏炳林便派人拿着合同来找朱海签字,并预付定金。朱海一看合同上所定钢材的数目,远超过了店里所有的钢材数目,当时他是有犹豫过的,但终究抵挡不住利益的诱惑,欣然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年月,朱海和陈志康满腔热血,为了筹足苏氏所定钢材,他们大半个月奔波在祖国各地寻找钢材生产商去采购钢材。因为手里没钱,两人便以全部身家相抵在银行贷了一大笔款。那岁月,两人想着那哗哗哗向自己涌来的数不完的红票子,做梦都能笑醒。一个多月后,这个地处长明市偏僻地带的小旮旯喧嚣了起来,不断地有从全国各地开来的东方140大货车,装着满满当当的钢材,不出几天,整个小区的空地里都堆满了钢材。
那时候,朱海和陈志康可真是热血高涨啊,几乎所有小区里的人都沸腾了起来,料定这两人不日必将飞黄腾达。
几天后,苏炳林带着人来查货,绕着堆得小山似得钢材看了又看,最后以钢材质量不过关为由,要取消订单。朱海和陈志康一听此言,立马急了,想到他们需要很多年才能把这些钢材卖出去。
当时虽然朱海对苏炳林保证所采钢材都是良品,绝对没有问题,并说愿意承担一切因质量造成的后果。可苏炳林一口咬定全是次品。双方争执半天,朱海几乎是连哭带求,只差下跪了。
几天后苏炳林带来一个质检专家,把所有钢材检验一遍后,那专家告诉朱海,有一半左右的钢材问题,并开了一个质检报告。朱海自己心知钢材本无问题,是苏炳林有意为难,因此拿到质检报告后心灰意冷。
朱海曾想把所有钢材退回去,这对他们而言是损失最少的补救办法,但当他对生产商提出退货时,所有生产商都抵死不承认自己生产的钢材有任何问题,有问题的钢材绝非出自他们工厂,所以不予退货。
几天之后,苏炳林看到朱海无法处理那批钢材,于是又假意跟他说,愿意以六折的价格全部收购他们积压的钢材。
朱海进退两难,跟苏炳林讨价还价整整一上午,最后苏炳林以六点一折的价格将全部钢材运走。
朱海心知自己中了苏炳林设计的圈套,是其有意转移苏氏的项目成本。此交易直接让朱海血本无归,并欠下银行巨债。
苏炳林将钢材运走后,朱海立即被打击得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从此一倒不起。
原本幸福温馨的家庭一瞬间倾灭,因被银行多番催债,朱海夫妇二人带着朱若灵不得不东躲西藏,生活苦不堪言。但银行威逼日紧,最终朱海夫妇二人承受不住压力,双双服毒自尽,只留下朱若灵一个遗孤。
朱海夫妇死后,陈志康带着朱若灵继续隐名埋姓流离失所躲避追债。直到有一天,
银行新任董事长看在朱若灵年幼无依,不忍过分折磨,秘密免除了他们的债务,朱若灵这才再次得以生活在阳光下。
对朱若灵来说,关于那段岁月,在她的心中一直是一段无法释怀残酷的记忆,是她心里永远的伤痛。他永远也无法忘记那种噩梦一般的生活,也永远甩不掉噩梦般的记忆,每一次想及那段日子,心里总免不了要撕裂般地痉挛扭曲,免不了要痛至恍惚。
当初父亲在那个小小的钢材经销铺的办公室与苏炳林谈判时,朱若灵就躲避在门角,透过小小的门缝眼睁睁看着父亲作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艰难苦涩地、浑身颤抖着跪在苏炳林面前,只求他给他在加百分之一的价格。那是朱若灵第一次看见一个成年男人对另外一个人下跪。
那个时候,朱若灵每一天放学都有可能会碰到背着全部家当的父母等在学校门口,每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形时,她便知道,又要搬家了。
为了减少对朱若灵的影响,朱海曾多次将朱若灵送给她毫不认识的陌生人暂时领养。但是即便如此,朱若灵还是目睹过银行逼债的残酷手段。
有一天他跟着某一个领养他的阿姨找到父母的住处时,她亲眼看见银行带来的几个保安一把掀翻了母亲正在炒菜的锅;看见他们掀翻了屋内一切可以掀的东西;看见他们咄咄逼人地踢向父亲毫无还手之力的身躯;看见他们如何威胁父亲要卖掉朱若灵抵债……她看见过太多……经历过太多,那对她而言都是这个社会毫不避讳赤裸裸的残酷。
她在陌生人家里入睡的时候比在父母身边睡的时候要多。小小的她,寄人篱下,及早便对人情世故深有体会,所以当她得知自己的父母已经服毒自尽时,她在陌生人的带领下看见过父母最后双眼外凸,衣衫破烂,浑身血迹斑斑,皮肤紫黑的恐怖模样,但她面对着如此模样的父母时居然没哭没闹,只是安静地站立在那个陌生人的身后。
父母死后几天,陈志康叔叔找到了她。不知为何,在陌生人面前从来不曾掉过一滴眼泪的她,一见到陈志康叔叔时就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那时候她尚还年少,当陈志康的大手牵住她的小手时,她终于在不见天日的漫长寒冬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陈志康叔叔带着他拜别了父母简陋的墓冢,然后她便跟随着他,祖国各地,四处飘荡。那时间的她,像是一个小小的影子,每当陈志康叔叔走在前面时,她便默默走在他的身后,紧紧拉着他的双手,站在他巨大的影子里,似乎只有这样方能得到一丝安全感。于是,晴天时,他为她挡住了炽烈的阳光;雨天时,他为她挡住了狂暴的风雨。
……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安全感的缺失,让她从未和任何人过分靠近。而当她开始相信一个温婉的女子,以为世间尚有美好的情缘时,孰能料到……上天还是过于残忍,她心中仅有的美好也要遽然打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