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含元殿之时,月轻衣心里有点忐忑,陛下传召她,是为了郑国公这件事?
女皇凤氏不在书房批阅奏折,而是挪到了东侧的玲珑轩。
今日秋高气爽,明媚的日光倾洒整个寰宇,似一个璀璨的琉璃世界。
“臣女拜见陛下。”月轻衣下跪行礼。
“都下去吧。”凤氏吩咐在一旁伺候的海棠和桃红,却不让她起身,“今日这菊花糕有点苦涩,都端下去。”
“是。”海棠和桃红端着菊花糕退下。
月轻衣仍然跪着,心里清楚,陛下不让自己起身,是要让自己知道天家的至高权柄。
不由得满肚子腹诽:这当权者都这么任性,就这么喜欢显摆生杀大权吗?
过了半瞬,凤氏终于让她起身。
凤氏起身走来,拉过她的小手,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朕不否认,朕挺喜欢你这个丫头,不过,朕从未想过,凌天会选中你。”
“其实臣女也挺意外的。”月轻衣收不住唇角的一抹讥诮。
“倘若姐姐在世,必定跟朕一样,喜欢你是一回事,你当儿媳妇,又是另一回事。”凤氏深青凤袍上的金线凤羽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刺厉的芒色,“你可知原因?”
“臣女陋颜,实在无法匹配郑国公,也高攀不上。”月轻衣本是不服气天家的权势与威严,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又何必自找麻烦?反正她也不想嫁给凤凌天。
“你倒有自知之明。不过,凌天非你不娶。”凤氏拍拍她的手背,九五至尊的目光七分威严、三分柔和,“朕要帮姐姐,让宇文家香火永传。只要你让凌天答应同娶两个侧室,朕便下旨赐婚。”
月轻衣小脸冷冷,一本正经道:“其实不必这么麻烦。陛下无需下旨赐婚,臣女不嫁郑国公。”
凤氏略有惊诧,“哦?你不愿嫁?”
月轻衣缓缓道:“郑国公身份贵重,圣眷优渥,前程锦绣。臣女只不过是太傅府的庶女,又是陋颜,而且声名狼藉,如何高攀得上郑国公?再者,臣女从未想过嫁人,因为臣女这陋颜,担心孩儿也会像臣女这般貌丑,备受冷嘲热讽与欺凌羞辱,与其害了孩儿,不如此生不嫁人。”
凤氏的眸光含了一丝赞赏,这丫头倒是很有分寸,进退有度,自己也省了不少唇舌,“你倒是想得通透。不过,凌天……”
“陛下放心,臣女会跟郑国公解释清楚。”
“朕不勉强你,只是你务必跟凌天说清楚,以免他误会朕对你施压,要你不嫁。”
“臣女明白。”
“你这丫头,有一颗七巧玲珑心,朕还真讨厌不起来。”
凤氏缓缓一笑。
月轻衣低垂了眸光,“陛下抬爱,是臣女的福份。”
又说了几句,她向陛下告退,出宫回府。
……
太傅府月老夫人六十大寿的请帖已经广发出去,府里的下人忙得脚不沾地,沈氏操持着大寿的准备功夫,力求万无一失。
这夜,陈嬷嬷匆匆忙忙地奔进来,“夫人,夫人。”
沈氏正在点算举办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已经花了多少银两,头也不抬地问:“怎么了?”
“奴婢发现一件非常可疑的事。”陈嬷嬷神秘兮兮地说道。
“可疑的事?什么事?”沈氏不在意地抬起头。
“方才奴婢经过别苑的苑墙外面,看见良辰和佳期在烧东西。”
“烧东西有什么好奇怪的?”沈氏不耐烦,继续点算,“我正忙着呢,别打扰我。”
陈嬷嬷捉住夫人的手,着急道:“奴婢不仅看见她们在烧东西,还听见她们口中念念有词,好像在说什么‘烧死她’‘烧死她们’‘永世不得超生’之类的。”
沈氏终于起了好奇心,“哦?当真?烧的是什么东西,看清楚了吗?”
陈嬷嬷道:“奴婢躲在暗处,那两个贱蹄子没有发现。她们还说,每个人都欺负五小姐,所有欺负五小姐的人都要烧死,烧得一干二净。过了一会儿,她们拿着两个东西走了,那两个东西像是厌胜之术所用的木偶。待她们走远了,奴婢赶紧过去把火扑灭了。天啊,不得了,黄纸上写的是夫人你和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什么?这两个贱蹄子竟敢施行厌胜之术咒死我!”沈氏大怒,气得头顶快冒烟了,“那两个贱蹄子,看我不打断她们的腿!”
“夫人,稍安勿躁。”陈嬷嬷往外望了一眼,低声道,“那两个贱蹄子如何有这胆量?必定是五小姐授意她们这么做的。”
“可是,老夫人疼那小贱人十几年,她怎么可能咒老夫人死?”沈氏疑惑道。
“那是以前,老夫人回府后可曾给那小贱人好脸色过?那小贱人必定对老夫人心存怨恨。”
“那倒是。你当真看仔细了?”
“奴婢瞧得真真切切。”
“怪不得这两日我总觉得身上不舒坦,原来是那小贱人在咒我。”沈氏想起这两日头晕脑胀的,身上不利爽,认定是那小贱人在搞鬼,“对了,你不是对厌胜之术颇为了解吗?不是说必须在厌胜物上刻着对方的生辰八字才管用吗?”
陈嬷嬷点头,“是的。虽然奴婢看的不太真切,但那两个贱蹄子拿着的是两只桃木人偶。桃木人偶上必须刻着生辰八字才管用。奴婢断定,桃木人偶上必定刻着夫人你和老夫人的生辰八字。”
沈氏皱眉沉思,没想到那小贱人也这么沉不住气。
陈嬷嬷阴恻恻地笑,“夫人,不如明日揭发那小贱人,让她再也得不到老夫人的欢心、疼爱,更让她嫁不了郑国公。”
沈氏摆手,眼眸一亮,“不,在咱们府里都是小打小闹。”
终于寻到整死那小贱人的机会了!她憋了这么多日,总算可以报仇了!
“那夫人想……”
“就在老夫人六十大寿那日,那么多贵宾在咱们府里,满朝文武、贵妇、闺秀,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我们就看那小贱人怎么死!”
沈氏冰冷地笑,双目迸射出阴毒的光。
陈嬷嬷同仇敌忾,目光也是刻毒得很,“那四小姐呢?”
沈氏阴冷道:“一并解决了!”
……
月老夫人六十大寿的前两日,月轻衣带着良辰前往郑国公府。
郑国公府的下人都知道她是未来的女主人,连忙把她请进去。不过,郑国公不在。
她说是来给荣华郡主复诊的,文管家便把她带到小姐住的小苑。
荣华郡主宇文凌雪见她来了,又惊喜又兴奋,暗中示意文管家,让他速速派人把哥哥找回来。
“嫂嫂,几日不见,我想死你了。”
宇文凌雪拉着她的手臂,依在她的手臂上撒娇,十足一个粘人的小丫头。
月轻衣无语地眨眸,“凌雪,不要叫我‘嫂嫂’,好吗?”
“不行!在我心目中,你就是我的嫂嫂!”宇文凌雪撅着唇强调。
“你再这样,我就走了。”月轻衣的面色冷下来,转身欲走。
“好好好,我不叫还不行嘛。”
宇文凌雪连忙拉住她,把她摁坐在廊下美人靠上,对着她左瞅瞅、右瞅瞅。
月轻衣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宇文凌雪苦恼道:“哥哥说,你不太想嫁给哥哥,为什么啊?哥哥那么好、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想嫁给哥哥?你是不是嫌弃我……”
这语气,自责得过了头。她低下头,像一个备受欺负的小媳妇儿。
“不是,跟你没关系。”月轻衣连忙否认,认真道,“凌雪,我们是好朋友,但我和你哥哥的婚事,你不要插手,好不好?”
“为什么?”宇文凌雪诧异、不解地抬头,“我和你是好朋友,我喜欢你,我很希望你嫁给哥哥,当我的嫂嫂。这样我们就可以每日都在一起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这婚姻大事,不是这样算的。”
“你就嫁给哥哥嘛……嫁给哥哥嘛……算我求你好不好?嫁给哥哥吧……”
宇文凌雪拉着她的手,摇啊晃啊,复读机似的,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对月轻衣来说,这是磨人的魔音,太可怕了。
她拿出两只瓷瓶,递给站在一旁的淳儿,然后道:“凌雪,你身上、脸上的伤疤好了一半,再用药一个月,大概就能好了。你这张脸就会变得很美很美。”
宇文凌雪转过身,双腮气鼓鼓的,嘟囔道:“不要!我不擦药了!反正你又不嫁给哥哥,我擦药做什么?”
月轻衣无奈地笑了笑,“你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要走了。”
宇文凌雪转回来,一张尖俏的小脸挂着两行清泪,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令人心疼。她伤心道:“我想不明白……哥哥这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嫁给哥哥……”
对宇文凌雪,月轻衣无法解释什么。
“妹妹,不要这样。”
她们转过头去,凤凌天走过来,一袭雪袍映染了金色的日光,气宇清湛,俊容似雪,在日光的抚摸下盛开一朵温润雅致的微笑。
宇文凌雪俏盈盈地笑,“哥哥。”她奔过去,附在他耳畔道,“我已经死皮赖脸地求她了,她还是没有答应我。当妹妹的已经尽力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月轻衣朝他点头一礼。
“哥哥,轻衣,我先进去了,不打扰你们了。”宇文凌雪朝他挤眉弄眼,笑着进房。
“衣儿,我们到花苑风亭吧。”
凤凌天眉宇含笑,宛若枯木在春风里吐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