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影寒背对着她,语声冷酷,“把我诱回去,然后将我杀了?”
那贵妇连忙解释:“不是的……他不会杀你……其实,这十几年来,他一直派人找你,可惜你全无踪迹。”
倘若不是神色有异,这贵妇身穿宝蓝色绣花锦袍,如云高髻上点缀着金钗凤簪,年纪虽然将近五十,不过浑身上下洋溢着尊贵雍容。
他的凤眸冰寒得可怕,充满了魔戾之气,“寻我?”他冷笑,“还不是想斩草除根?”
“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他后悔了……后悔做出那样的事……他想把你接回去,抚养你长大,不让你在外面吃苦……只不过,天下之大,这些年都找不到你。”她伤心地拭泪。
“主上,若非如此,夫人怎敢来劝你,带你回去?夫人怎么会置主上于死地?”寒伯劝说道,“主上,我查过了,很多年前陛下就开始派人寻你,没有斩草除根的意思。”
“她这样做又不是第一次。”北影寒只想立即离开,不愿再听那个女人说半个字。
“无极,我纵有千般不是,也是你亲娘……当娘的怎么会想着害死自己的儿子?”贵妇悲痛欲绝地哭道。
他霍然转身,森寒地盯着她,雪颜弥漫着恶魔般的气息。
她走到他面前,痛哭流涕,哑声道:“无极,是娘的错,都是娘的错……我不祈求你原谅,只求你回来,让娘好好补偿你这二十余年所受的苦……”
北影寒无动于衷,眸光冷冽。
贵妇哭着祈求,“只要你肯回来,我做什么都可以……”她双膝一软,跪下去,“我给你跪下,我求求你……无极,跟我回去……”
寒伯震惊地扶起她,劝道:“夫人,你是千金贵体,这怎么使得?再者你是亲娘,哪有亲娘给儿子下跪的?”他板着脸对北影寒道,“主上,你是不是真要让你娘跪下来求你,你才会答应?”
“无需再假惺惺。”
北影寒凤眸轻眨,眨落一丝冰冷,尔后径自进了客房。
寒伯连忙扶着她进房,让她坐下来,斟了一杯茶放在她手里,“夫人,先喝杯茶。”
贵妇拭去眼泪,喝了茶,定了定神,觑向站在窗前的儿子,哀凄道:“无极,陛下早在十几年前就悔悟了,只是找不到你,无法接你回去。”
“你确定他不是利用你?”北影寒冷冷地反问。
“很多事,你不知道。陛下悔悟是因为……”她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无极,即使我之前犯了错,但我从来不曾要你死。这么多年了,倘若我发现他对你仍有半点杀心,我绝不会亲自来东海国求你回去。”
“主上,这一回你一定要相信夫人。”寒伯沉重地劝道,“倘若陛下要杀你,只需派鹰犬来杀你,何须让夫人骗你回去?”
贵妇走过去,却见北影寒忽然转过身,立马顿足,似是吓了一跳,尔后凄苦地哀求:“无极,跟我回去,好不好?”
北影寒面无表情道:“你先回去,过两日我把这里的事处理完了便回去。”
闻言,她又惊又喜,喜极而泣,“好好好。”
寒伯看看主上,看看贵妇,与她相视一笑。
北影寒淡漠地看她一眼,径自离去。
……
两日后。
月轻衣吃了早膳,想去落霞殿看琳琅,却发现,这么晚了,北影寒怎么还不来?莫非他出宫了?
这时,良辰递上一封书函,“公主,昨晚大都督交给奴婢的。大都督说,今日早膳后交给公主。”
她立即拆开书函,一目十行。
我勒个去!
北影寒一个人走了!
回西绝国了!
难怪昨晚他那么狠厉地折腾她,到半夜她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还觉得他还忙活着。
北影寒,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我不是说了会陪你回去吗?你这算什么啊?
他在书函里说,他回西绝国前途未卜、生死未卜,不能带她一起回去。倘若她要去找他,至少要一个月后。
月轻衣疑惑了,生死未卜?
其实,她早就怀疑他的身世不简单,既然会生死未卜,那么他的身世一定很复杂。
既然他说一个月后,那么,她就等等吧。谁让他这么狠心地丢下她?
这日,月轻衣在瑶光殿设宴,亲自做了几样家常菜,请东海国皇帝品尝。
他对宝贝女儿的厨艺赞不绝口,“衣儿,你的厨艺承袭了你娘,朕当年最喜欢你娘做的家常菜。那滋味,如今想来仍然回味无穷。”
“那娘亲的厨艺好,还是儿臣的厨艺好呢?”她俏皮地问。
“这个……”他为难地笑,“你和你娘做的菜色不一样,厨艺各有千秋。”
“父皇,儿臣说笑的啦。”
“你这个鬼灵精,就知道寻父皇开心。”
东海国皇帝捏捏她的鼻子,宠溺地笑。
月轻衣从佳期手里接过热茶,笑道:“父皇喝杯茶去去油腻。”
他端过来,喝了一口,“稍后朕回书房,你也歇着。”
她清俏道:“父皇,儿臣想为父皇引见一人。”
他好奇地掀眉,“哦?什么人?”
她拊掌,良辰带着一个姑娘进殿。
那姑娘身穿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低着头走路,神色紧张。
“她是……”东海国皇帝随口问道。
“她住在落霞殿。”月轻衣笑道,“琳琅,抬起头。”
琳琅忐忑得四肢发颤,但还是慢慢抬起头,惊惧地觑一眼高高在上的东海国皇帝便又低下头。
即使只是惊鸿一瞥,不过他已经看见她那张丑陋的脸,又惊又恶心,不想再看第二眼。
月轻衣医治琳琅已有时日,那些发红发亮的痘疮已经消下去,只剩下痘印,密密麻麻地布满了整个脸。若要这些痘印完全消失,还需一些时日。
若非宝贝女儿引见的人,他才懒得看一眼。
“虽然她容貌不如儿臣,不过父皇可知,她脸上的那些痘印是怎么来的?”月轻衣笑道。
“不就是脸上长了东西嘛。”东海国皇帝不以为然道。
“嗯,这三年琳琅脸上不断地长痘疮。可是,她住在落霞殿,每日粗茶淡饭,一个月里难得吃上一个鸡蛋,日子这般简朴,脸上怎么可能长痘疮呢?”
“那你的意思是……”
月轻衣再次拊掌,夏嬷嬷踏入大殿,下跪行了伏地大礼。
东海国皇帝疑惑道:“这位又是……”
月轻衣柔声道:“这位夏嬷嬷与琳琅一起住在落霞殿,相依为命。夏嬷嬷,你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
夏嬷嬷应了一声“是”,说起三年前锦鸾公主遇到琳琅的旧事,“陛下,事情便是这样的。”
东海国皇帝更是困惑,“悠儿隔三差五地派人送桃花酥给她们?”
这可不像悠儿的性情。
月轻衣道:“父皇,儿臣觉得锦鸾妹妹的好心与琳琅长痘疮这两件事似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儿臣带着几个桃花酥去太医院,请几个太医看看桃花酥有没有不妥。几个太医看了,说桃花酥的确有问题,放了一种药粉,吃了桃花酥,脸上会长满痘疮。”
他面色微变,但还是不信悠儿会做出这样的事。
“儿臣想着,锦鸾妹妹得父皇宠爱,虽然骄纵了些,但也不至于害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于是,儿臣派人把做这桃花酥的宫人叫来,儿臣稍作威胁,那宫人便什么都招了。那宫人说是昭阳殿的宫女佩儿吩咐他这么做的。”月轻衣沉缓道,“儿臣不敢大意,吩咐人去把佩儿叫来问话。”
“那贱婢怎么说?”
“锦鸾妹妹被禁足在撷芳殿,佩儿以前是锦鸾妹妹面前得脸的宫女。不过,锦鸾妹妹失势,佩儿担心受到牵连,儿臣刚问起桃花酥,她就什么都招了。”
“那贱婢听命于悠儿?”
“父皇别生气。佩儿的确是听命于锦鸾妹妹,吩咐那宫人在桃花酥里加入一种可使人长痘疮的药粉。接着,这桃花酥再送到落霞殿。琳琅觉得那是锦鸾妹妹的赏赐与美意,便没有多想,每日都要吃一两个。”月轻衣唏嘘道,“如此,琳琅本是清美的容貌变得丑陋可怖,毁了容。”
东海国皇帝提出疑问:“可是,悠儿是金枝玉叶的公主,无缘无故地加害一个宫女做什么?”
月轻衣顺着话头道:“儿臣也百思不得其解呢。于是,儿臣又问了落霞殿附近的宫人。大家都说,原本琳琅长得清美可人,稍微一打扮就更美了。儿臣猜想,锦鸾妹妹应该是不愿宫里有人长得比她美吧。”
他气道:“这也太荒唐了!”
她公允道:“儿臣也不愿冤枉了锦鸾妹妹,父皇,不如当面问问锦鸾妹妹。”
他应了,派人去传召墨悠儿。
被禁足多日的墨悠儿本是心情抑郁,加上得悉母妃和弟弟都死了,悲痛难过了好几日。
秋霜说的话,她不得不信。
可是,她知道,是那个贱人害死母妃和弟弟的!是那个贱人迷惑了父皇,她们娘儿仨才会失去宠爱,才会落得如此下场!她一定要杀死那个贱人!
在前往瑶光殿的路上,墨悠儿苍白的小脸布满了浓烈的杀气,一双眸子阴沉地瞪着:贱人,你等着,本宫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如今的锦鸾公主,没有锦衣加身,没有金钗点缀,只剩下满心仇恨。
她踏进大殿,却看见跪在角落里低着头的琳琅,不由得心神一震。
虽然琳琅低着头,不过她怎么可能不认得?
琳琅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