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兄弟情深

反插在黑色骑士甲腰侧的两把银灰色中型号骑士剑,长达两米、带着血红色狼牙标记的高位龙骑士枪挟在肋下前指,带着碧绿色磷光的锋利枪尖在黑沉沉的天色中闪耀,再加上伊格斯阴沉无比的脸色和背后伸展出的巨大翅膀,以及那些杀气腾腾的龙骑兵,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的阵形怎么都不像是来找修伊叙旧喝茶的样子。

不过事情的当事人之一对于这种气氛倒不怎么在意,从虚空肩膀上慢慢爬下来的他只是惋惜地对着地面上的一堆茶杯碎片叹了一口气,似乎在刚才的狂风中失手摔碎的这个茶杯才是最重要的,颇具戏剧性的发言让在场除了伊格斯和修伊外的人几乎当即处于气绝状态:“……这可是人界最伟大的工匠哈芬·瑞朗所制造的七套镏金细瓷茶具中最珍贵的一套啊……可惜了啊!”

“殿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被这句看起来像是典型吝啬鬼发言吓倒、哭笑不得地从地上爬起来的虚空先是望了也在努力从脑筋脱线状态中挣脱出来的十一名魔族龙骑兵一眼,随即拔出了身后的巨型骑士剑对准了面前的敌人,“请您先退后,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凭什么我们要卷进这种是非,还是和魔族有关的?”不情不愿嘟囔着的倪剑虽然嘴里这么说,但他拔弓上弦的速度并不比虚空、老酒鬼和蕾娜斯的动作慢上多少,第四个做好战斗准备的他所有的动作几乎是一气呵成,至少和嘴皮子上的强硬态度相比实在是口不对心。

“虚空说的这个‘我们’只有两个人,那就是我和他。”老酒鬼眼中精光一闪,手中的木制魔杖尖端光芒四射,高度凝聚的魔法能量瞬时在紧张的空气中弥漫,“这也是你们见证我们力量的机会,不然修伊殿下让我们也加入的说法未免缺乏实力上的事实依据。”

“你还叫他殿下?老酒鬼,虽然不知什么原因陛下对你一向都很宽容,不仅允许你以人类的身份滞留在魔界,还让你可以在魔界随意行动。不过现在完全不一样了,包庇被魔界追杀令所通缉的修伊·华斯特,身为他同党的你只有死路一条。”在这个龙骑兵小队中,显然地位仅次于伊格斯的一名龙骑兵讥笑道,“我克多早就对你和虚空看不顺眼了,凭什么你们能以卑微人类的身份在我们魔界中存在,只配作为我们魔界军魔兽饲料的人类哪里有值得关注的价值?”

“所以你自动请命来追杀我们?”虚空冷然一笑,“还真是巧合啊,另外的那十个也都是从以前开始就对人类看不惯的魔族至上主义者哪!”

“那是当然,我们魔族是君临天下之王者,岂能容许你们这些玷污了暗黑魔族声誉的小小飞蛾继续猖狂下去?”位于克多右侧的一名龙骑兵冷冷地微笑道,“修伊·华斯特,你还是认命吧,别说是武艺超群的伊格斯殿下,就算只有我们这十一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靠那个半吊子的剑士和魔法师也不可能打败,还是让和你勾结的那名神族与这些人类一齐上吧,这样我们一起解决也方便些。”

“这些魔族怎么和你不一样?竟然完全忽视我们的存在吗?”倪剑盯着修伊问道,“你说自己是一个异类就是这个原因吗?”

“大概吧,”从地面上拣起茶杯碎片的修伊似乎有些落寞,“我和蕾娜斯都算是异类,因为我们并不认为自己是高于任何种族的存在……按照魔族和神族对自身地位的坚持,这种表现本身就是没有荣誉感和自豪感的懦弱心理吧。”

看了也被修伊的话触动心弦的蕾娜斯一眼,玛丽嘉接着望向魔族龙骑兵的目光中转瞬充满了憎恶,但在转向修伊的那一刻又回复成了柔和温暖的视线:“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异类的话,即使你不希望我们被卷进这场纠纷也迟了……因为这已经不仅仅是你们个人之间的问题,还是关系到人族尊严的问题。在我看来,期望所有人都得到平等尊重的你们才是真正值得骄傲和自豪的神族和魔族!”

“我本来也想不管的,但就像那位自以为高高在上的龙骑兵老兄说的那样,现在不同了,”米伯特一直背在背后的双手一翻,八把带着银色光芒的飞刀就出现在了十指间,“身为你们视如蝼蚁的人类中一员的我,似乎很想领教一下几位口出狂言仁兄所谓的‘尊严’到底所代表的实力有多少呢。”

倪剑生硬地冷哼了一声,对修伊的恶感虽然依然存在,但也因此得到了不少缓解,与这种缓解相对的另一方面,新增加对那些魔族的不满所带给他的,就是他拉紧弓弦的手指上又多了几分力道,瞄向魔族龙骑兵的箭矢也随之转到了最狂傲的克多身上,左右不断变更的目标点似乎体现了倪剑急于在对方身上开出一个洞眼的迫切愿望。

孰可忍,孰不可忍,在每个人的心底都一个标准,对于一个期望得到他人尊重的智慧生命来说,这种被轻视所产生的愤怒简直是无法遏止的,不管是谁都一样。

就在这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异变忽起。

从降落到现在一直一言不发的伊格斯·撒旦忽然行动了起来,完全没有任何预兆地一拉套住飞龙头部的缰绳,瞬时挺直了龙骑士枪朝着修伊冲来的伊格斯用他的行动直接表示了他的决心。

不需要任何言语上的说明,也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废话,想做就做的人总是用最简单的行动来证明一切,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忽然发难的众人陡然失色。

只除了三个人以外。

依然笑容满面的修伊连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是早就预计到一样地缓缓直起了腰,犀利的眼神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伊格斯充满杀意和愤怒的视线,好像对方对自己的威胁几近于零一般毫不着急,而与他从容不迫的行为相比,与伊格斯的行动完全同步的老酒鬼和虚空则是另外一种情形。

横剑直冲的虚空神色严肃地向前迈出了几个大步,紧握双手之间、长达两米的巨剑微微弯向右侧,在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后就发出了一股尖锐呼啸的破空声响,向着正清醒过来跟在伊格斯身后开始攻击的八名龙骑兵扫去,不论是截击角度还是攻击速度都完美无瑕,只有一点不大对劲——他根本没有理睬正带着另外三名龙骑兵对修伊发动攻击的伊格斯,就这么放着他从自己的一旁掠了过去。

惊讶于虚空硬碰硬打法的八名龙骑兵几乎在同一刻发出了对他不自量力行为的嘲笑,除了三名依然速度不减冲向剑士的龙骑兵外,剩下的五人不约而同地微微调整了飞龙的方向,分成了左三右二两路人马绕过了虚空的巨剑攻击范围,继续朝着伊格斯追去。

但他们忘记了一件事。

正在等待这个机会而积蓄魔力的老酒鬼在他们兵分两路的同一时刻,随即把手中还带着魔法光芒的魔杖掷向了左侧敌军中的一人,而腾空出来的双手在不到一秒内就多出了两枚米粒大小、燃烧着红色光芒的魔法火焰弹,笔直地飞向另两个因为他高速的魔法凝聚能力而有些讶异的龙骑兵。

仅仅五秒钟,只用了短短的五秒,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伊格斯的突然进攻下,演变成了双方必须分出生死胜败的战斗。

虚空对三名正在进行高速冲击的龙骑兵,老酒鬼则用一把带着魔法元素的魔法杖和两个匆匆凝聚起来的小型火焰弹对付另外三个,还没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拦的两个龙骑兵正在绕过他们的截击,试图与带着剩下三个人攻击修伊的伊格斯会合,争取一击就能消灭目标。

而冲在最前方的伊格斯,他手中泛着寒光的骑士枪枪尖离根本没办法躲避的修伊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最多只需要半秒,这枝足以穿透任何重甲的长枪就能把某个曾经是魔族王子的人钉在它的上面,并同时带走他所具有的生命。

根本不具备近战能力的玛丽嘉,由于狂风原因被隔到了相当远的距离内、对修伊抢救不及的蕾娜斯,还有因为情况突变而愣了一下的倪剑和米伯特同时大叫不好,但他们都来不及帮修伊的忙了。

发出飞刀或者是射出箭矢都需要到达目标的一点时间,然而即使现在动手也绝对来不及在伊格斯的骑士枪穿过修伊身体之前给对手造成任何威胁,鞭长莫及的无力感无情地揭示出了糟糕到极点的现状——纵使是曾经被称为三界第一强者的路西法·撒旦再世,也绝对来不及去拯救被拥有绝对力量优势的龙骑兵小队所包围攻击的这三个人了。

至少在下一刻的第二次突发事件发生之前,他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惨叫声首先从虚空那一侧的战团中响起,不是一声而是三声齐发,由于发出的步调近乎完全一致而就像是一声,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三名包围着虚空的魔界军龙骑兵像被镰刀割到的稻草一般连人带龙被虚空横扫而出的巨剑拦腰斩成了血淋淋的六块肉团。常被魔界军官兵引以为自豪、足以抵挡三十石以下强弩千米内直击的厚重龙骑兵铠,在虚空闪着寒光高速回旋的巨型骑士剑下就如同纸片一样脆弱,飞龙重达四百公斤的体重再配合上将近百公里的时速所造成的庞大冲击,在剑士看似柔弱的手腕所使出的毁灭性斩击力下简直如同被狂风吹卷的树叶,两股劲道的正面相撞只给先发动攻击的龙骑兵一方带来了死亡的噩梦,随着四处喷溅着鲜血的尸块带着被重重抽了一下的猛烈反弹力量飞向他们所前冲方向的反面,一股奇怪的肉体烧焦味也开始在空气中缓缓弥漫。

如果说看到虚空轻松一挥剑就消灭了三名战斗力强悍的龙骑兵,给众人带来的感觉是震撼和血腥的话,那闻到这股焦糊味道而望向老酒鬼对阵那一方的人则只留下了恶心和残忍的感觉。

此刻和老酒鬼交手的人中,也已经和虚空一样没有任何一个还活着,或者说,他们现在的样子已经不像是一个“人”的形状了。

被那枝看起来不具有任何危险性的魔杖所打中的那个龙骑兵,在刚用手中的骑兵枪去格开它的那一刻,就骇然失色地发现到,在魔杖尖端所凝集的魔法元素能量竟然在瞬间顺着接触到它的枪尖渗透到了自己的身体内,而这股充满毁灭本质的魔法能量在被侵入者反应过来之前,就以极其惊人的速度爆发释放了所有的威力。

寸寸碎裂的肌肉和骨骼像被烈火炙烤过一样地纷纷滑落到地面上,在由内部迸发出的烈炎中逐渐分解的绝望声响中,这名倒霉的龙骑兵连同身下的飞龙一起被无坚不摧的魔法能量烧成了在风中飘散的无数灰烬,而他的两名同伴也不见得比他幸运多少,同时丧生的他们也是在由极度恐惧和痛苦构成的感官知觉下死去的。

米粒大小的火焰弹对于抗火能力极高的龙骑兵来说的确是小儿科,但从老酒鬼手中弹出的这两粒火焰弹有些不一样,只是不到二十厘米的一小段距离,米粒大小的东西就在最先还满不在乎的龙骑兵面前扩大到了原来的近千倍体积,不断从中心向外高速扩展的深蓝色火焰迅速体现了这两枚火焰弹的真正价值。

物体燃烧的火焰一般以不完全形态的红色开始,当到达万度高温以上的时候,火焰的颜色就会随着温度的升高而逐渐变成越来越深的蓝色,这种代表着完全燃烧形态的火焰只有技术极其高超的魔法师才能发出,而就在这两个运气差到极点的人面前,就有这么两个在到达身体的时候足有五十厘米半径的超高温蓝色火焰弹。

只来得及用在高温中瞬间蒸发的龙骑兵枪象征性地抵挡了一下,被火焰弹融化烧透的四具残缺不全的人类躯体和飞龙躯体,就以碳化骨骼组图的形态永远了“印”在了地面上,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的这两名龙骑兵在死前的那一刹那所体验的地狱感觉,相信是任何人想起都会为之汗颜的痛苦经验吧。

也正因为如此,在看到六名同伴瞬时惨死的同时,正试图绕过这两个实力远超过事前想象的人类的两名龙骑兵几乎是马上转入了高度戒备的态势,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明白到为什么亚兰·撒旦会让这两个“微不足道”人类留在魔界。

很显然,早就清楚了解这两个人实力远超出表面现象的亚兰·撒旦宁可用无数金钱收买他们留在身边什么都不做,也比把他们赶回人界要聪明得多。

单凭物理攻击能一剑杀死三个龙骑兵的剑士,在人界只有一个称号,那就是仅次于最高级别“剑圣”之下的高级称号“剑师”,而且再加上一个能一次发放出两个魔法咒语和两个高级魔法师才能达到的高温火焰弹的老酒鬼,修伊身旁这两个随从人类的实力简直是恐怖到了极点。

但对于正对着伊格斯枪尖的修伊来说,虚空和老酒鬼的得手并不代表他自身有脱险的能力,眼见着伊格斯气势汹汹冲向自己的劲头,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就闭上了双眼,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下面的结果。

而结果也和他所料想的完全相同。

一枪搠向修伊的伊格斯忽地轻轻一拉飞龙的缰绳,在修伊身前人立而起的硕大飞龙陡地仰天长啸,几乎是擦着修伊的鼻尖冲上了他头顶的那一片天空,随着在这一刹那间从飞龙身上跳下的伊格斯一个漂亮的甩手动作,早已蓄势待发的龙骑士枪脱手飞出。

完全无懈可击的一连串攻击动作,完全符合伊格斯的高位龙骑士身份和先前这几个龙骑兵对他“武艺超群”的形容,只有一点不对。

投掷骑士枪的方向似乎反了,至少和他表面上的来意完全背道而驰——他所投骑士枪的目标不是修伊,而是正跟在他背后冲来的三名魔族龙骑兵之中、冲在最前方的克多。

惨叫声和飞龙的哀号声同时响起,被带着强大劲力的龙骑士枪连人带龙刺穿成一串的克多以异常凄惨的姿势终止了威风凛凛的冲刺动作,带着一蓬笼罩了半边天空的尘土重重地摔倒在了密林间的山道上,还来不及问伊格斯一句“为什么”就剧烈抽搐着断了气,歪到下巴处的嘴角瞬时涌出的血沫再配上到死都难以置信的恶毒眼神,让在场的大多数人几乎同时打了一个寒噤。

还没等众人从这忽然降临的突变中回过神来,反身抽出腰间两把银色骑士剑的伊格斯已经翩然落地,脚尖轻点地面之后,倏地冲到两名神色惊讶但却已刹不住冲势的龙骑兵面前的伊格斯冷然一笑,灰色头发掩藏下的眼神中杀机一动,两道由骑士剑所爆发剑芒组成的绚丽彩虹随之在众人的视野中闪现。

血光四射,银白色的光芒伴随着漫天飞射的艳丽红色在漆黑的夜空下绽放,形成鲜明对比的三种颜色在所有人的视线中编织出了一幅诡异而血腥的画面——就在凝神而立的伊格斯那漂亮潇洒的动作中,两名龙骑兵和两头飞龙被同时撕裂成了无数细小的血块,随着锋刃破空轻吟而坠落的它们击打着地面的“噗噗”声响让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人都泛起了一阵来自胃部的冲动。

“……不好了!伊格斯殿下疯了!”除了呕吐感外还多了一种莫名恐惧的两名龙骑兵幸存者只在脑海中跳过了这么一个简化到极点的念头,就在把想法转化为语言的同时齐齐策动飞龙向空中飞去。现在的他们再不存在任何继续战斗下去的意志,唯一剩下的只有对眼前这一幕的极度惊骇和害怕,下意识中警告自己离开这片地方的冲动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逃跑”这个非常不名誉的字眼。

然而,就算是这样,他们也没能等到思考出解释这一切答案的那一刻。

才飞上天空不到十米,用半秒时间就完成了平日一秒才能完成的起飞动作的两人还来不及欣喜自己成绩的突飞猛进,就分别被一把带着毁灭威力的巨型骑士剑和一道划破天空的蓝色魔法火焰结束了人生的历程。

望着如石头般坠落到地上的龙骑兵尸体上还闪耀着寒光的骑士剑,以及自天幕上缓缓飘落的暗红色人体残骸,不约而同出手的老酒鬼和虚空同时吁出一口长气,对视一笑。

充满无比轻松意味的笑容,但眼见这一切在不到二十秒内就完结的其他人却笑不出来。事实上,除了此次事件的几个直接当事人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因为除了他们外,没有任何人能及时从这一连串的惊人事件中反应过来。

一个在三界之中也只有八十六个人有资格被封号的剑师,一个魔法攻击速度达到近乎无敌的高级魔法师,还有一个忽然反戈对同伴大肆杀戮的魔族高位龙骑士,在任何场合和事件中只要出现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是足以震撼三界的头条新闻,而刚才就在他们的眼前,这三种可以在瞬间独立制造出任何载入史册事件的人同时出现了,还是以联手形式在不到二十秒内不费吹灰之力歼灭了一个龙骑兵小队。

这所有的事情只能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就是“惊天动地”。

还没等众人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一个漂亮的交叉收剑动作之后,迅速收起沾满鲜血骑士剑的伊格斯就对着修伊粲然一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很久不见了,三皇兄。”

“的确是这样,严格算来差不多有八年了,伊格斯。”修伊打量着眼前和尤格拉长相有几分相似,但是此刻面容阴霾尽去,只留下了憨厚和真诚神情的灰发青年,慢慢地笑了一笑,“到南部边境历练几年,看来的确对你有好处,现在的你比过去要成熟多了。”

“不管我成熟到什么地步,在我心目中,三皇兄永远是我的三哥,这一点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对不会有任何改变。”伊格斯的笑容爽朗而直率,先前带给人的阴沉印象几乎是一扫而空,“你我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是同样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和三哥成为生死相拼的敌人。”

“……我也是这么相信的。”修伊对伊格斯的说法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面容中悲伤的神色一闪即逝,“所以我没有躲闪你的攻击,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会对我下杀手的……但是你有必要杀他们吗?”

“所罗奥大人告诉我,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区域是绝对不容许他人侵犯的,而我的这块区域只为三哥而保留,所以早在他们自告奋勇要和我一起追杀你之前,一切就已经注定了。”伊格斯冷冷说道,“他们想杀三哥,这点就足够他们死上一千回了。”

“……这么说我总感觉怪怪的……”修伊尴尬地笑笑,“你到这里来没有引起别人的疑心吗?”

“表面上我是以追杀三哥的名义离开魔界的,除了大皇兄、二皇兄、父皇和两位母后外,即使有疑心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敢质问我吧。”伊格斯淡淡地笑道,“更何况,我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这件事情,所以在我来说就算被看穿也没关系。”

“你真是孩子气,过于冲动对你目前的处境不好,”修伊叹气道,“看来所罗奥那个家伙还没能把你的天真性格完全纠正过来,虽然你的天性纯真并不是什么坏事,但对特殊身份的你而言却得区别看待。”

“我如何并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我想问三哥一个问题,”伊格斯把盘旋在心中的疑问,也是他此行而来的主要目的迫不及待地说了出来,“为什么您不为自己作任何辩解就甘心接受惩罚?离开魔界真的这么重要吗?而且就算是要走,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非要放弃一切才行吗?”

“你是第三个问这些问题的人,第一个是陛下,第二个是法狄大人。”修伊的微笑充满了神秘的意味,“对陛下我不忍说,对法狄大人我不能说,但对你和安蕾莉雅却是例外,我可以告诉你一部分原因,如果安蕾莉雅日后问你,你就按照这个答案回答她。”

伊格斯迟疑地望了修伊一眼,嗫嚅道:“……是大哥、二哥还有两位母后的原因吗?”

“是所罗奥告诉你的吧。”修伊的微笑中多了一分古怪的含义,“你什么时候脑筋也变这么好了?”

“的确是他告诉我的。”伊格斯不由得露出迷惑的神情,表情中除了不解还是不解,“但是三哥既然什么都知道,又为什么要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故意陷身死地呢?”

修伊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还记得我在八年前对你说过的话吗?伊格斯。”

“当然记得,正是因为三哥的那句话,我才决定离开泽兰哈尔到南部边境去的。”伊格斯眼中透出缅怀的神色,“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去找三哥请教一些战略上问题,你却忽然问了我一句话:‘你认为生在帝王之家幸福吗?’当时我的回答是‘幸福’,可三哥却长叹了一声,说出了我意想不到的答案:‘你错了,如果可能,生生世世都不要生在帝王家最好。’”

“不错,我是这么说的。”修伊轻描淡写地说道,“生在帝王家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和‘帝王’这个日后会引发兄弟相残悲剧的可怕词语挂上钩,不管你是否有问鼎天下的野心都一样。你的心性善良刚直,有帝王之风却无帝王之智,迟早会被比你更心狠手辣的尤格拉,或者是更深沉多谋的克罗迪把皇位夺走。如果是尤格拉成为魔族之王还好,心狠手辣的他毕竟和你都是你母后雷莎亲生,要对你下毒手他大概还做不到这个地步,可万一是二皇兄登上皇位,除了和克罗迪有亲生兄妹关系的安蕾莉雅可以幸免于难外,你一定会被牵连。”

“所以我才听从三哥的建议远走南方,一边避开两位皇兄的继承权之争,一边暗中壮大自己的实力,以应付未来可能发生的杀身之祸。”伊格斯急道,“可是三哥您这么聪明,为什么不想法自己当皇位继承人呢?要知道,如果是您继承父皇的位置,这些惨剧就不会发生了。”

“我不适合做魔族之王,因为我有人族血统。”修伊眼中蒙上了一层迷茫的雾气,“你应该知道,我已经病故、被陛下追认为第一皇妃的母亲是人类,在维持魔族纯正血统的前提下,我是没有机会的。”

“所以您选择了离开?”伊格斯叫道,“人族血统又怎么样?魔族之王是给整个魔界带来未来的人,并没有规定一定要是纯正的魔族吧?”

“的确没有这样的规定,但魔族本身约定俗成的规矩,以及不逊色于神族的对外排斥感都决定了我要走上那条帝王的道路,就一定要用无数同族的生命和鲜血作为这条路的基石,而这是我做不到的,”修伊凄然一笑,“铁石心肠要做到并不难,我也不是那种性格过于懦弱的人,可在我所知道的错误历史被修正之前,要我做这样的事情我办不到。”

“修正错误的历史?三哥你想做的是这件事情吗?”伊格斯显得非常意外,“难道现在的世界是由错误的过去造成的吗?”

“我不知道,”修伊的回答非常干脆,“我只知道,这个现存世界的某些地方不正常,历史的轨迹出现了一些轻微的偏差,而证据我却无法在现在拿出来给你,因为概念过于模糊了。”

“就只是为了这个模糊的概念,你就放弃了可以掌握整个魔界最高顶点权力的皇位,甚至连魔族的身份都舍弃了?”伊格斯的神情很奇特,“你对这些难道连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实话说,的确是这样,”修伊淡淡地笑道,“我并不是故作清高,只是我对这些常人会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完全没有一点想要的意思,原因也很简单,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是什么话?”这回问问题的不仅仅是伊格斯,连蕾娜斯和虚空他们都加入了问话者的行列。

谁不想知道这个怪胎在想什么,又有什么会比这世间给人带来最大诱惑的权势更重要。

“权势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要那么多又有什么用?”修伊微笑着说道,“在我来说,这些东西只要用心去做,随时都唾手可得,又何必在这上面过于执着呢?”

“那么三哥所执着的是什么呢?”伊格斯百思不得其解地问道,“我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事物是三哥所最看重的呢?难道这件事物就是你离开魔界的真正原因?”

“你要是这么想也无可厚非,因为我无法否认。”修伊有如海洋般深邃的深蓝色瞳孔中除了寂寞之外只剩下了萧索,“很遗憾的是现在还不是时机,我还不能立刻告诉你这件东西是什么,以及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对它如此执着的,但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保证到那个时候,你会完全明白我现在离开魔界的真正想法的,可这需要一点点时间的等待。”

凝视着修伊似乎蕴涵着无限神秘的眼睛,伊格斯再没有坚持向他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修伊叹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伊格斯的请求:“这件事情是不是一定要我再回到魔界?”

“是,因为魔界不能没有三哥,”伊格斯的回答中似乎还包含着别的意思,“特别是未来的魔界,在某个时刻来临,魔界将需要一个新的历史谱写者的时候。”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会重新回到魔界的。”修伊会意地探手入怀,从贴身的一个口袋中轻轻掏出了一封信,“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你做一回信使,把这封信转交给安蕾莉雅。”

伸手接过薄薄的信封,伊格斯珍而重之地把它收在了腰间,回望修伊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和眷恋:“我一定会把它带给她的,但是三哥再没有什么需要对我和安蕾莉雅皇姐说的了吗?”

“我要说的在那封信上都有,安蕾莉雅会把我的意思告诉你的,”修伊的微笑在此刻显得异常轻松,但一旁的几个人却在这份轻松之中看到了一丝被掩饰得几乎天衣无缝的伤感,“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有离别才有再见的机会,看开一点,所有的一切都等我们再次见面的时候再说吧。”

伊格斯的眼角微微泛起一丝泪光,下一刻转向虚空说话的他几乎是费了最大的勇气才避免自己去接触修伊略带着悲伤的笑容:“虚空先生,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虚空的回答非常干脆:“请伊格斯殿下尽管吩咐。”

“那么请你砍我一剑。”

这一回,包括修伊在内的所有人一齐露出了惊骇的神色,只有当事人的伊格斯和虚空依然保持着冷静和从容,然后只听到一声脆响,还插在龙骑兵尸体上的巨型骑士剑像有生命的生物一样离开了已经死亡的肉体,朝着虚空伸出的右手倒飞回来,接着就是一道倏地划破夜色的闪亮剑光。

鲜血四溅,捂着肩膀上足有二十厘米长度且深可见骨伤口的伊格斯刹时面色苍白地连退了三步,但令其他见到这一场景的人真正吃惊的是,被虚空一剑伤在肩膀上的他不仅没有表示出任何的愤怒,反而异常彬彬有礼地对着虚空鞠了一躬:“好剑法!”

“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这么做?”面容上瞬时露出比自己受伤还要深的痛苦表情的修伊迅速冲前一步,似乎想察看他伤势的举动在下一刻就被伊格斯的一个动作止住了。

轻轻地对修伊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什么大碍的伊格斯面容上的微笑越发灿烂,似乎充满了喜悦和释然的意味:“我为什么这么做,三哥应该明白,不过最让我高兴的,还是三哥你对我的关切依然和八年前一样,没有分毫的改变。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因为这证明三哥还和八年前一样,对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爱护有加。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相信三哥会遵守诺言,再次回到魔界和我与安蕾莉雅皇姐相见的。”

“那也没必要用这样的代价来证明啊!”修伊惋惜的口吻中还多了一分自责的感情,“难道你就没有更好的借口可以这么做了吗?”

“我没有三哥那么聪明,总能兵不血刃达成目的只是三哥一个人可以做到而已,”伊格斯强忍疼痛说道,“我只有这个办法可想,也只有这样,我才能给父皇一个追杀无功而返的理由。”

修伊的面孔在抽搐,似乎伤在伊格斯肩膀上的那一剑正刺在了自己的心口上一样,伊格斯的微笑越灿烂,他心中的某块如坚冰的角落就崩裂得越快。

因为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痛是怎样的一种滋味,特别是在他早就知道了某些事情一定会发生的前提下。

撮唇发出一声尖利的呼哨,从交战不久起就一直在空中飞翔的红色飞龙当即降了下来,缓缓地落在了伊格斯的身前,盯着伊格斯伤口的好奇目光中充满了迷惑,只可惜身为低级龙族的它是一个天生的哑巴,不能把疑问转成语言的形式表达出来。

向着已经温顺地伏在地上的飞龙走了两步,顺手从一旁克多的尸体上拔下骑士枪的伊格斯忽然停步转身,凌厉的眼神倏地落在了蕾娜斯的身上:“你就是蕾娜斯·法琪利小姐吗?”

“是的,我就是蕾娜斯·法琪利。”第一次与修伊和安蕾莉雅之外的魔族直接对话,对伊格斯还有些陌生的蕾娜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出于对伊格斯充满兄弟情谊举动的尊重,她还是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了问题。

眼皮一眨也不眨地盯了蕾娜斯好一会儿之后,伊格斯冷厉的神色忽地变了,变得充满神秘意味,语气中也透出了说不出的促狭之意:“希望下一次我再看见你的时候,你的名字是蕾娜斯·华斯特,而且还能让我像安蕾莉雅皇姐那样叫你一声姐姐。”

蕾娜斯的脸上瞬时掠过一丝绯红,金黄色的瞳孔也被羞涩完全填满,在心理上依然有点难以接受这种说法的她不由得轻轻啐了一声:“谁要改名字……就算真的要改,什么名字也好,也不会改成某个口花花的人的姓。”

“那就要看名闻魔界的‘无情贵公子’的手段如何了,在我看来,这可能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抬腿跨上飞龙的伊格斯对着因为听到蕾娜斯的话而苦笑的修伊笑道,“让我看到蕾娜斯姐姐乖乖叫三哥‘亲爱的’这件历史性任务,恐怕要麻烦三哥你亲自完成了……请多保重,我们后会有期了,修伊三哥!”

一声长啸响起,高高扬起双翼的飞龙在矮身下蹲的那一刻有力地拍动翅膀,随着卷起冲天烟尘的那股强劲风力迅速升起载着伊格斯的身躯,转眼之间就冲到了高处,变成了一个和夜空的颜色融为一体的小小黑点消失在了黑沉沉的天空之中。

“等、等一下!臭小子!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从来没有想到伊格斯会开这种恶劣玩笑的修伊满面都是吃瘪的表情,气急败坏的说话中透出了几分近乎暴怒的感觉,“什么叫历史性的任务?你这个该死的浑小子,学什么不好,偏偏把所罗奥那个笨蛋的恶毒发言给学会了!给我回来!让我好好地纠正你这不良的坏习惯!”

“你以为自己的咒骂能追得过龙骑兵的飞龙吗?”老酒鬼丢给虚空一个戏谑的眼色,对着修伊挤眉弄眼道,“历史性的任务,伊格斯那个小子倒是说了一个很有趣的名词,不是吗?”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我闭上那张臭如水沟的大嘴!”望了显然非常害羞的蕾娜斯一眼,修伊随即翻了翻白眼,没好气地回敬他道,“难道你也想接受由我亲自加以指导的人格素养培训班吗?”

“七十多岁的老头子可无福消受,”一听到修伊把矛头指向自己,还有进一步实际行动的趋向,老酒鬼脸都白了,“你还是多培养这几个年轻人比较好。”

“该死的老酒鬼,这个时候你又认老,先前总是说自己有一颗年轻的心的人又是谁?”虚空的面色忽青忽紫,面临修伊怒火转嫁危机的他再也顾不及维持稳重的形象,立即跳起来反驳道,“别一竿子把大家全都打下水,要死你自己去死。”

“就是就是,惹火上身你就要自己承担责任,你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多点慈悲为怀的精神吧。”因为想起修伊惊人手段而立刻清醒过来的米伯特连忙附和虚空的说法,还把问题的一个层面分别推给了玛丽嘉和倪剑,“玛丽嘉,倪剑,你们说呢?”

“同意,”头点得跟鸡啄米一般的玛丽嘉对某人惨状的亲眼见识还记忆犹新,不想领教同等或类似感觉的她还顺便掐了倪剑一把,“倪剑,别呆呆的不说话啊!”

“我是想说话,可是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倪剑苦笑,从见到修伊开始就没有停止过的苦笑充分表达了他内心对某个恶魔的无力感和失败感,有感觉从此将堕入万劫不复地狱的他只有这么苦笑着回答玛丽嘉的问题,“对于某个人来说,只要他高兴,爱整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和条件的,光是辩驳就能躲得过去吗?”

“说得对,看来你已经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了,这证明你对未来的磨练有必死的觉悟了。”正和老酒鬼大眼瞪小眼的虚空忽然觉得肩膀上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了下来,一抬眼他才发现修伊已经不知什么时候又爬上了自己的肩膀,懒洋洋地给正恐惧某件事情发生的众人下了一道死命令,“我刚刚决定了,从现在开始,所有人每天的跑步练习里程增加一半,从二十公里加到三十公里……所以,从刚才跑到现在的十公里扣掉,今晚的任务还有二十公里,虚空,出发!”

“呼!”的一声,虚空在听到修伊命令的刹那拔腿就走,紧跟其后的老酒鬼动作也不慢,接着是米伯特和玛丽嘉,只有蕾娜斯和气哼哼的倪剑没有任何想走的打算,不过为此大骂的倪剑只叫了一句“我凭什么要听你的”就被修伊随之而来的回答吓得马上追了上去。

从风中送来的这句话其实也很简单,只有一个主要内容:“不跟来的,再碰面的时候罚喝一瓶特制超浓缩千倍威力辣椒水。”

而众人离去良久之后,从刚才起一直显得非常羞涩、似乎是沉浸在某种绯色幻想中的蕾娜斯才缓缓地抬起了头,清澈的眼神一扫所有的迷茫,娇艳面容上慢慢荡漾出一分冷笑的她那带着少许叹息的回答在已空无一人的密林间回荡,只可惜她所想说这句话的对象已经不在这个地方了:“蕾娜斯·华斯特,听起来真是不错的建议……但是,曾身为神族、完全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的我,除了对亵渎神的邪恶者所进行的净化工作外、不存在任何人生意义的我,以及完全不了解自己到底该何去何从的我,真的能接受这种平凡人类的幸福吗?……感情这东西,对我来说太过于奢侈了啊!……而且这对你不是也一样吗?修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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