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王城依旧灯火通明。
玉照宫,风吹起纱帘,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檀香,一室温馨。
端坐于铜镜前,齐殇有一刻钟恍惚,香气入鼻有催眠的作用。他似乎看到了韩离那精致的面容就映在铜镜中,她正在对他温柔的微笑。一笑倾城,一笑倾心,一笑了恩情。
那笑,是齐殇在梦中幻想过无数次的,是曾经齐殇用过上万种办法都未能让她露出来的。而此刻,铜镜之中,她正对着他一直笑,一直露出纯真美好的笑容。
是幻觉。
是的,是幻觉。
齐殇很清楚,韩离不可能在玉照宫,更不可能对他笑。
她没有心,不会笑,不会爱上任何人。
“你又在想她?”
脸庞被人用手捂住,温热的手掌令他回神,他定定的望着面前紫眸如水的女子。
“你哭了……”蝶紫抚上他留有泪痕的脸颊。
齐殇侧过脸,挣脱出她的手心,淡淡道,“只是太累了。”
城池一座座失守,战场一次次失败,唯有王城在死守之中苟延残喘。
作为隐形谷最伟大的谷神,蝶紫可以帮他胜,可她不能这么做。作为整个国家的王,齐殇也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他们都不想再重复隐形谷的悲剧,只能听从命运的安排,了结一切。
扶他起身躺在床上,蝶紫道,“累了就多休息会,檀香点太多会伤身,你已经开始产生幻觉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你该明白你能撑到此时已属不易。多少人都在仰仗着你活下去,你不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是啊,我不该如此。可这幻觉太美好,竟让我不想醒来,不想面对世俗之事。公主,你知道吗,我在幻境中才能看到她的笑,一如初次见面时那样柔情的笑。”闭上眼睛,齐殇躺在床上,一脸幸福。
他的话让蝶紫心中咯噔一下,若是幻觉如此美好,那他岂不是会一直想要深陷其中……
似乎感受到蝶紫的不安,齐殇抬眼含笑望她,“可我身负重任,怎可一直沦陷于幻觉之中。公主,你将檀香拿出丢掉吧!大战在际,我真的需要好生休养了。”说罢,果真闭上眼睛休憩。
齐殇的鼻梁直而挺,英俊异常,苍白的皮肤透着病态的微红,令人怜惜。
站在床前,蝶紫观望许久,见他呼吸平稳才转身离开,顺便带走了制幻的檀香。她不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会痛,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太久,再回来时早已面目全非。
脚步声渐远,侧身而卧,齐殇再一次掉下眼泪。是否到了生命的尽头,连泪珠都争先恐后的要涌出他残败的身体。
睡梦中又听见谁的歌声优扬,引他回到过去曾以为是天堂的地方。
只听那人唱:
诺诺诺。
谁的指尖冰冷,谁的眼睛带伤,谁在赤足歌唱,谁看到不宜察觉的忧伤。
尘土飞场,淡淡墨香,是谁眉心皱褶,仰望不属于自己的天堂。
是谁在天空流浪,在没有距离的远方,看不懂的暗自歌唱。
徘徊。绝望。彷徨。
诺诺诺。
漫歌飞舞,是谁的喉咙沙哑,是谁丢弃了家乡,是谁湿了眼眶。
带我离开,是谁在呼唤,遗忘,遗忘,遗忘。
小小的闪光发卡,赤足走过漫爆迷蒙的地方,不绝望,不忧伤。
诺诺诺。
漫歌飞舞,是谁的地狱,是谁的天堂。
冗长的思念,宛若古树的一节根须,安静迷惘,绵延伸长。
是谁在漫长的时光中不知所错,是谁凝结在无限的浩瀚中黯然神伤。
诺诺诺。
黑夜中沉沦于漫歌,响彻苍穹大地的漫歌,带你走出无法释怀的暗河。
谁的沉默,谁的歌,谁在寂寞中穿梭。
……
夜深了,歌声缠绵不绝,洗涤了战火下人们恐惧不安的心。
圆月当空,寒风吹过,衣衫翻飞于空中。
飞檐翘角的殿顶,一身紫纱,随意依坐,歌声曼妙。
站在王城一角,黑夜下掩不住蕾拉听到歌声后的悲伤,当记忆醒来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三百年前的隐形谷,是世间最美丽的仙谷,四季平和,万物灵长。
那是一个雨夜,洛水正在施法布雨,趁她转身的瞬间,蕾拉将雨量加大。
那一次,尘世死亡过万,洪水泛滥,民不聊生。
“此等罪,需剔仙骨,再打入凡尘。”身为谷神,蝶紫丝毫不留私情,即便是在身边守护了上千年的左右护法。
蕾拉跪在地上,瞪大黑眸,一头黑发,满面怒气。她丝毫不知罪在何处,就像上任谷主逝世前所说,她是一身黑暗之气的仙人,终将犯下大错。
“从小我就是个怪胎,就我如同暗夜之神一样一头黑发,你们都想我死,你们一直都想我死……我偏不如你们的意,就算死,我也要毁了隐形谷……”
暴怒之下的蕾拉之神,拥有无上的毁灭力,一阵强力的波动,半刻钟便将隐形谷毁于一团。万物凋零,命限残存,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快到令所有人都来不及阻止。
洛水是水神,万物之源,她也是蕾拉的姐姐。眼看着事情已变得无法控制,她叩地恳求,“公主,我愿替拉拉承受所有的罪罚,不管是剔仙骨去仙藉还是入凡尘,我都愿意。请公主饶过拉拉。”说罢,竟自废其身,爆其体,三魂七魄散于殿内。
各部落的王者皆带着手下赶来,由殿外冲进来,只见到这血腥的一幕。
易兽更是震惊的站在原地,随后冲蕾拉大喊,“你满意了,你高兴了,你让所有关心你的人都死去你才开心吗?”
面对自爆的洛水,蕾拉呆住,一瞬间爆发出的强大力量令她此刻脆弱无比,她呆呆的望向散在空中的白色魂魄,缓缓滑坐在地。
作为谷神,蝶紫牵住洛水的魂魄,一魂压入蕾拉身内。只见魂入体,蕾拉痛不欲生,而后黑发化为金发,昏睡过去。一魂一魄扯入凡尘,化为凡人。其它一魂六魄皆聚拢于手中,化为一颗透明的水晶之心。
“此事就此了结,王者都请回到部落安抚民众,剩下之事交由我来处理。”面向众人,蝶紫眼眸淡定,轻轻吩咐。
待其他三个部落全部回归,只有秋落的新王还呆愣在原地。随后他一步步迈入殿内,跪于地恳求道,“谷神在上,我愿与洛水之神一同入凡尘。”
站于殿内,蝶紫抬眸望向秋落里刚刚推选出的新王,“为何?”他仅来大殿两次,又为何愿退位随洛水一同贬入凡间。
“我爱她,愿生生世世守护她。”新王拱手低头,恭敬的回答。
蝶紫面向他,沉默良久,最后只道,“那便如你的愿,但洛水无心,爱她你只会伤的很深。”
“我不怕,只要守在她身边,我心便安。”
……
抬头望月,蝶紫由回忆之中醒来。歌声停下,她跳下屋檐,走向王城中央。
东方日升,火红的太阳如同刚在火中烧烤的铁柄,冉冉而起。
站在殿内,只听见外面一片混乱,有守城的将士匆忙闯入殿门,慌张的跪倒在地,语气急速的禀报道,“王,叛军已入城,恐怕不多时便会攻入王城。大王,趁现在他们还未攻来,属下先护送大王离开!”
没有理会将士的话,齐殇侧面望了眼蝶紫,只见她紫眸怜惜,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容。
他明白,一切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于是,齐殇一身皇袍,坐于龙椅之上,“本王不走,就在此坐等叛军。本王倒要看看,他们有多么强大的能量。”
“大王……”跪在地的将士面露难色,抬头望向殿上两人,一咬牙转身出去杀敌。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怕大王不在,天下百姓会落入不堪的人间地狱之中。只是大王执意要等,他们唯有拼命抗敌,效忠国家。
远方,不知名的山峰,只见峰顶处一位黑袍加身的人默默遥望北方,忧心无比。
“师傅,北方之顶盘旋着暗云,我们不去帮忙吗?”尚浅锌皱着眉头轻声望身边的人。
司明摇摇头,牵着她柔软的手往山腰走,“那不是我们该插手的事,乖徒弟,我们该去练习术法了。”
“师傅,难道不可以休息一天吗?”不情愿的移着步子,尚浅锌嘟着嘴回头再看一眼远处的北方。那团黑云越发浓烈,王城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