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犯在手,杀气腾腾。
城门口,四乡八里闻讯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挤得城洞口是水泄不通。
皱眉看了一眼,袁大海不作他想,挥手传令继续前进,不必理会那些百姓。
魏大中的囚车出现在城门后,等候在城外的数万县民突然骚动起来,一些年轻人呼着喊着,要救出魏大人,并堵住了大道。
这回,袁大海没有软弱,喝令一众番子张弓搭箭,传下严令,敢有靠近囚车者杀!
魏大中在囚车上见了,为怕家乡父老受那鹰犬屠夫荼毒,便在槛车里跪了下来。
知府刘泽清和知县夏之彦也及时安抚百姓,百姓这才含泪让开了路。
让袁大海意想不到的是,押着魏大中一路北上,从湖北进入河南,千里之长的地段上,沿途州镇市集村舍,人们都扳着槛车来看“忠臣”了!
无论士大夫或商民百姓,都在路旁焚香迎候,人们还纷纷在家中设醮,为忠臣祷告,祈求上苍保佑魏大人生还。
而且随着消息的传播,魏大中携带棺材进京的事迹也是越传越高大,最后都传到了魏忠贤耳里。魏忠贤急忙命人来通知袁大海,要他将魏大中那具棺材给劈了,袁大海却是没有听令,而是继续容忍魏家人将棺材送到京城。
从应山途径河南,一直来到黄河渡口,一路上陪送走来的人络绎不绝。
此情此景让袁大海无地自容,旋而恼羞成怒,竟然在离开河南境后,命令总旗吕亚翔带人再返湖北嘉县抄没魏大中家产!
吕亚翔奉命查抄,从魏家起出银子两万余两,另有田地数百亩,店产三处。除此之外,吕某人还充分贯彻了袁大海抄家要抄个透的叮嘱,将魏大中妻子和老母赶出家门!
魏妻与魏母无处栖身,只得栖息在城门上一间破屋中。跟随多年老仆每日出外乞食,用以养活祖母。知县夏之彦知道情况后,含泪号召县民为魏家人募捐,于是许多乡人,包括小贩菜农,都倾其所有,资助魏家老小。
消息传来,袁大海随口说了句“大中恶贯满盈,屡逆皇意,仗着东林之势攀咬朝官,今日虽伏旨,但余孽太重,其家人焉能落得轻松?”
尚在湖北的吕亚翔闻言知意,便又领着番子将魏大中妻母赶出城,不使二人有一仆人伺候,知县为她们所募的银两也尽数充公。
此举,再惹民愤,近万乡民围堵知府衙门,知府刘泽清百般弹压,方才平息民愤。
吕亚翔等人也不敢再留,慌忙入京交差。
……
几乎在魏大中被捕前后,张德喜领着本部黑旗番子也进入了山东临清,他的目标是御史袁化中。
袁化中并未被革职,但其却是擅离职守私自跑回了老家临清。回到家乡后,他一直密切关注着京城的消息。闻知杨涟、魏大中被罢免后,他便知魏忠贤绝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要趁势剿灭他们这些东林党人。
于是,他便做好缇骑到来的准备,为让老母安心,他有意让家人粉墨登场,演出了前朝杨椒山赴刑场慷慨就义的一出戏。
老夫人熟悉历史典故,知道杨椒山是嘉靖年间反奸臣严嵩的大英雄,后被严嵩害死,故居就在京城的较场口。她也知道儿子平日经常颂扬的人,便是这杨公椒山,儿子还给厅堂题名为“啖椒”。现在儿子莫名奇妙给他演一出杨椒山的大戏,她心里自然清楚儿子肯定是有用意的,但是却没有点破。
袁化中还时常在晚饭后,向母亲讲起东汉末年的“党锢之祸”,说有个反对宦官乱政的士君子叫范滂,被捕前与母亲话别,说“儿听说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可清,请母亲成全儿子吧?!”
范母反而安慰他说:“儿啊,你与反宦官专权的李膺齐名,那该是多光耀的事情。一个人既然有好的名声,还想长寿,怎可兼而得之?”后来母子分手时,谁也没哭。
不仅讲这些,袁化中还对母亲讲汉末张俭的故事。
张俭也是东汉反宦官的名人,当时朝廷搜捕党人,张俭打算投奔鲁国的孔褒,碰巧孔褒不在家,家中只有其弟孔融。孔融年仅十六岁,竟主动收容了张俭,后事情泄漏,孔褒孔融兄弟二人同被收狱,孔融挺身说:“是我做主收下的,治我罪吧!”
哥哥孔褒则说:“与舍弟无关,张俭是来投靠我的。”
县吏不能决断,只好征求孔母的意见,孔母却是大义凛然道:“我是一家之长,请办我的罪。”
一门争死,传为佳话!
袁化中之母听了儿子讲得这些,心里豁亮许多,暗暗作了准备,只待来捕儿子的缇骑到,便寻机上吊作死!
张德喜星夜进的临清城,进城之后,便直扑袁化中府!
听说缇骑已到家门口,袁化中神情倒还坦然,只是有些为难地对长兄说道:“父母老矣,怎么去告别?”
长兄闻言,泣不成声。
而面对妻子的哭泣,袁化中却没有过多的说安慰话,只是上前轻轻的抚摸了她的长发。
死有何惧哉!只恨死得不明不白!
张德喜急性子,什么旨意也不宣,便恶狠狠的带着番子们冲进了袁府,大手一挥,便将袁化中给枷了!
因天色尚黑,众人便在袁府等到天亮。其间,对袁府上下多有“打扰”。
天亮之后,张德喜不敢耽搁,忙令番子们押着袁化中启程弟。
那日,本是晴空万里,然袁的囚车行至城中时,突然乌云压顶,旋即大雨如注。
城中百姓哀怨声不绝于耳。
雨势极大,一下便是一个时辰,未有半分停歇之意。
人不留人天留人,张德喜无奈,便要手下通传本地官员,要他们安排驿站以供休息。
番子正要去通传,张手下一个掌班谢五却提议道:“看这天势,怕是老天有所怒气,莫不如当着满城百姓之面,把缉拿袁化中的圣旨读了,也好叫老天和百姓们知道,袁化中是罪有应得。说不得这天便就放晴了。”
张德喜虽觉此言荒谬,但也不是不可行,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展开圣旨于高处读了,不想刚宣读完,却见头顶上方烈日突现,阳光洒满城中。那乌云和大雨竟然走了!
怪哉,怪哉!岂非千古未闻之奇事!
太阳既出,风雨已停,自当立即启程。
囚车至城门时,忽有急报来,说是有数千乡人打算袭击缇骑,张德喜大怒,下令番子们戒备,但有敢劫囚者,一律斩于马下!
与湖北的魏大中一般,此时袁化中也是出面阻止那些欲营救他的乡民,他仰天叫道:“你们这样做,是加速我死啊!”
乡民听了,众皆不语,徐次退下。待袁化中站在槛车上出城时,他们遮拥在道旁,号哭震天。人们纷纷面朝北,向京城方向捧香拜祷。之后,又都齐转身好语拜托缇骑,求他们善待袁大人。
乡民之质朴,竟使得黑旗番子们中竟有人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张德喜押着袁化中一直到了黄河边,身后尚有一路送行而到的家乡父老子弟,他们直望着袁化中上了渡船,才含泪而回。
…………
五月初,杨涟被捕的消息传出,周朝瑞知道自己不可免,预感到一场灾难即将来临,便和妻子商量,准备提前给次子礼清完婚。婚礼是在五月初三举行的,结果四天后东厂的番子就来了。
逮捕周朝瑞那一天,雷电交加、风吼雨猛。
郭可纲知道这周朝瑞是督公痛恨之人,便有意刁难,在朝瑞双手各套一个竹筒,使其生活不能自理。
周朝瑞之子礼清、礼德只得东借西凑,送了不少银两,又陪了许多好话,才说动张德喜去掉了他们父亲手上的竹筒。
临行时,又有士民万人拥在道旁哭送,人们有的掩面哭泣,有的捶胸顿足,就连郡县的官员,也都是泪流满面。
周朝瑞是在北门登船的,上船前,两个儿子大哭失声,如同生离死别。
见状,周朝瑞厉声说:“不许哭!自古云‘死生有命’。为臣死忠,为子死孝,这都是份内的事情,哭也枉然!”说完上船而去。
船行至苏州,正在家休假的吏部员外郎周顺昌,闻讯后特地赶到江边,他登金榜虽比朝瑞早一科,却一向钦佩朝瑞的操守,他特地赶到,隔着囚车拉着周的手说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周大人真难为你了!”
周朝瑞慨然说道:“生欲做人杰,死欲为鬼雄,有什么好怕的?”
听了这话,周顺昌好不难过,哽咽道:“大丈夫视死如归,切勿为儿女牵怀。兄此行,使后人知道继杨椒山之后而有周兄,也不辜负了读书一场。杨椒山为权相严嵩所害,兄为权阉所害,忠臣无二道,行其志向可也!”
这边,郭可纲等得不耐烦,连声催着开船,周顺昌气急之下,指着他怒道:“你等知道世间有个不怕死的男子吗?回去告诉魏忠贤,我就是吏部郎中周顺昌!”边说边挥动着手臂,叫着魏忠贤的名字,骂不绝口。
郭可纲大怒,便要挥刀击打周顺昌,幸知府侯贵及时求情,周顺昌方才幸免于难。但郭可纲也记牢了这个周顺昌之名,暗道回京之后定要向千户大人禀报,要你好看!
船继续北上。
周朝瑞不经意间瞥见脚前的一个包裹,他记起了这是御史李应升派家人送来的银子。
李应升如今也已被削职,因患病不能亲自来送别,特地委派家人赶了九十里路,送来了三千两银子,还附上一封信。
周朝瑞打开信细看,上面除向自己问候外,还抄录了东汉与宦官斗争的党人范滂的一段话:
“臣闻农夫去草,嘉谷必茂;忠臣除奸,王道可清,若臣言有贰,甘受显戮。”
读罢,周朝瑞明白这是李应升在激励自己,时才因周顺昌之事心中的阴云仿佛一扫而空。
船到了常州,常州知府曾樱瞅见周朝瑞锁链缠身,不由得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曾樱与朝瑞同是万历四十四年进士,志同道合,又曾一道参加过东林讲学,彼此相知。
曾樱对朝瑞说道:“先前,咱们同科的万燝,遭廷杖身亡,如今又轮到了你,真是覆盆之下多冤哉!”
朝瑞含泪道:“你那老师南皋先生,是我的榜样!即使腿打瘸了,他依然上疏抗争,一辈子宁折不弯!我也是决不会低眉弯腰的!”
曾樱黯然道:“老师已于去年亡故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道德楷模!”
说完,叫家人拿来自己的俸金百两,送给朝瑞。
朝瑞坚辞不受,推辞道:“譬如寡妇,已孀居数十年,将死时萌生改嫁一念,便属失节,我也是如此!我平生从不受礼,曾兄谅之。”
二人最后洒泪而别。
…………
五月二十三日,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顾大章四人被先后押解至京,囚于东厂大狱之中。
至此,被天启皇帝圈定的六犯中,杨涟、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五人是在家中被捕的,另一人顾大章则是在长安被逮捕的,因他新任陕西按察使副使。
顾大章坐上囚车一路北行时,发现亲朋闭户旧友远离,深感世态炎凉,曾吟诗云:
“槛车尘逐使车辕,一路知交尽掩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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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之乐,作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