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这伤,反反复复养了一个多月。向玉已经能熟练地从人变成青雀儿再从青雀儿变回人。只要别栖宫生人不太多,她便幻成女子模样,浅碧色的裙角时常飘忽在别栖宫的个个角落。
她做了仙婢们应照顾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事情。为太子端盆打水,伺候太子沐浴更衣,去帮太子传膳送药等等。
起初她以人形在别栖宫到处走还惹得一些仙婢童子们奇怪,久而久之便晓得了她的真身,知道太子殿下对那青雀儿似乎格外喜欢得紧,而青雀儿又委实争气才多少天的时间就能够变成人了,便无人敢多说什么。
只是太子殿下特意嘱咐过向玉,她的活动范围只能局限在别栖宫,不管她对九重天的其他地方有多么的好奇。
因为别栖宫里的仙婢童子们修为低瞧不出向玉身上有什么端倪,但若是她跑出别栖宫一不小心遇上了修为厉害的尊神,保不准会被发现有所不妥。
向玉一直很听话,不曾沾过别栖宫的门口。
其间,东极神女也来探过一两回太子殿下的伤势,向玉都是化作青雀鸟身,静静地蹲在窗柩上,偶尔如一般的鸟儿啄啄自己的羽毛。
这神女她如何能不记得,当初在人界她成亲前晚不就去找过自己?还亲昵地称呼太子殿下一声“烬哥哥”,污蔑太子殿下有很多的相好儿。神女着实生得漂亮,向玉眯着一对儿小眼睛心想,看她跟太子殿下之间的举止,也着实是太子殿下的妹妹。
向玉对神女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此人很不正经,很不靠谱。
这回,凤以寻依旧来别栖宫探望太子殿下,甫一坐下,该吃的吃该喝的喝,吃好喝好以后方才留意到床榻上靠卧着的太子殿下,讶道:“烬哥哥,你竟还不能下床行走?”太子殿下懒得理会她,她便蹭了过来,撩起太子殿下的衣袖瞅了两眼他手臂上已经开始结痂但色泽还很红的伤痕,“冰鞭那滋味,好受不?本来,触犯天条赏鞭刑是极为普通的事情,”向玉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了起来,“以烬哥哥这样的体质,就是受个千八百鞭也是受得住的。奈何啊奈何,你是太子,凡事得以身作则,天帝姑父便把普通的鞭刑改成了冰鞭拿你开刷呢。”
太子殿下淡淡道:“都过去的事了你还提它作甚。”
凤以寻道:“因为流锦小姑会去找我母亲跟我母亲哭诉啊,流锦小姑可算是疼你到心尖尖上了。看来烬哥哥你就是多添一位小弟弟,也没能分走你的母爱嘛。”
天后娘娘怀有身孕,已经好几百年了。再等不了多久,应是会有一位二殿下诞生。
太子殿下好笑地睨她一眼,声音悠闲慵懒:“你是来挑拨的?说起这码事,我忽地记了起来,有人说我有数不清的相好儿,她就是我其中一个,我还喜新厌旧,有这回事儿吗?”
凤以寻卡了一卡,一脸茫然:“谁这么说你,我找她算账去!”说着站起来就准备走。
太子殿下拉长了声音:“以寻妹妹,我新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玚珏喜欢——”
凤以寻猛地扭头瞪着他,否认:“没有的事!”缓了缓,又老实承认了道,“好吧,那件事是我做的。我这不是想看看,烬哥哥不惜代价去照顾的那个小离儿是何等人物吗,其实她长得不算美,仙界里大把的仙子都有她那样的姿色,觉得你也有可能确实在逞新鲜,便随便说了两句,好让她不要对你抱有太多念想。万一,烬哥哥执念太重,一错再错,便是不能挽回的事情了。”顿了顿,又道,“不过那小离儿,性格却是不差的。”
听到这里,窗上的青雀抖了抖翅膀,站得笔直。
太子殿下眯了眯眼,眸光轻轻地落在了窗柩上,笑意浅淡神态清贵,道:“她确实很好。”
然这话却让凤以寻摸不着头脑,面上一惊,道:“烬哥哥你莫不是还念念不忘呢?这回冰鞭之刑还没能让你吃够苦头哇?你要是再执迷不悟,可能就不仅仅是鞭刑这么简单了,你可是有天劫的!”
太子殿下道:“我现下不是已经回来了么,还能怎么个执迷不悟法?”
凤以寻宽下心来,再吃了两样点心,拍拍手道:“说来也是,你要是再敢,小姑一定气得打断你的腿。那个小离儿,你暂且放心,回头我帮你多照拂照拂她,让阎王给她安排好点儿的命。”
这话若是对天帝天后说说便罢了,毕竟他们不会真的开后门为了太子殿下去照拂一个凡人,可这话从凤以寻口中说出来就另当别论了。她是个爱管闲事的,说得出就想方设法做得到。
太子殿下脸色变了变,道:“不用了,随她去吧,一切早已与我无关。”要是让她知道小离儿早已经不在人世,事情就闹大了。
凤以寻摩挲着下巴,细细端详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面不改色地给她端详。半晌没发现点儿不对的,凤以寻呲道:“烬哥哥这不像你。”
太子殿下笑道:“新鲜劲儿过了,也就没什么了。”
“真放下了?”
“以寻妹妹是觉得我记在心上了?”太子殿下若无其事地撩了撩袖摆,淡淡挑眉道,“只是觉得,前一世历劫的时候,她因救我而死,唔准确地说是我害得她死,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回权当是报答了,以后便两清而已。”
凤以寻半信半疑,她几次来别栖宫都带着试探的意味。也难怪,或许别人不知道,但她清楚得很,太子殿下比谁都狡猾、难以捉摸。从前他与众多仙子妖女们周旋而又游刃有余,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他心中所想,并非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但凡他说的话,至少应保持五分怀疑度才属稳妥,这是这么多年来凤以寻跟太子殿下打交道得出来的结果。
见太子殿下云淡风轻,连一丝破绽都没有,凤以寻觉得无趣,放弃了继续试探,道:“烬哥哥莫要忘了,天劫万年一次落在仙族身上,烬哥哥运气不怎么好偏偏被选上,稍不注意便要万劫不复。莫说近几个月、几年、几十年,就是近几百年你也别犯这样的错误了。”
太子殿下手指轻抬,案几上的一本书便轻巧地飞过来落在他手中。他闲散地翻开来看,勾了勾唇,有些儒雅的味道,道:“多谢以寻妹妹操心了。我倒觉得,妹妹应该多操心操心自己,据我所了解,那玚珏是头犟驴,认定的事情不大可能会回头。”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凤以寻脸色变得有两分羞恼,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眨眨眼睛,“以后你小心点。青梅竹马吗,其实挺相配的。”
“我呸!”凤以寻骂道,“我跟他是兄弟!你不要这么龌龊!”然后扭头大步流星地离开,只是将将路过窗台的时候突然脚步就顿下来了,侧头看着窗台上的青雀,青雀缓缓地把脑袋缩进了翅膀腋下的羽毛里。她便眯了眯眼,笑得有两分纨绔,“烬哥哥最近喜欢上养鸟了?这鸟不错。祝烬哥哥早日养出个成果来。”
直到凤以寻走了老久,太子殿下微微仰着头,靠着床头,长长的发丝流泻一直到地面,形容十分的柔美。他捏了捏鼻梁,舒了口气,侧目看着窗上依旧不敢抬起脑袋的青雀儿,放低的声音,道:“小离儿,她已经走了。”
半晌,青雀儿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湿漉漉地把他望着。
太子殿下心软成了一团,轻声哄着解释道:“你知道,我说的那些话都是诓她的。”
青雀儿点了点头,落地成人,幻化成美丽的女子,一步一步走过来,乖顺地趴在床边,问:“烬师父,伤还疼么?”
太子殿下手指穿插进她的发中,像每一对甜蜜的情人那般,对她呵护备至百般疼爱,道:“有小离儿陪着,就不疼。”
“我就这样陪着你”,她忽而仰头,深深地看着眼前的青年。窗外落霞的余晖盈了进来,几分艳丽,映照着这一双人,一人靠在床榻上垂着头,一人趴在床边仰着头,两相凝视。那淡淡的金色阳光把两人的影子交相投在了墙上,万分美好,却徒添了点点悲凉的感觉。女子道,“我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做,或者永远做一只鸟儿,每天站在窗前陪着你,这样的话,也会给你带来劫难吗?”
“小离儿……”太子殿下瞠着双目,余晖也给他的凤眸淬上淡淡的金色,“你不是我的劫难,莫听她胡说。你是我的福气。”总有一天,他的小离儿不用再游离在三界之外,能够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他走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
向玉听后愣了愣,然后弯弯地笑了,眼神澄澈,亮晶晶的。
很快,太子殿下喜欢养鸟这件事,在九重天都传开了。八卦这种事情,对于一群成天吃饱了没事干又喜欢发掘点儿小秘密小癖好的神仙来说,是最娱乐不过的了。
据说,那鸟是只青雀,小小的便灵气十足已然能够幻化人形。众神仙经过激烈争论,然后一致得出结论,太子殿下游走花丛太久阅历太丰富,风韵成熟而貌美火辣的仙子妖女已经腻了,那青雀的清纯模样,应是太子殿下觉得新鲜的类型。
为此一群八卦神仙在九重天的婆罗林里摆上了赌桌,有兴趣的可以下注,赌一赌这次太子殿下的新鲜期能够持续几个月。赌得最长的新鲜期的,居然只有三个月。而且还是个不谙世事刚晋升来九重天不久的仙者下的注。
这件事,无意当中传到虽闭门不出但总是有办法知道天下事的太子殿下耳朵里。彼时太子殿下一身的伤见好,正日子过得十分舒坦地靠在凉亭里,身旁向玉习着仙婢们的手法,闲来无事给太子殿下煮茶。
远远儿看去,真真是一对璧人,锦瑟和谐。
小童跑到凉亭外,对太子殿下诉说婆罗林外的赌况。太子殿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随意问:“已经有多少注了?”
小童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赌半个月的一百三十二注,一个月的九十八注,一个半月的七十一注,两个月的三十六注,唔还有一注是三个月。日期最为接近者为胜。”
太子殿下“嗯”了一声,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似在思忖。向玉灵俏地问:“烬师父,我们要赚钱吗?”
他这才凤目掀开一条缝,流光浅浅溢出,看着向玉,忽地笑了一下,手支起下巴,懒懒地吩咐小童道:“去库房搬点儿值钱的家伙,拿去下个五百注,就赌一个有生之年。”
小童吃惊不已,但还是领命下去。这一下注,自然不能以太子殿下的名义,而是以一位平时甚低调的仙君的名义。
见那位仙君如此的财大气粗,一些仙子难免心中鄙夷,有生之年也太夸张了一些,到时候莫要输得个倾家荡产才好。毕竟太子殿下的风流,都是有目共睹的。
然,话虽这样说,仙子们慢慢就按捺不住了,想要一睹那青雀儿到底是个何方神圣,使得太子殿下放着她们这些诱人的红果果不采,非得要采那涩涩的青果果。
青雀儿一事,终于传到了天后娘娘的耳朵里。天后娘娘见太子殿下伤已好得差不多,隔日便请了他去瑶池那边叙叙话。偏巧新近天后娘娘有意锻炼自己那一团糟糕的棋艺,在瑶池摆下棋局与儿切磋。
尽管太子殿下已经手下留情了又留情,天后娘娘却还是慢慢被杀得脸都黑了。最终袖摆一拂,拂乱了棋盘,看了一眼太子殿下,忿道:“怎么父子一个德性,在棋局上逞什么威风,少逞威风会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吗?即便是胜了我,你们也是胜之不武,老娘不玩了。”
说罢以后,天后娘娘端起一旁的茶盏,小抿了一口,恢复了一派雍容高贵。这变脸之快,九重天上她数第二就无人敢数第一。太子殿下云淡风轻地笑着,天后娘娘润了润嗓,平缓道:“太子的伤如何了?”
太子殿下道:“劳母后挂记,已无大碍。”
“那心里的伤呢?”
“心里的伤?”太子殿下愣了一愣,道,“孩儿何曾有过心里的伤?”
天后娘娘用与凤以寻当初一般无二的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太子殿下,拔高了语音儿眼梢挑了挑,怪笑两声:“你不惜触犯天条也要下去跟个凡人你侬我侬相濡以沫,莫不是只告诉我玩玩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