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凌峰心里清楚,只要母亲认定的事情,无论自己怎样说服都无济于事。更何况在盛大喜事即将来临的情况下,她只希望能顺顺利利,可不想出现什么差错。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他站在门前的榕树下,忍不住地这样问自己。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也许可以改变母亲内心的想法。这个人就是舅舅。因为外公外婆在母亲很小的时候,因为遭遇泥石流被冲下悬崖而遇难。身为长兄的舅舅,稚嫩的肩膀上开始肩负着家庭主人的责任。母亲的生活起居由舅舅来照顾,母亲读书的费用是靠舅舅到深山老林刮松脂和荒山牧羊挣来的,母亲的幸福婚姻也是由舅舅一手操办。
“妈,我出去一下!”
“你干什么去?”
“去一趟舅舅家,看望看望他!”
赖秋燕满是皱纹的脸上立即露出喜悦之色,来到厨房门前的黑釉大口缸旁,舀了一勺其中的山泉水洗了下手,用挂在墙上的毛巾擦了一下,再从杂货间拿来一大袋的干香菇放到他的手上。
“把这些干香菇拿给你舅舅。另外你到圩镇的超市上再买些其它的东西!”
她正要掏钱,樊凌峰一把把她劝住。
“你不要拿了,我有钱!”
“那你路上小心点!别骑太快!”
经过两个小时的颠簸,他终于到了舅舅的家里。小村四周是幽幽的青山,山上长满了绰约青翠的竹林,山间两股清泉,从村中贯穿而过,蜿蜒曲折,在村前汇合,绕着村庄,流向远方。舅舅的家是一幢三层的小楼房,在瓦房遍地的村寨里,显得比较显眼。
舅舅赖志方欣喜地把樊凌峰迎上二楼的客厅,泡了一壶茶,接着又从冰箱里的冷冻柜中抓了一把花生放在篮子里,再用冷水浇一下使凝结在花生外的冰霜融化,最后端放到他身边的茶几上。
樊凌峰一边剥着花生一边和舅舅交谈,发现他比以前更加苍老了,脸上的皱纹更深更密了,两鬓的白头发冒出了许多,手掌变得更加粗糙。操劳大半生,一生朴朴实实,为了生活,忙得焦头烂额。
“舅舅,舅妈哪里去了?”
“她喂鸡去了,应该快回来了。你前几天回来的吧?”
“是的。”
“婚事张罗得怎么样了?”
他自然而然地把头低了下来,猛吸一口,却轻轻地呼了出来。
“怎么了?钱不够?不够可以向舅舅要呀!还差多少?”
“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的问题?”
“其实我不想要这桩婚事!”
“为什么?”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次叙述了一遍。
“你们的父亲当年一起在东北当兵,是很要好的战友,退伍以后又经常在一起,亲密到可以同穿一条内裤,所以你们还没出生时就已经指腹为婚。后来你们长大了,一个考了大学,一个初中毕业后就到外面打工。可就是因为嫌弃学历低而抛弃她,这种做法确实不太好!”
“指腹为婚本来就是一种陋习!假如她长得其丑无比,我也要娶她吗?”
“话是这么讲。可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将无法改变。”
樊凌峰觉得再讲下去,结果还是一样,那就是必须跟陆静结婚,看来自己在出发前,母亲已经跟他通好了气。他只好把话题岔开,聊些别的内容。刚开聊没几句,舅妈红梅和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少妇回到了家。
那位少妇告诉他,她是湖南人,在广东打工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老公。两人互有好感,相互吸引,很快就投入热恋爱河之中。相恋三年后,男友跟她提出结婚。尽管她心里很愿意,可是她的父母嫌弃男友家离得太远,并且他这个人不够靠谱,无论如何都不同意。
她实在不忍心离他而去,不顾父母反对,断然嫁给了他。她的父亲在一怒之下,就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自从连生两胎女儿后,老公就变了个人似得。只要她做错了事情,他对她非打即骂,最狠的一次是把她打得三天都爬不起床。她现在是有娘家不能回,心里有太多的苦,却不知向谁去倾诉。不听父母言,吃亏在眼前。真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一场悲剧的婚姻。
樊凌峰回到家,心情久久难以平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给芷欣,可是每次都被她挂断了!也许占据她内心的,更多的是忿恨,而不是爱恋。
冬至时节过后,到处都是白雪皑皑,整片大地好像铺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樊凌峰再次来到那棵柿子树旁,思绪一片茫然。
记得年幼的时候,一阵狂风把这棵树苗一大半的树杈给吹垮了,只剩几片焦黄的树叶零星地挂在枝头。路人都说:“这棵树怕是活不成了!”可是,一场春雨过后,剩下的枝条重新发芽,带来的匆匆绿意,仿佛洋溢着希望。父亲薛斌把它移植到河边,以便它能汲取充沛的水分。想不到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脆弱的小树苗,已长成参天大树。他摸着干枯龟裂的树皮,试想,那触礁后的爱情之帆,是否也洋溢着希望?
夜深了,人静了,樊凌峰望着夜空中的残月,酌满一杯酒,慢慢地品尝着。一个身影出现在广寒宫外的桂花树下,哀怨地啜泣着,诉不尽忧伤。她到底是嫦娥,还是芷欣?太远了,实在看不清。
赖秋燕从里屋走了出来,把大衣裹在他的身上。
“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傻愣什么?”
“心里憋得慌,出来透透气!”
“你的心里还在惦记着她吧?”
“是的。”
“富家女不是不能娶,而是她一直过惯了阔气的生活,花起钱来大手大脚。如果你有大所作为,赚的钱足够她挥霍,那倒没什么。关键是我们的家境比较贫寒,而你从小到大就知道读书,对做生意赚钱什么的一窍不通。等你们结了婚买了房子,每个月的月供都要好几千块钱,你们又还有多少闲余的钱?更何况她的母亲一直都反对你们两在一起,你又何必死皮赖脸地缠着她女儿呢?并且她母亲还说什么一个月要赚足五千块钱,既然你做不到,又何必活得那么辛苦?儿啊,该说的我都说了,很多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的,人要活得现实一点。”
最后,推却的念头终究占据上风,他对爱情的执着开始动摇了。经过一个晚上的深思熟虑,他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她的QQ给删了,并注销了手机号码。两人的联系就此中断。
他试着开始忘记芷欣而接受陆静。两人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但是在后来的交往中,他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着价值观和知识结构的差异。
陆静为了显示自己作为未来媳妇贤惠的一面,亲自下厨为他们做了一道萝卜炖牛腩。樊凌峰轻声告诉她,白萝卜和红萝卜不可以混在一起食用,因为红萝卜中含有一种抗坏血酸的分解酶素,会破坏白萝卜中的维生素c。可是陆静倒不这么觉得,还强词夺理地说什么她是从电视上学来的,这样吃应该没事!
樊凌峰喜欢安逸稳定,不喜欢操心,打算自己在家乡考上事业单位或者公务员,让陆静开个店什么的,稳稳当当地过日子。而陆静觉得自己还很小,喜欢颠沛流离,四处闯荡,多欣赏外面的风土人情,多享受不同地方的美食。
樊凌峰思想比较传统,打扮得相对成熟稳重,对衣着比较讲究,言行举止十分谨慎不敢疏忽,希望自己的另一半穿得简单干练就行。而陆静在这么冷的天,还穿着黑色短裙配黑丝袜,总能引起别人不好的遐想。
还是门前的那棵榕树下,他和陆静吵了一架。
“你穿得那么性感干什么?”
“你的思想也太古板了!这样也叫性感?”
“既然你喜欢这样,那你干脆找别人嫁了好了!”
“说来说去说到底,原来你的心里还在她那一边!原来你处处看我不顺眼!我就不相信,除了你,我就没人要了!”
她伤心地离开了。
他没有把她拉回来,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背影的消失。
得知情况后,薛斌和赖秋燕把他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他也知道,这样的做法确实对陆静有些残忍。
但是,他也没办法。因为他确实忘不了芷欣。
人就是那样,越是想忘记某些东西,反而记得更加深刻。
他终于憋不住对她的思念,即使不能得到她,和她说说话也行,却又不能与她取得联系。他打开电脑,登陆QQ,无意间在黄琴的QQ空间里发现了芷欣、黄琴、春亮、诗涵四人在东江源农家乐拍摄的照片。
当晚,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跟芷欣漫步桠髻钵山下,看那气势磅礴飞流直下的东江源瀑布,看那石缝中被雾水淋透的野草,看那墙壁长满青苔的古庙。两人手牵着手,像一对翩翩起舞的蝴蝶,闻着风中的花香,穿过丛林去看小溪水。
过了几天,陆静在没有跟家人商量的情况下,私自离开了家乡。
在后来,两家取缔了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