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纯和扶余清慧认识范二已超过两个月了,可他们从未见过他有如此严厉的一面。
细细一想,他们又觉得范二现在的脾气并非小题大做。
军队本来就是国之重器,怎可等闲视之?
范二将甘纯训了一通后,总算是散尽了在训练场上郁结的块垒。
听了范二的呵斥,甘纯本来还想辩驳几句的,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才好,直到被范二狗血喷头地骂完后,也就彻底偃旗息鼓了。
上次看着范二用兵犀利,甘纯还以为他是因为走了狗屎运;现在他可算是明白过来了,人家根本就不是外行,因为有的人是生而知之的。
今儿被他赤果果的打脸,倒也不怨。
可这还不是最悲哀的。
最悲哀的分明是让范二打了左脸,他还得伸出右脸,所以甘纯现在就装成低声下气地说道,“二公子刚才说的极有道理,这些我都记住了,不知您还有什么指示。”
范二看着甘纯装出的可怜样,苦笑着摇摇头,“你啊.......那你再好好记下面这十六个字,这十六个字也是我对你带的队伍的最基本要求。”
“十六字基本要求?好,那你快说吧。”
“纪律严明,军事过硬,作风优良,保障有力。”
范二铿锵有力地,将这经历了无数血与火才总结出来的十六个字,缓缓念了出来;甘纯则边听边点头,最后还是很有诚意地看向范二表示不懂。
扶余清慧也默默将这十六个字记了下来,同样是像甘纯那样看向他。
范二只好解释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会议吗?还记得我在开会前一再强调的是什么吗?纪律!纪律就是要令行禁止,纪律就是要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样才能将队伍拧成一根绳;也只有集中统一和高度稳定,才能确保军队的战斗力。汉高祖入关前先约法三章,而我也一直将纪律放在了第一位,我希望能和你们一起制定纪律,更希望你们能够严格遵守纪律!”
甘纯和扶余清慧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如果做不到令行禁止,队伍将会成为一盘散沙,用这样的队伍打胜仗几乎是不可能的。
纪律分为很多种,有政治纪律、有军事纪律、有组织纪律,此外还有群众纪律;甘纯和扶余清慧都将是这些组织纪律的制定者,同时也应该是最早受约束的人。
范二论述过纪律的重要性,又继续道,“说到军事过硬,恐怕不用我说你就能明白吧?俗话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将人交给了你,我不惜代价地将真金白银砸到了你们身上,我也希望你们能够做到‘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我一定将这个意思传达下去。”
“好兵都是练出来的,我已经保证了你们一日三餐,还保证你们每天有肉吃,我也希望你们关键时刻能撑得住场面!”范二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几句话后,顿了顿又说道,“说实在的,我刚才看了训练,真的是很不满意,我觉得咱们有必要坐下来谈谈训练计划的事了。”
听范二恨铁不成钢地说起训练计划,甘纯顿时喜形于色。
既然范二能一眼就看出自己的不足,又能随口提出对军队建设的诸多要求,这足可证明他是有两把刷子。
三人行必有我师,二公子妥妥的以一顶三啊。
看着甘纯欲言又止,范二大概也猜出了他的心思,所以只是摆了摆手,“你还是先将这十六个字融会贯通再说。”
甘纯强笑道,“你这十六字真的是.......铿锵有力,刚才听你解释了前半部分后,我对军队建设的纪律和训练已经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但剩下这‘作风优良,保障有力’,我听来却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
范二当即掰着手指道,“作风方面我没有太大要求,我希望你们能做到一不怕苦、二不怕累的精神,要敢于打大仗、打硬仗,打没有把握但是还一定要打赢的恶仗!”
甘纯边点头边记下范二的话,扶余清慧琢磨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没有把握怎么还能打赢呢?”
范二刚才说的这句话,对一个来自百济的“歪果仁”而言,的确是拗口了些。
“这......”范二扶额了一下,思索了一会后便答道,“打大仗和打硬仗,说的是英勇顽强和雷厉风行的作风;打没有把握但是还一定要打赢的恶仗,要求的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这些情况多半还是敌我狭路相逢时的应对策略,具体情况还要具体分析。”
扶余清慧点头表示明白了,甘纯也是多亏了她这么一问才更透彻地理解这话,所以适时地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眼色。
范二看着扶余清慧,继续道,“最后的‘保障有力’这四个字,就落到你身上了。什么才是保障呢?保障就是后勤,就是甲具、武器和粮草。从‘军马未动,粮草先行’的术语中,我们就能明白后勤工作的重要性;打仗固然需要将士们在前线用命,可要是没有坚实的后勤基础,将士们哪来的力气拼死杀敌?所以有人说打仗是打经济,打仗是打后勤,这也是我们未打仗先储备的最根本原因。”
听了范二的论述,甘纯和扶余清慧都意识到自己责任重大,他们也发现如今的范二和京城时候的他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现在的范二已是时刻将打仗挂在嘴边,就好像随时都有战争爆发在身边似的。
这也怪不得范二神经质,毕竟被水贼抢劫后一无所有的雷恩加尔现在还跟着他混日子,毕竟他们十天前还遭遇了和蔡葵的一场大战。
光是莫名其妙出现的水贼就让范二胆战心惊了,更何况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改变的历史呢?
京城的瓦官寺大火,已明确预示着历史发生了改变。
谁又知道司马曜会不会提前驾崩,谁又知道王恭和殷中堪、桓玄这些人会不会提前起兵,谁又知道孙恩卢循会不会提前作乱呢?
不打无把握之战!
这就是范二现在的心理,这也是范二的精神时刻崩得像弓弦一样的真正原因。
范二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情绪影响甘纯和扶余清慧,所以看着两人有些害怕自己时,便笑着向扶余清慧问道,“这个苏园以前的主人是谁?咱们有没有买下的可能?”
“刘主簿是通过牙行租到的,具体也没问这儿到底归属谁的。只要出得起价钱,买下来应该不是问题吧。”扶余清慧一愕,当即答道。
“那就买下来!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天然的堡垒吗?当然咱们得先将围墙修起来,还要在那坡上加一个岗哨。”范二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完这话,又伸手指了指苏园的制高点。
甘纯顺着范二的手将眼光投向山坡后,脸色再次变红了,又不由暗自责备自己,“我还是太年轻啊,安排岗哨这么重要的事怎能疏忽了呢?看来以后还得跟着二公子多多学习啊。”
当范二指出在制高点上安排岗哨时,甘纯对范二真的是心服口服了。
三个人在人工湖边的大柳树下谈了小半个时辰后,便开始往南走到了东面的水闸前。
范二又在此指出,应该在此多布置岗哨加强警戒之类的,甘纯一一记了下来。
看着太阳已然到了头顶,范二也就不再继续往南走,而是由原路返回了。
甘纯猜出了范二的意思,笑道,“二公子吃不惯郡衙的菜吧?待会我来给你下厨。”
范二笑道,“哪敢劳动表哥的大驾呀,我看您还是省省吧,我刚才不是要跟你谈谈训练计划的事吗?”
“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就忘了这茬。”甘纯一拍脑袋,对自己抱怨起来。
“差不多到吃饭时间了,我先去厨房看看吧?”扶余清慧已然听出范二有何甘纯私下交谈的意思,遂说出了要回避的试探。
范二一笑,顺水推舟道,“那就有劳了,郡衙的饭菜还真不是一般人吃的,记得提醒他们多放点油哦。”
扶余清慧点头而去,心中却还是有些芥蒂的。
她毫无保留地支持范二,并不只是想要以此复国,她还希望参与到他的每一步计划中。
可范二对她却是有所保留的,毕竟他们之间除了共识外,还存在着以文化为底线的各自立场,就像范二永远不可能娶一个外邦女子为妻一样,哪怕这个女子是个公主。
范二与甘纯在人工湖边的一块大石上盘腿坐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扶余清慧远去的背影,便转过头对甘纯道,“目前的训练人员分组上,存在着很大的隐患。”
“哦?”甘纯一愕,有些不以为然。
“当初给你七个百济士卒,是因为形势所迫,是因为咱们正在用人之际。你训练了他们,他们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你的下级;他们现在训练的人,是否也会理所当然地称为他们的下级呢?先不说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架空你,我现在就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否接受我们建立的政权的,第二个阶层的武将是七个百济人?”
甘纯听了范二的责问,额头上顿时就冒出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