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勃勃对弟弟一番开导之后,环视了一眼跟在他身后的众将,平静地说道,“诸位将军,文陈年幼,有负诸位的爱戴了,若有不对的地方,朕当为他赔罪。”
众将一齐跪倒,异口同声道,“大王言重了。”
王买德随后道,“眼下的局势已十分明朗,正是王镇恶亡我之心不死之时,值此败军之际,诸位应当同仇敌忾,共抗晋军!”
王买德所言,显然是赫连勃勃要对众人说的。
在场众人此时俱都向赫连勃勃拱手而立,齐声高呼道,“我等当同仇敌忾,共抗晋军!”
众人异口同声,声音高亢,一扫颓唐之意。
赫连勃勃缓缓点头,望向北方,眼中却多了忧虑之意。
当沈田子率领四万大军赶来统万城与王镇恶胜利会师之后,晋军在统万城周围部署的兵力就已达到了九万人,而统万城内的胡夏军也不过只有五万余人而已。
尽管赫连勃勃早已依靠地势山形,在统万城周边布置了深沟高垒般的仿佛,又在统万城和木城之间拉出一道弧形的防御。
可他还是对自己的前途看不到什么希望。
天时上,如今已进入收获季节,王镇恶和沈田子的大军就算不就地取材,也根本不用担心粮食问题;地利上,胡夏国的阵线拉得太长了,对防守一方很不利。
人和上,王镇恶的谋略以及目前晋军所用的甲具武器,都高出胡夏军不少......
以上当然是赫连勃勃的想法,就王镇恶的想法,他显然不是很愿意打一场硬仗,毕竟黎民军的建军历史上,就没有一场战役死亡的将士超过五千人的。
要是自己破了这个窠臼,以后可就成了军事管理学院的反面教材了啊!
基于以上原因,王镇恶在沈田子和毛德祖进入契吴城之后,便也与胡夏军在统万城中胶着下来。
王镇恶正坐镇中军大帐之中,眉头紧锁。
从谋划胡夏国到包围统万城,至今已经是半年有余了,这在黎民军的建军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长的战役。
就算是范二亲自领兵灭掉南燕,灭掉后秦,最多也不多五个月的时间而已。
而胡夏国的领土面积只有后秦国的一半,但王镇恶所领的大军却丝毫不少于当初入主长安时的晋军总人数。
要是从历史上来分析的话,这也就不算什么了,长达十年的围城之战都曾出现过,何况王镇恶只用了半年?何况王镇恶这次的目标是比南燕国更大的地盘?
可时令马上就进入八月了,虽说如今正是最适合于攻伐的秋天,但再过一两个月,很可能今年的第一场雪就要下下来了。
要是大雪之前不能拿下统万城的话,在风雪中作战的难度可就事倍功半了,单是十余万人的粮草问题,就不是简单的事情。
王镇恶当然也知道胡夏国大军的粮草,更是困难,毕竟他们现在根本就没法出城。
原本是胡夏人所做的坚壁清野的工作,却被晋国人所做了。
要是说统万城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坚城,或许并不为过,而这座城池的商业也随着建造成功而慢慢发展了起来,统万城无疑是健康城、长安城和平城之外的第四大城,其常住人口超过二十万人!
万不得已之时,赫连勃勃完全可以全民皆兵,短时间内让他们的兵力,达到十万或者更多。
当然了,在被包围的统万城中,这么多人的吃饭,也是一个大问题。
而这,也正是王镇恶坚持与赫连勃勃打消耗战的基础,他在这段时间里不仅仅是让将士们就地训练,还给他们布置了骚扰统万城和木城之间的粮道的任务。
彻底将统万城陷入包围圈至今,不过短短的几天时间,而随着沈田子的到来,朱超石和蒯恩各自带领小股精锐,频频绕道到统万城的北方,对统万城和木城之间搅成了一锅粥。
统万城和木城之间的费县,应该算是防备最薄弱的一个县城,朱超石和蒯恩便是以这个县城为突破点。
当朱超石和蒯恩所领的近万将士兵临城下时,守护费县的将士们当时就惊呆了。
大王半个月前便已在王城周边方圆百里实施了戒严,可是晋军怎么就杀到了他们的后方?前线军情到底如何,难道王城已被击破?
种种疑问无法解答,随之而来的便是恐惧的情绪蔓延心头,朱超石和蒯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入主费城。
朱超石和蒯恩想凭借费城为基点扩大战果、攻伐其余各县,却每每铩羽而归。
毕竟木城也有三万多胡夏国守军,在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情况下,他们靠着七八千人想要再次攻城简直就是开玩笑。
费县无法左右大局,可费县北方的代来城却是赫连勃勃的老巢所在。
毛德祖的攻击范围要是逼近了赫连勃勃的心脏,他还能安心在统万城与王镇恶对敌吗?
只要赫连勃勃的大军一动,真正的战斗就会打响,以逸待劳的王镇恶会怕他吗?
此前赫连勃勃将防线扯得很长,几乎遍布了统万城与代来城之间的各个郡县,王镇恶却号令将攻击点收拢,将大军集中在统万城。
王镇恶一直在等机会,等赫连勃勃最终奔溃的机会。
他坐镇中军帐中,就是在等着侦察兵的消息。
尽管王镇恶将兵力收缩在统万城左近,可晋军的侦察兵却早就分布在胡夏国的四面八方,有的甚至已混入了木城和代来城的各大城池。
统万城若有何动向,绝对逃不过王镇恶的耳目。
就在王镇恶稳重钓鱼台之时,赫连勃勃却在接待北魏之主拓跋嗣派来的手下大将伍鸣。
伍鸣此刻正在侃侃而谈,“坚壁清野绝非良策,想慕容超当初以此对付范逸之,结果如何?姚洸以此对付范逸之,结果又如何?大王效仿此举,岂非东施效颦?”
面对伍鸣的明讥暗讽,赫连勃勃脸上却没有半点恼怒之色,反倒笑着问道,“伍将军到底有何高见,不妨直言。”
伍鸣道,“若依我见,当主动出击,一举击溃来犯之敌。”
赫连文陈哼了一声,指名道姓地说道,“伍鸣,你站着说话不嫌腰痛,若是我们……”
他本来想说,若是能打败王镇恶,何须乌龟一样,可这样说未免太削减士气。
王买德显然比他聪明很多,主动问道,“伍将军既然肯来,难道说魏王已有和我们共进退的打算?”
早在东晋攻打后秦之时,魏国因为明知唇亡齿寒的原因,也曾派出大军准备渡过黄河来骚扰晋军,可惜遭受到了甘纯的破坏。
当晋军进入河东之后,魏国更是频频出击,也想像赫连勃勃等人一样趁机吞并后秦国的地盘,可惜又被檀道济大败了一次。
如今王买德明知故问,显然有反唇相讥之意。
伍鸣听他故意在“打算”两字上用了重音,却也并不在意,反倒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能说,机会就在眼前。”
赫连勃勃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道,“伍将军,不如咱们两个单独谈谈......”
伍鸣自是点头,赫连文陈及王买德等人却未免有些担忧起来,纷纷开口表示赫连勃勃此举不妥;赫连勃勃只是摆了摆手,他亦知道赫连文陈等人担心的是什么。
在这种两军胶着之时,如果王镇恶派出刺客刺杀赫连勃勃的话,天平马上就可以倾斜。
尽管伍鸣表面上是拓跋嗣的人,但他未尝不能是王镇恶派来的刺客。
赫连勃勃此刻表示要与伍鸣单独相处,是极为不妥的,可他还是力排众议当先往御书房走去,伍鸣也自然没有跟上的道理。
赫连勃勃四平八稳地坐下之后,便开始摆弄茶道,伍鸣在他的无声招呼下无奈就坐。
好半晌,赫连勃勃才亲执茶盏对伍鸣道,“伍将军,请用茶。”
伍鸣满不在乎地接过茶盏,苦笑道,“大王应当知道,外臣此来不是为了喝茶的。”
“如你刚才所言一般寻求合作?”赫连勃勃脸上不无嘲讽之色。
“大王,你我若是联手,抵御王镇恶的区区十万之众,并非没有一点把握。”伍鸣听着赫连勃勃的怀疑,很肯定地说道。
“就算胜了一场,又如何?”赫连勃勃幽幽地问道。
赫连勃勃可没有忘记,当初自己的父亲刘卫辰镇守代来城时,是谁亲手攻破了城池,是谁灭掉了他的全家。
杀父之仇,可谓是不共戴天啊!
可政治,却是妥协!
只听这一句,伍鸣便已得知赫连勃勃的心思了,可他又该如何辩驳呢?
往远了说,拓跋珪的确有灭掉赫连勃勃一家的黑历史,更让人难堪的是,北魏和后秦原本就是盟友啊,但他们却没有同心同德!
要是北魏在东晋刚刚准备打洛阳的时候就硬拼他们,还会有现在的局面吗?
赫连勃勃在意的,不仅仅是因为拓跋珪杀他们一家的黑历史,还担心联合抗战结束之后,自己会被北魏吞并,或者在抗战的过程中被人卖掉后背!
赫连勃勃不是傻瓜,他怎么会看不清伍鸣的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