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uang!
范二所乘大船的船头,毫无意外地擦了一下贼首所乘小船的船舷。
在巨大冲击力的作用下,小船顿时被撞出一个海碗大的缺口来,冰冷的江水瞬间就灌入了船中。
相差了几个数量级的小船要是被大船撞上,被撞翻撞坏的可能性趋向于正无穷大,但范二没有意识到,船舵这种高科技到现在还没有被发明出来。
也就是说,范二的船想要成功撞中眼前的小船,理论上只有一次机会。
要是一击不中,重新调转船头继续下一轮战斗的话,人家的小船都能逃出十里地去了。
范二算是第一次指挥作战,因为战斗发生得太突然,他也没来得及设计船队的阵型;要是一开始就摆开阵型的话,撞翻迎面冲来的几艘小船应该问题不大。
好在甘纯在关键时刻为范二查缺补漏,现在竟意外地撞翻了贼首的座船。
其余几艘船刚才虽都躲过了被撞着的命运,却因为发生眼前的意外而不知所措起来。
他们不能丢下落难的老大就此而去,可要是上前去和范二的几艘船死磕的话,似乎更像是飞蛾扑火。
范二却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当即高声喊道,“抓活的!只要放下武器,就有活路!”
随着范二的命令,四艘船都停了下来,并且呈正方形的姿态将刚才被撞上的小船包围在中间,就如同猫戏老鼠一般。
小船上一共有六个人,除了贼首和两个水手外还有三个手持武器的水贼;当小船被撞后,船上的人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江水便已经将小船灌满。
全身侵入冰冷的水中,他们也就此失去了战斗力。
因为有一人受伤之故,几个人中间的江水曾有一片染上了淡红,但一个波浪过去之后,江水又恢复了本色。
面对如此窘境,贼首顿时皱起了眉头,而他身边的五个兄弟则一齐将疑问的目光投了过来。
或降?或死?
他们的命,全凭贼首一言而决。
贼首显然不想像现在这么窝囊地死去,要死,也得先知道自己死在谁手上才行,这样也可在下辈子找回场子!
贼首曾经想过无数种死法,但所有死法加起来也没有今天这么窝囊。
因为兄弟们的命,因为自己的不敢,贼首终于高声喊了起来,“我选择投降,我蔡葵降你了!”
“哈哈......”范二顿时大笑起来,不战而屈人之兵,显然是最好的结果;甘纯等人也放声大笑起来,以应和范二。
笑了一阵之后,范二这才命人将船靠近,又让崔北山等人伸出竹竿将蔡葵等人拉上船来,全都用绳索捆成了粽子。
范二走了过来,低头看着湿淋淋的、还打着哆嗦跪在甲板上的蔡葵。
蔡葵的年纪在二十四五岁,留着短须,中等身材;或许是因为在水上混得久了的缘故,他的皮肤偏黑色,看着倒像是个杀伐果断的主儿。
打量了蔡葵一番,范二终于戏谑地张口道,“客官想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
蔡葵的牙齿此刻还在上下打架,他对范二莫名其妙的怪话茫然不解,所以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原来现在还没有这种问法。”范二恍然大悟,自言自语了一句之后,又继续问道,“刚才我也说了,放下武器就给你们活路,你猜我会不会遵守诺言呢?”
这话叫人如何回答才好?
蔡葵讨厌这种被人戏耍的感觉,可他现在除了任人宰割外,还能做什么呢?
“谁让你是他们的头领呢?你要想活命,还是先让你的人交出武器吧!”范二笑了笑,转头看向还在不远处徘徊的两艘贼船。
还有一艘船去了哪儿?
范二没有问,但蔡葵随着他的目光,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遂不甘地问道,“你是想利用我,将我的兄弟们一网打尽?”
范二点点头,憨厚地笑了起来,“我也是担心后面的路走得提心吊胆的嘛,蔡兄要不要配合我一下?”
配合你个大头鬼!
蔡葵还不知范二这是装出来的天真,不由哑然失笑,“你这是侮辱我,还是侮辱你自己?我要是这样的人,谁会服我?”
“这......”范二有些为难地看着蔡葵,显得一副还得让他通融的样子。
“什么都别说了,你还是弄死我!然后继续做言而无信的小人吧!”蔡葵看着范二气势,以为可以君子可以欺之以方,顿时以大义相责。
“我什么时候说过会不遵诺言了?”范二笑着摇摇头,说话这话后又大声喊道,“来人,现在就把这几个贼寇一一扔入水中,放他们一条生路!”
蔡葵想不到范二翻脸如翻书一般,他想要伸手阻拦时,崔北山等人已解开了其中一人的绳索,当即扔入了江中。
这么一来,范二的确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可不远处的两艘贼船并不敢靠近。
这么冷的天,自生实在太难,自灭倒是只有一步之遥。
想至此,蔡葵匍匐着抱住了范二的腿,急声道,“那个,停!咱们可以从长计议嘛!”
范二点点头,“这也行,那就先让你这兄弟喝饱了水再说!”
蔡葵听着范二云淡风轻地说出这话,也充分体会到了他的扮猪吃老虎,却挺直了腰板说道,“还不知这位公子怎么称呼,若是蔡葵此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蔡某一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您要只是以戏耍我们为乐的话,我还真不怕跟你说,就算我的烂命被你拿了去,你以后的日子也别想好过。”
“将他救上来吧!”范二转头对崔北山说完这话,又对蔡葵道,“你能说出这话,倒算有些担当。那我且问你,去年十月二十三那天,你在哪?你的人在哪?”
“去年十一月二十三?我们就在这一带打渔啊,那天正好是我弟弟的诞辰,我们哪儿都没去。”蔡葵想了好一会,才惊喜地说道。
“那天清晨,在离京口几十里的江面上发生了一起恶性抢劫事件,这次事件不但死了十几个拂林国勇士,而且连船都被沉入了江底!”
蔡葵矢口否认,“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从来就没杀过人,我们只是这一带的渔民!”
他的话音落下时,雷恩加尔便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看了他一眼后却对范二摇了摇头。
蔡葵也看见了雷恩加尔,同时也猜知这个穿着宽衣广袖的外国人就是此案的苦主。
只是,眼前的少年难道是假扮成商旅的朝廷大员?
蔡葵看了看雷恩加尔,又看看范二,顿时陷入了沉思。
范二却怒喝道,“你还打渔!难道是我冤枉了你们?刚才你们围着一艘船在做什么?”
“我们......我们.......”蔡葵磕磕巴巴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张口才好,他想着自己的话似乎会透露太多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可要是隐瞒的话......
正在蔡葵犹豫时,阿仁却转过头对范二道,“二公子,好像是刚才那艘船返回来了,插着白色旗子的那艘船!”
阿仁的一句话,顿时让蔡葵明白了的失误。
范二点点头,高声下令道,“全体都有,调转船头,准备开拔!”
当四艘船一字排开时,迎面来的客船离范二的座船已不足二十丈了。
范二一眼便见着对面小船的船头上,立着一个五十出头的老者,这人头包幞头,身着宽衣广袖,看起来比雷恩加尔更是不伦不类。
他的手拉着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孩子眉目如画、一派童真。
两人迎风而立,衣袖翻飞,大有出尘之态。
面对眼前这一对老少组合,范二寻思道,“他们去而复返,莫非是想找回被抢去的财货?可惜蔡葵的船沉入了江中。”
正在范二忖度时,老人还隔着七八丈远便高声喊了起来,“在下顾恺之,不知足下何人?”
顾......顾恺之!
范二当时就不淡定了。
尽管顾恺之说的不是洛阳腔,但同样出身吴中的范二岂能听错他那一口地道的吴语?
范二当即命令船队减速,他可不敢将这江左第一艺术家撞入江中。
“原来是顾参军!小子范逸之,这厢有礼了!”范二有模有样地对顾恺之行了一礼,又问,“不知前辈所为何来?还请上船叙话。”
吴中顾、陆、朱、张四姓萌生于后汉,崛起于东吴,鼎盛于东晋。
顾恺之便是吴中四姓顾氏的佼佼者,他博学多才,擅长诗赋和书法;最为人称道的还是绘画,时人亦称之为“三绝”,即画绝、文绝和痴绝。
相比于艺术上的成就,顾恺之在仕途上就有些尴尬了。
早在二十余年前,未满而立的顾恺之便被桓温所重,并被征辟为参军;而二十年后的现在,他依然是荆州刺史殷中堪的参军。
顾恺之在仕途上一直未有寸进,大概与太傅谢安的态度有关吧。
谢安对顾恺之的艺术造诣是很看重的,并称之为“苍生以来为之有”,但他并没有给顾恺之相应的名位。
其中的原因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大概是谢安觉得“凯撒的物当归凯撒,神的物该归神”吧?所以艺术家顾恺之也就只能归于艺术了。又或许是因为顾恺之是出自桓温幕府的缘故吧,因为同样出自桓温门下的王珣当时也得不到重用。
在谢安和桓温之间,顾恺之显然是倾向于后者的,他也因此讽刺洛生咏是老婢声。
面对顾恺之这个任职将近三十年的老牌参军,范二都不知自己刚才对他的称呼到底算是尊重,还是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