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破不立,萧婉容突然就抬起头来,坦坦荡荡的看着侯爷的眼睛,毫不退缩的道:“桂姨娘这事怪我。女儿当初若拦着豆蔻,不让豆蔻将胎盘能美容养颜的消息告诉巧兰,桂姨娘便不会寄希望紫河车(人胎盘)能消除她脸上的疤痕。
若她不起吃紫河车的念头,府中便定然不会有那等污秽血腥的东西,自然更不可能有魇胜之术。
事情打得起端在我,是以出了这样的事情女儿内疚、自责。看着父亲伤心难受,女儿心中更是寝食难安,心痛难忍,更惶恐难受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她是真的后悔了,真的觉得不该让大夫人操纵胎盘的事情。她让桂姨娘沾惹上那东西,最恶毒的想法也不过是想让桂姨娘挨一顿家法,让侯爷对她更厌弃几分。
谁知让大夫人知道了,竟是这样一个结局……
因为愧疚和自责本身就不是装出来的,所以便是侯爷火眼精金也没从萧婉容身上看出半分破绽。
他徐徐走到书案后头,低头看了那被血水染红的白绸两眼,终究还是在红木太师椅上坐了,叹着气道:“起来说话吧。”
萧婉容站起身来,却不敢坐。她偷眼去看侯爷,发现他便是极力掩藏也眼中也透露出伤心疲惫和不甘心,于是又试探着问:“父亲也莫太伤心,家事总也能理顺了,一会儿还得上朝,政事也繁杂,不如将事情交给母亲,由她查证吧。”
“让她查?”侯爷自嘲的一笑,忽然就案几上的白绸揉得不成样子。好半晌才又从新看定萧婉容的眼睛,语出惊人的道:“青竹在你饭食里下了特制的银杏尖毒,你灌下去她半碗。
桂姨娘用巫蛊害你,还在你退了一步的时候逼迫于你,最后却只得了个禁足的惩罚。你对她就当真没有怨气?”
听见侯爷不准备让大夫人统管这件事,萧婉容原本暗自松了口气。只要不是大夫人来查,她想动手脚将事情栽赃给她也没有那么容易。
突然听见侯爷说起青竹的事情,萧婉容由来又是一惊,煞白了脸抬头看着唇角带了了然的侯爷,心里敲着鼓,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能消除侯爷的疑惑。
她双手没来由的发抖,可不过片刻也就安稳了下来。
“父亲既然肯问我便是信我,如此婉容也没什么不好说的了。”她垂手立在原地,脸上显出几分凄惶、悲凉:“父亲既然知道青竹的事情,难道还不知道女儿当时的处境?”
说着话,眼泪就又流了一脸,她偏生又不拿了帕子去擦,由着自己狼狈可怜:“在自己的家里,用着厨房的早膳,却平白被下了毒。那毒还是用银针也查不出来的。
别说往后好长时间我连吃饭喝水都心怀忐忑,就当时的情形来说我也是吓得不轻。查出来是青竹,我原本想给她改正的机会,可她却半点都不珍惜。”
萧婉容偷眼去瞧侯爷,见他也是一脸的纠结难受,也便不过分强调当时的情景以及她的忐忑,只就事论事的道:“女儿当初气急、怕急当真灌了青竹半碗莲子粥,可若及时就医哪里就能要了人性命?
别说那毒她只喝下去一下半,便是全喝了马上就去寻了大夫解毒清肠胃,又哪里能伤她分毫?
她自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肠,非要污蔑于我,非要去寻母亲诬告。母亲明察秋毫,就是打了她板子,再发落她,难道就真会要了她的命?”
说到这里,她眼泪更盛,声音也哽咽起来。看着侯爷的表情眼神,是说不出的委屈可怜:“人死为大,我不敢说她是活该。可她得了个那样的结局,父亲难道觉得是因为我心硬血冷,逼迫了她?”
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盛满了委屈无助,以及被最
亲近的人怀疑的伤心。她执拗的看着侯爷,好似他不给个明确且有说服力的说法,她便要这样看他,看到地老天荒去。
当初府上出了人命,便是个签了死契的丫头也轰动了全府。
侯爷最重府上清誉,哪里会对这种事不闻不问,当下就命贴身小厮暗中查了,虽说好多细节不明白,青竹是被谁指使也不明确,可萧婉容对这件事的反应却查了个清清楚楚。
当时他心疼萧婉容被人算计,那丫鬟又是自尽的。于是便装着不知道没有发作出来,现在府上又出了这样的事,他不免就想起萧婉容对青竹的狠毒,没有多想就问了出来。
如今见得萧婉容这副作态,那委屈伤心的样子实在看得人心疼。
当初她虽成了嫡女,可真正心疼她的却找不出两个,一个还没及笄的丫头,突然遇到那样的事情,心里得又多彷徨无助,多难受害怕呀。
看着萧婉容哽咽得呼吸都不顺畅,侯爷心里也是一阵的后悔,脸色就不由得松动下来:“好了,是为父多心了,你莫往心里去。我若不是信你,想先听听你的说辞,也不会说出这些伤人的话,等着人查明白了,动了手脚的人又有谁能逃得了?”
萧婉容就袖袋里掏出绢帕擦干净了泪,哭声也控制了些,虽然没完全停下来哭,表情看着却平稳了不少。
她擦完泪将绢帕收回袖中,又含了期望的看着侯爷,平稳了声音解释道:“桂姨娘用巫蛊害我,我怎么应对又怎么对待桂姨娘,父亲是看在眼中了呢。
当时她赌咒发誓说谁冤枉了人就去死,我若真要和她计较,当初咬死了不放她又岂能只得一个幽禁的结果?
即便松了口,假如我真要计较,就凭着桂姨娘好脸面,难道还找不出刺激她以死谢罪的话?
她若当时就被我逼死了,父亲你便是在一旁看着难道又能治我罪?巫蛊是个什么东西,她又都诅咒了谁?这事情闹起来,全家都得不到好,我为自己讨公道,为府上讨公道,难道还要受罚?”
说到这里,萧婉容由来又是一阵伤心,觉得自己当时退到那种程度却引来侯爷这样的怀疑实在委屈,才消停下来的眼泪就又流了出来。
“女儿便当真是个恶毒的,却为什么要放着那么大好的机会不用,偏要等事后又栽赃桂姨娘用魇胜之术?事成了我没得到额外的好处,还多花了一番力气;事败了却要连自己并亲近的人都搭进去,女得有多傻才会这样行事?”
侯爷沉默着看了萧婉容半晌,而后阴沉着的脸终于松动了下来,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而后指着对面的椅子让萧婉容坐下:“是父亲思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父亲……”
毕竟是长处高位的侯爷,便是明白自己说话做事欠妥当伤了人,要直言自己的过失并道歉,那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他说到一半,面皮就是一阵臊红,后面的话自然也说不出来。
萧婉容等了半晌,知道让侯爷再说什么贴心的也不可能,便收了泪宽容体贴的道:“短短时间遇到两次巫术,被诅咒的还都是自己,任是谁都得伤心。尤其这事还不明不白,谁都有嫌疑,父亲怀疑我也很正常。
况且你能将对我的怀疑问出来,便已经算是对女儿的宽厚,女儿知道好歹,能理解了父亲的苦心。”
侯爷心里一暖,更觉得这个女儿窝心。于是心里有话也就更不瞒她了:“府上风气不正,内宅争斗用的手段也越来越狠毒卑劣。这事总归要查个水落石出,对行事的更要严惩。”
说话的时候,侯爷的眼神没有离开萧婉容身上半分,见她犹自不慌还深以为然,又多信了她没有栽赃桂姨娘两分,心中有了计较
,于是又敛眉试探道:“在这件事中,你还起了什么作用,最好一次朝我坦白了,只要不严重我都能饶你。”
他顿了顿,看萧婉容依旧端正平稳,表情上也没有丝毫破绽才又加重了语气接着道:“可若你今天瞒我,最后却让我查了出来。我便当真要寒心,也再不敢倚重你半分。”
岂止是不会再倚重她,真有那时候,只怕她能留下条小命都是好的。
既然要查,要好好查,那这事就没有分明不了的。最后侯爷发不发作出来没人知道,可想要瞒一家之主也是不可能。
何况这是侯爷在给她机会,只要她现在说的和最后侯爷查不出来的没有差别,那侯爷对她的信任便会是府中之最。
萧婉容原本就没有参与栽赃,没什么好怕,于是清浅一笑,缓缓的道:“这事还要从父亲让我管家开始说起,还请父亲别嫌不耐烦,耐心听我细细说来。”
侯爷点了头。
萧婉容便去茶台边洗了手,然后拿出钧窑粉彩绿地的茶具用水烫了,慢慢的在炉子上烹起茶来。
她手上动作娴熟,嘴上也没有停从学管家当天的海参事件说起,到设计萧敬芝让她喝了羊胎盘汤水为止,详细道来,不增一分也不减一分,更没带半点个人感情。
事情说完的时候,茶也烹好了,她使了一招韩信点兵将茶汤分进青玉小善盅里恭敬的递给侯爷,而后才悠悠的道:“婉容便是因着这事生了气,想要破坏桂姨娘和大夫人的联手,这才将紫河车的事情告诉了二姐,并说了几句桂姨娘也不是再见不到父亲的话。”
她见侯爷接过茶水喝了,脸上也没有明显的不悦,这才将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里,接着道:“后来听说大夫人去探望桂姨娘了,还言语暗示要在父亲面前求情并尽快促成父亲和她的相见。
据说桂姨娘当初不但没推辞,反而高兴的应了,大夫人走的时候,大姐姐好像还送了厚礼。
过了没到几天,母亲那里便丢了东西,然后就遇到了昨晚上的事情。”
事情说完,萧婉容也不发表看法,只端了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觉得茶香味甘,头一次给侯爷烹茶,还算没有出丑。
侯爷却摩挲着茶杯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好半晌才转头认真的看向萧婉容缓慢而坚定的道:“这事,你来查。高调的查,轰轰烈烈的查,最近这段时间务必要弄得人心惶惶,我倒要看看,这府上还能出些什么幺蛾子。”
萧婉容正拎了紫砂小壶准备给侯爷添茶,闻言不由一惊茶水就溅了出来,一边感动于侯爷对她的信任,一边又迟疑起来:“我本身也又不小的嫌疑,父亲信我却不是大家都信我。让我来查,只怕众人不服。”
侯爷就伸手从萧婉容手里接过茶壶,而后为自己满了一杯之后又帮萧婉容添了茶。他面色平稳了下来,动作也带了行云流水的优雅,可出口的语气却那么的慑人威严:“这个家是我的,我说了算,我信你就成,至于旁人你不要管。”
萧婉容心中一阵激动,尽管她知道侯爷目前为止并没有全新信她,派去查这事的人也绝不会只有她一人,可侯爷至少是愿意试着去信任她,维护她的。
让她去查,不管侯爷还有没有后手,至少大夫人要动手却是难如登天了。
“好,女儿定用了全力去查,尽力给父亲一个详实的真相。”萧婉容心中一阵激动,从来沉稳的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侯爷想看府上还要出什么幺蛾子,她却也想看大夫人焦头烂额后要走怎样的歪路子。
害人终害己,她倒要看看大夫人这回如何收场!
(本章完)